春節不外乎吃吃喝喝,走走親戚,況且我家也沒什麼富貴親戚,日子在親戚里算過得去,但也不至於讓別人巴結的什麼節都不肯拉過,在家待了幾天,我就煩了,鞭炮聲響得人不得安靜,走親串友的鬧哄人,沒個安靜地方待。
電視換來換去除了春晚還是春晚,那些個老面孔好像不出來就不能過好這個年是的!
實在特心煩時,我就去家附近網吧上會網,就算不過年我也不願意在家待,我媽和我爸因為拆遷投樓的事一天到晚的吵,我要是勸一句,「都少說兩句吧。」
我媽就會辟頭衝我來,說什麼給我上學花了多少錢了,考的成績那麼垃圾,不如什麼張姨李姨劉姨家孩子一半,還說又要投樓又要供我上大學,哪來那些錢。
錢,錢,又是錢,煩死了,我只能摔門出去。
好幾天又沒見到夏東了,他昨天打電話告訴我今天直接去學校禮堂看和兄弟學校的文藝匯演。
我去找王大林,問他去不去,他說一會和哥們喝酒去,不去了,我就甩他個白眼,自己去了。
我提前了一個小時去的學校,反正在家也沒什麼事,氣氛壓抑的要死。
學校裡邊除了小禮堂那披紅掛綠的,總體來說校園裡都很靜,我有些不能理解,就放那麼點假,搞什麼文藝匯演啊?要演也讓低年級的去得了唄!
走了一圈也沒找著夏東,我看有個認識的同學在那化妝呢,就問他見到夏東沒,他指了指教學樓說夏東說是去取東西了。
我就往教學樓走去,又沒說具體上哪個辦公室取東西,我有些鬱悶沒有方向感,站樓梯上辨識方向時,我右眼皮一直不停的跳,我媽說過,左跳財,右跳災。
我於是就鬼使神差地走到學生會門口,因為學生會在高中基本就是個擺設,所以辦公室設在最隱蔽廢棄的房間,有時候我們想說點什麼秘密都會找夏東要鑰匙來這裡背人,因為他是學生會主席,上高三時葉老師給推薦的。
我心跳的不行,有一種特別強烈的預感,這房間裡可能在上演著我最不能接受的一幕,我腳步輕輕地走到學生會門口,很可恥地趴在門上側耳聆聽,我果然聽到了我最不想聽到的那種聲音。
我撫著要跳出胸腔的心跳,用袖子擦去瞬間湧上眼裡的淚花,免得擋住我的視線看不清楚,為了勸自己死心,那不是夏東,那可能是哪對談戀愛的搞到鑰匙在這偷著約會。
我就尋到學生會後門板縫處,那裡有一個我曾經很偶然發現的孔洞。
當我將眼睛放上去時,我幾乎馬上想死掉,我在若干年後都不明白為什麼當時我第一反應不是衝上去抓著葉老師的頭髮,狠狠的抽她的嘴巴子,或者想殺了夏東以洩我心裡滾滾翻湧的羞恥仇恨痛苦之火。
而是第一時間裡想要自己死掉,這樣就可以忘了一切,閉上眼睛,不再思考!
我的眼淚就像斷線的珠子一樣無聲的落下來,我的手死死地捂著自己的嘴,免得發出聲音來。
我看到在學生會昏暗的角落裡,葉老師緊緊地抱著夏東,而我的小東,正趴伏在她的胸前彷彿在吸吮著什麼,當有白色的乳線噴出弧線時,我那麼痛恨自己的視力超好。
如果我看不清,我可能就不知道了,如果我對不上,也就不會那麼痛苦了!
