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那極殤逝的初戀,在高考後的那個暑假,我差不多與我的高中同學全部斷絕聯繫,除了王大林,我其實也不想見他的,畢竟我,他,夏東我們一起長大的,歲月就沒在我們眼裡留下過什麼概念。
但他總是來看我,宅厚仁義的臉上寫著大哥兩個大字,他一如小時候一樣,以大哥自居,喜歡有什麼事都跑前跑後的,他如願的考上了省城一所綜合職業技術學院,倒和我一個城市。
他來,我只淡淡的說來了,再沒什麼話,他就自己找些話題,不管我聽沒聽,看天色差不多了,他就起身告辭,我也不留他。
只有一次,他吞吞吐吐地半天說不成一件事,我有些莫名其妙的看著他,他臉色有些窘迫,終於結結巴巴的說出來,夏東找他去了,問他打聽我的住址。
我以為我靜如死水的心即使再聽到他的名字也不會有什麼波瀾,可事實上是當大林說出他的名字時,我的呼吸一窒,為了掩飾這種慌亂,我只好把視線落在窗外,可看到了什麼我不知道,我耳邊只是嗡嗡地迴響著大林的聲音。
大林停了一下,發現我沒什麼反對,就簡單說了下夏東的情況,他家拆遷後搬到城北他大姐家去了,說他雖然沒考上分數線,但找人也上了一所藝術院校。
還說那學校聽說學費很貴,夏東為了賺學費打工累得整個人瘦得不行。
大林說完這些後,有些緊張地眨巴著眼睛看著我,我仍然是沉默無語,過了許久,他可能要走了,就又問了我一句,「到底告不告訴他你新地址呀?」
我從窗外轉過臉來,直直地看著王大林問他:「大哥,他上那學校是誰給辦的?」
王大林撓了撓頭,「這個我也不太清楚,不過好像聽說班主任幫他搭的橋。」
我想我聽到這幾個字時,幾乎是條件反射一樣的青筋爆起,像要吃人一樣的和王大林吼著,不要再在我面前提到夏東這個人。
那天王大林是帶著極驚恐的神情倉皇而走的。
我在家裡繼續如苦修一樣的自閉著,宅的昏天黑地,上網玩了一個月的網游,然後迎來了開學的日子。
我到大學報到那天穿了一條白裙子,自從那件事後,我眼中的顏色就只有黑白二色,所以挑東西我也只簡單的選這兩種,只有特別喜歡的東西我才會買紫色,其他顏色一律略過。
我的行李很簡單,只有一個滑輪箱子和那只粉毛熊,我雖然在心裡已經把夏東鎖到我記憶的最底層格裡,但我仍然愛著他,因為我常常想他,哪怕是走路時,抬頭時,甚至一呼吸時。
我習慣了粉毛熊的陪伴,沒有它,我睡不安穩,我媽陪我報完到就回去了,給我留了一部新手機,因為我弟弟還在高中,我媽得回家做飯,我爸已經不在家住了,我媽說,工資不交家裡,打麻將又欠了很多錢,我爸竟然老來湖塗,跑小三家住去了,和我媽提出要離婚。
我媽走的時候,我送她到學校北門,看她瘦得有些佝僂的背影,我突然想到很多煽情文章裡提到的母親的白髮,我發現我眼睛濕了,我媽要上車前,看我要哭的樣子,問我怎麼了,我就哭著說,「媽,你能不能對自己好一點,買兩件像樣的衣服穿。」
我媽竟然又急地吼了起來,說:「你弟弟還上高中呢,這又要拆遷上樓,哪不要交錢啊,買什麼買啊,我告訴你,你也給我省著點花,每月生活費花超支了,我可不管你。」
當我媽那強勢的音吼消失在喧嘩的起車聲音裡時,我才擦乾眼淚回學校。
其實我知道我媽現在是特別難的時候,我只是一直頂撞她習慣了,而她也不習慣我突然地體恤,她如果不強勢軟弱的話,那麼就真的是倒下了,我不希望看到那一天!
我回宿舍挑了個下鋪,收拾完簡單的行李,一個人靠著床頭發呆,臂彎裡習慣地摟著我的粉毛熊。
同宿舍的另外三個人,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一個竟然是於嬌嬌,我初中同學,她爸當個小局長那個,高中三年不見,她變化不大,仍然嬌裡嬌氣地,不過是型號大了幾圈而已,
她半天沒有認出我來,我只是微笑安靜地看著她,點頭打招呼。
當她聽到我介紹完自己名字時,眼睛瞪地溜圓的伸手指著我上上下下的看,臨了,一聲尖叫,上來抱著我捶打,「周秋言,你怎麼長這麼高呢,你有一米七吧,你變化真大啊,你小時候曬得比現在黑,哎你記得吧,咱們還打過仗呢,我罵你醜女來地,**現在出去要是再被人罵醜女,那人得讓咱們學校男生用磚頭埋了。」
我只是笑著聽她一通機關鎗掃射,其實於嬌嬌這人雖然家庭條件好,在初中時又搞小幫派迫害群眾,但她這人其實大咧咧沒什麼心眼子的,如果有點心機的人,當年在初中,也十三四了,不可能追在人家男生後面,拚命表白喜歡人家!
我問於嬌嬌為什麼也考這所一般院校了,她就聳聳肩說,她爸雖然給她送入了重點高中,但她的腦子不是念重點的料,就這學校還是她寒窗苦讀來的呢,我心裡不由得歎息一聲,原來當年那麼羨慕讀重點高中的她們,最後上大學時,竟然殊途同歸,來了一個地方!
瞎折騰什麼啊!
另外兩個同寢的女生,也很有特點,幾乎代表兩個極端的類型,刑曼麗,家是省城郊區的,長得很不錯,人也愛打扮,不過我心裡對她的感覺是,輕佻,這在日後也確實得到了證明。
我把她歸入虛榮類,原諒我用冷酷的眼光觀察人吧,我把所有的對人類的熱望都留在了我那可憐的青春期了,從那一天以後,我就結束了年少無邪的時光。
最後一個來報到的女生很質樸,她叫王方,人如其名字一樣混在人群裡會找不出來的路人外形,但王方這人雖然出身農村,並不自卑,她是這個寢室我還算看得入眼的人。
我的大學生活開始之後,我仍然話少,什麼事隨個大流,一般時候都是上網,或者耳朵裡塞個耳機聽音樂,因為女人多的地方事非多,我覺得少說話會省去很多事,再一個,刑曼麗和於嬌嬌她們兩個說的話,不聽也罷,不外乎是個衣服包包首飾,沒營養的話,除此外,於嬌嬌還喜歡聊些官場上的暗流,潛規則什麼的。
這和她的小官吏家庭出身有關,王方比較忙,她是這所學校裡少見的苦讀型的。
於嬌嬌一直都想向我靠攏的,比如打聽打聽我的家庭情況,或者用她心裡的小秘密交換點我不為人知的小秘密。
我太瞭解女生的這些小把戲了,我都是敷衍而過,於是她就說我對人太冷淡,這樣將來參加工作保證吃虧。
末了,才切入中心話題,問我是不是和夏東處過對象。
我知道這才是她的底牌,她最關心的是夏東,而不是我,所以她之前的熱情,可以不計。
我有些無動於衷地問她,「處了怎麼樣,不處又怎麼樣?」
她有點急了,就說,「哎你這人怎麼這樣啊,問問怎麼了,你要知道他的近況就告訴一聲唄,都是同學。」
我冷冷道:「不知道,他的事別問我。」
她吃過一回釘子後,再沒來問我夏東的事。
我的大學生活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平淡無奇!
我既不積極先進,搶當什麼學生幹部,因為我一看到學生會就想吐。
但是我如果和群眾太不合群,也容易被人以為我有孤獨症,於是我就挑了個文學社的輕活,安靜的看看書,寫寫字,適合我這種心如古井的人。
我又不喜歡苦苦用功,比高三還像高三是的考各種證,學各種培訓輔助科目。
我和別的女生關係不好也不壞,和企圖接近我的人離的不遠也不近。
我的話少笑少是出了名的,又只喜歡穿黑白和紫三色,沒多久,系裡就人送我外號「冷艷公主」!
可能太容易看懂的東西都沒什麼吸引力吧,我這個上中學時喜歡走中性路線的人,只是上大學後留了一把烏黑順滑的長髮,又穿了白裙子,對所有追求我的男同學一概淡定無視而已,竟然搖身一變,成了只可遠觀不可近褻的冰美人!