空氣裡傳來他們兩個十分壓抑的喘息和呻吟,那聲音就像一把刀一樣,一點點的拉割著我的心,直到碎成碎末。
當我看到夏東伏在葉老師身上的身體起伏律動時,我知道我如果再不走,我一定會死在這裡的,牙齒已經把嘴唇咬得一片模糊,我的嘴裡全是苦鹹感,是我自己的眼淚和著我自己的血,那種滋味留在我的身體上,之後都無法揮退。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踉蹌著離開那裡的,我衝出教學樓,淚流滿面的奔跑在雪後初霽的校園裡,跑出學校大門,跑到外面的街道上。
沒有方向,不停地跑,眼淚凍成冰渣,又流下來,不停的流,把我的臉凍得生疼,但我全都茫然不覺,心裡只有一個畫面,剛才所見的畫面就那麼定格在我腦海裡,怎麼拚命甩頭也甩不掉。
我知道,在那一瞬間,我愛的那麼深的初戀破滅了,在我心裡十多年築起的小東的形象也坍塌了,連帶摧毀我對世界的認知,對人的信任,對美好事物的期待。
從那一刻起我的天灰了,我討厭晴天和白天,我喜歡夜晚一個人坐著看月亮,連帶地我也討厭一切鮮亮的東西。
我不知道在街上跑了多久,路上的行人一定會覺得這個大冷天臉凍得通紅的邊跑邊哭的女孩一定是瘋了。
我是在一個路口因為茫然奔跑差點被車撞上而停了下來的,當那個司機下車來對我破口大罵時,我只看到他嘴在動,耳朵裡根本聽不到他在罵什麼,我的耳邊全是那揮不退的壓抑得極低的喘息和呻吟。
那司機可能覺得我站在那就那麼慟哭不已,那種悲痛的樣子看著像剛經過大變故的,竟然有些同情的停下罵來,臨走前說了句話,這回我聽清楚了。
他說:「小姑娘,別哭得太傷心了,人死不能復生,快回家吧。」
他以為我家剛死了人了!
我大概在外面逛到天黑了才回去,冬天天短。
我一進屋我媽就迎上來,辟頭一句,「跑哪去瘋一天,家裡這麼多活也不管,那個小東來找你好幾次了。」
我一句話沒有就回屋倒在床上,拉過被子把臉蒙上,一聽到小東的名字,我已經幹掉的眼淚又流了下來。
我哭得臉和眼睛都紅腫了,我媽見我這樣,又衝到門口吼了一句:「大過年的你哭什麼喪啊,你就不能給我省點心。」
我迷迷糊糊中,感覺小東來過了,他可能就靜靜的坐在我床頭,沒敢叫醒我,因為我醒來時發現床頭有把椅子,床頭櫃上放著一大袋我喜歡吃的零食。
我幾乎是一抬手就把那些吃的全掃到地上,我弟弟回來時看到了還埋怨我浪費是可恥的,他撿去打開包裝給吃掉了。
我是從那天開始我的人生第一次失眠的,整夜睡不著,對著窗外的月亮發呆,我差不多把我和小東從小到大在一起的所有點滴過了遍,可我低下頭來埋在自己雙手中無聲啜泣時,我發現,我還是那麼的愛他,想他,滿腦子全是他!
我對家裡人下令,夏東來找我,一律不見,我也把自己關到房間裡,不和家裡人說話,吃飯也是端回房間吃,他們還以為我是看書看的魔怔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什麼也沒幹,就是躺在床上,空洞地看著天花板,想他,恨他,哭一陣,笑一陣。
有一天我實在是忍受不了那種折磨了,我整晚的睡不著覺,白天頭暈得總是出現幻覺,幻聽。
我從書桌裡翻出一把美工刀,對著手腕劃了下去,殷紅的血緩緩的流到我的胳膊上,尖銳的刺痛使我的大腦清醒了一下,想要再劃時,生命本能的對死亡的恐懼讓我下不去手了。
可我心裡又痛得不行,似乎這手臂上的劃痛能減輕內心裡的疼痛,我便用鋒利無比的刀片在我的左胳膊上刻上了「東」字。
每一刀劃下去,血流出來,凝固,我便再劃下去,血又流出來,因為我發現劃一刀,我胳膊上一陣巨痛,我的心裡就不那麼痛了,我的眼淚一滴滴滴在我的胳膊上,把我流出來的血沖成一朵悲傷至及的血花。
我不知道劃了多少刀,這個「東」字深深地刻在我胳膊上,同時我心裡刻著的那個人便不那麼折磨我了。
我在開學前終於能夠服用安眠藥睡點覺了,雖然睡得很不安穩,經常從惡夢中掙醒過來,但人總不睡肯定要瘋的,睡點就比不睡時能好受一點。
其實我還是常常的夢到他,我的小東。
開學那天,我買了身新衣服,黑色的,沒辦法,瘦到九十四斤,原來的褲子都穿不了了,期間我曾經打了幾天靜點,扁桃體發炎,人燒的不行,我記得王大林到我家來看我時嚇了一跳,說我臉色像個女鬼。
我和誰都沒什麼話,大林發現我只看著一個地方發呆,就問了句和夏東吵架了?看我仍是不說話,坐了會他就訕訕地走了。
我開學那天執意和王大林的一個哥們串了座位,這樣我就坐到那哥們原來坐的班級東南角,左邊後邊全是牆,而且沒有同桌,這樣我就給自己又圈了一個小角落。
夏東來了後,發現我串了座位,一直用一種非常憂傷糾結的目光看著我,他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走到我旁邊,有些悲傷蒼涼地問我為什麼不見他,為什麼要串座,為什麼不理他?