這個世界真奇妙!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我回味骨子裡的那種憂傷,我經常輕輕撫摸我胳膊上的那個東字,結疤後很清晰。
我不需要特意地拒絕哪個男孩子的好感,因為他們根本就沒有走到我的眼裡去,我的目光經常穿越過和我說話的人,飄然落在某個地方。
這是一個對我比較執著的男生的原話,大意就是那意思,追我的男生裡有三個比較有特點,這個是比較有才有貌的,叫丁柳一,可惜家庭出身略差些。
還有一個叫張恆,他家是本市人,他爸很有實權,他追我時,就縷縷暗示,只要跟了他,畢業時房子,工作都不成問題,張恆長得還成,典型的官二代,有點派,他也算是系裡很多女生追求的熱點,因為他就意味著前途,到了大學裡的愛情,還有幾個玩浪漫的啊,尤其是大四時,到處是抱頭痛哭,馬上要勞燕紛飛的情侶,空氣中都因為那些眼淚的揮發而變得濕乎乎的。
當我拒絕了張恆一次又一次的追求時,系裡的很多人說我太傻X了,相當於直接報廢了一台ATM。
我在心裡冷冷一笑,現在不廢,結了婚也是廢,這種根基的組合先天發育就不良。
還有一個男生我對他名字記不清了,就記得名字裡有一個鵬字,那男孩也很有特點,和上兩個一樣執著,特別喜歡在遠處看我,經常等在我經過的路上,如果我心煩,換路走,在下一個路口遇到他時,鵬會特別憂傷,讓我覺得他簡直就是戴望舒在雨巷裡遇到的那個丁香女子的轉世。
鵬比我高一屆,畢業前做了一件驚人之舉,他終於站在我面前,沒有情書,短信,只有憂傷而真誠的臉,他無比真誠的對我說,如果這些話他不說出來,他一生都會覺得遺憾,他說他從看到我第一眼開始就愛上我了,說我像一朵睡蓮那麼美,他說這句話時,我想到了丁柳一,丁柳一經常給我寫情書,很煽情的,長篇大論的。
鵬說他太愛我的氣質了,以至於只敢遠遠地看著,如果哪一天沒有看到我一眼,他會一天心神不寧,無心做事,但他同時又知道,我封閉了自己的心,所以他沒有做任何打擾我的事情,但現在要畢業了,所以他鼓起所有的勇氣站到我面前,向我說出這些話來,他怕再不說永遠也沒機會說,不管我聽了是怎樣的感覺。
我基本就是安之若素的聽他表達完這一大段表白的,而他顯然也對我這種反應極其欣喜和珍藏,其實我在心裡想的是,這是一種什麼感情?生活中全無交集,從沒說過話,他就說他那麼愛我,愛的癡迷,愛的疲憊···
他最後一句結束語這麼說的,他說,「你知道嗎?我就喜歡你那種遺世獨立的氣韻,你特別超然,你那清澈堅定的圓眸將永遠印在我心裡,是我大學三年最大的收穫,謝謝你,遇到你很美!」
我微笑了一下,對他也點頭表示感謝,我雖然內心久已冰冷麻木,我可以不喜歡別人,但人家喜歡我,並不是罪,我沒什麼可傲嬌的,我還是我,繼續過我的生活軌跡。
當晚上入睡熄燈後,寢室裡照樣開始熱烈地臥談會時,沒想到我的事竟然成了她們幾個的討論話題。
於嬌嬌說,因為我的屢次拒絕,丁柳一已經快要淪為憂鬱文藝青年了,在宿舍裡寫了大量的情詩,有時候還會邊在電腦前敲,邊流出眼淚來。
刑曼麗也不無酸溜溜地說,張恆為了追我,都催他家人在好地段挑房了,希望能在畢業前抱得美人歸,坐擁天下等等。
只有王方還算正常範疇,她比較喜歡關注積極學習,和她一樣爭分奪秒的男生類型。
雖然說的是我的事,她們三個卻爭論個面紅耳赤,臨了,我卻哈欠連連,只說了幾個字,困死了,睡覺。
於嬌嬌雖然對夏東還念念不忘,可遠水解不了近渴,她是挺丁柳一派,她說丁柳一是我們系幾十年才出現一個的才子,才華橫溢,最主要的是丁柳一皮相長得相當不錯,據於嬌嬌說她一看到丁柳一那雙古典的丹鳳眼,她就渾身腿軟。
她一直喜歡美男的,這我可以做證!
刑曼麗是挺張恆派,果然和我最初的印象完全一致,刑曼麗是女人裡最可怕那類,她酷愛打扮,最喜歡逛街,買一堆沒用的衣服,化妝品,這種女人,說不好聽點,是購物狂,敗家女,虛榮,一般男人是養不起的。
她買回來的衣服,不到第二天就會被她打入冷宮,可她仍會穿著十多寸的高跟鞋繼續去逛街奮鬥。
所以大部分時間留在宿舍裡的人,只有我和王方,王方不肯浪費一點時間用在學習上。
這樣一所沒名氣的普通院校,我的專業又那麼雞脅,其實學點輔修專業是技多不壓人的,只是我真的沒有規劃,我對未來一片模糊,這是我初戀受創後最大的後遺症。
我懶得學,但我又無處可去,要是出去也是上圖書館或者食堂,我的生活費只能維持正常開支,如果想玩樂享受,那肯定不夠,雖然有張恆那個ATM多次主動請纓上陣,但我明白一個道理,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我的心裡仍然是一片荒原,沒有人走得進去!
我仍然會午夜夢迴,想我的小東,一個人撫著枕旁的淚痕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