我不說話,不看他,不回應。
我無法說出來那天全看到了,既然我還愛著他,只是那種痛苦讓我無法面對他,那麼我就別說了,我也曾經被痛折磨得要瘋時想跑去指問他為什麼要那樣,但我經過自虐反噬後,我突然不想再提那件事的一個字,彷彿一提就打開了那天的殘忍一幕,又活現出來在我眼前。
那樣的話我沒法呼吸,沒法活!
我感覺得到站我身邊的這個男孩,此刻正被我的這種極度憔悴和封閉,而折磨得心底悲傷逆流成河。
我從那天起開始封閉了自己,我的學習成績也一落千丈,還有二個多月就高考了,我的所有希望被打破的那一刻起,我理解了一個詞叫,萬念俱灰!
夏東也串了座,坐在西南角,也是一個人佔據一個角落,與我倒是遙相呼應。
我還是時常能感覺到他悲傷無奈的目光久久地落在我的身上,我無法回應他,我只能久久地看著我胳膊上的那個東字。
我媽拿著我最後兩個月模考成績單子簡直要哭背過氣去,說這下好了,連普本也別想了,說我氣死她得了,死了就省心了。
我在那段時間裡只有一個茫然的追問,此生為何?!
夏東的成績也不無意外的掉了,當我不是很麻木時,也會冷眼看到別的同學那幸災樂禍的眼神,尤其是那些沒得到夏東注意的女生們,她們扎堆湊在一起,對我指指點點,說些什麼,我還是被夏東甩了,雞飛蛋打,人財兩空的話!
我一概無視而過,心裡只有冷笑連連,看她們那種拿別人的隱私比自己手上的事熱絡的多的表演,真是可愛!
葉老師似乎突然很注意到我,不知道是不是也聽到些流言蜚語的影響,有時候會熱情的召喚我去做事情,或者表示關心下我成績。
我都冷冷地冷眼看著,她叫我我也不去,反正我成績也就那樣了,大學對於我,算個p!
我有次正在上她的課,看她那白胖的臉下面現出的雙下巴,那一轉身就直抖動的波滔洶湧的前胸,還有那衣服裹得緊緊的五花肉膘,我突然極度反胃,我捂著嘴,強抑著那些反上來的酸水,衝出了教室,王大林說,全班和老師都目瞪口呆,半晌沒一個人敢說話。
終於捱到高考了,後來那一個月都是複習,我基本想不去就不去了,有時候是把自己關房間裡看看書,有時候去上網。
我和夏東之間除了沉默還是沉默,他有好幾次想找機會和我單獨談談,我都拒絕了。
因為那種死而何懼的心境,我他媽高考反而發揮地超長了,成績下來時,竟然過了普本的線。
我沒有什麼太大的感覺,當一個人不知道明天有什麼希望,奔向哪個方向時,所做的事情都是無意義的!
而夏東卻是徹底考雜了,我知道最後那兩個月,他總是躲著葉老師,學校很多活動,他也不管了。
我看到葉老師那彎彎的笑眼經常走神,呆滯時,心裡又是一陣冷笑,這麼大歲數的女人了,竟然還在自己學生身上找愛找萌!
不過我想夏東也不想惹她的,極有可能是被她一點點引誘的。
聽說那女的是軍婚,男的是軍區的一個小頭目,可能就是那種兩地分居的生活導致她一點點地把夏東給拉下水的吧!
不過,這些都不關我事了,我報志願時,葉老師猶豫著蹭到我身邊,給了點建議,最後一句,她的聲音只小到我一個人能聽到,她說,「你是夏東的女朋友吧,對不起···」
我只聽到她提前半句就起身離開了,後面的半句就留在風裡吧!
我的錄取通知書是王大林幫我取回來的,於是那個盛載過我青春最多歡笑和最痛淚水的母校,我便再也沒有回去過!
學校是省城的一所普通院校,也好,離家還近,我媽說連路費都省了好多。
夏東落榜了,高考結束後那個暑假我們都沒有見過,因為棚戶區改造,我家搬到西城區一個租的房子裡,離我姨家近。
他家也搬走了,我們住了十幾年的老房子就都轟隆隆地變成廢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