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晨霧。
青山滴翠,紅葉迷離,山路逶迤,馬車緩行。蔡顯和杜宇夜郎騎在各自的馬上,緩緩向前駛去,他們的馬車裡分別坐著子伶和蔡顯的兩位青衣女婢。
不同於杜宇夜郎的是,蔡顯的馬車後還跟著三輛馬車,馬車裡裝得都是些玉器珍玩,冰紈綺繡,以及名貴藥材,用以賣與蜀國貴族將相,或以打點王侯,疏通關係,趕車的是在蔡國時便一直跟著他遊走四方的三位年輕馬伕。
車轆滾滾向前,扎扎作響,時而驚起藏於前方草叢間的一隻隻畫眉鳥。在下一個分岔口,他們即將分道而去。杜宇夜郎要前往西邊的白石鎮,蔡顯則要向東走,直接去往蜀國的王城郫邑,他們相約在一家名字叫做「雒」的客棧見面。
雒,是郫邑佔地最大生意最興隆的客棧,像雲水客棧之於雲水寨,雒,是蜀國名門士子或巨商富賈出入之地,門外常年車水馬龍,商人絡繹不絕,它,也是郫邑的標誌性建築。
子伶輕輕撩起窗簾,那崇山峻嶺下,一路秋霧迤邐,紅葉斑駁,彩林倒映,湖光流韻,樹在水邊種,水在樹間流。
她和杜宇夜郎此行的目的地是於前方不遠處的白石鎮,尋訪居住在白石鎮上的石婆婆,杜宇夜郎告訴她,他們雖找不著他的王妹杜宇瑩,但依他推測,杜宇瑩一定會去白石鎮找石婆婆,所以他們要趕在她前面,抵達白石鎮,去那裡等她,等一切事情辦妥後,便帶著子伶趕往郫邑,求問於蜀翁。
白石鎮是一方集鎮,位於雲水寨南端,蜀山山腳西面那一望無垠的平川上,深秋時節,去往白石鎮的路上,有金黃的玉米,熟透的麥香,黃澄澄的果實,一路秋意綿延,滿是豐收的喜悅。子伶在馬車上看著這秋日的平原風光,不禁感慨,原來在二千多年前的四川,已然可稱天府之國。
白石鎮上也是些石砌的碉樓,大大小小錯落有致地拼合在一起,井然有序,不過,白石鎮不同於水雲寨的是,它比水雲寨大了好幾倍,鎮子也呈東西走向,開放型。
白石鎮的西邊是一座祭塔,祭塔高聳雲霄,莊嚴而陰沉,令人畏懼。沿著白石鎮,杜宇夜郎騎著馬車,路過祭塔和沿途的碉樓,一路快馬疾馳,穿過鎮子郊外幾條雜草荒道,沒多久,便到了山坳間一座碧水環繞的竹林前。
竹林搖曳,小樓半隱。一位老婦人正在竹林下的小溪邊,浣洗衣服。
「石婆婆!」杜宇夜郎在小溪對岸停下馬車,舉起馬鞭,朝對岸浣洗衣服的老婦人熱情喊道。說著便叫下子伶,和她一起,徒步跨過旁邊的索橋,朝那對岸的老婦人走去。
老婦人包著黑帕,穿著黑衣,背形微弓。她看著對面朝自己走來的杜宇夜郎,和他身後的綠袍女子,面無表情,雖然知道來人是蜀國的王子,然她嘴裡還是「哼」了一聲,便背起竹簍,鐵青著臉,理都不理,朝自己的小石樓裡走去!
「石婆婆!」杜宇夜郎還是緊跟上去,在後面大聲喊道。
然而石婆婆還是頭也不回,全然不理杜宇夜郎那蜀國王子的尊貴身份,最終「彭」得一聲關上石門,只在裡面隔門傳音,扔下一句冷冷的話語,「蜀國顯貴,老生素不接待,瑩兒除外!」
「石婆婆!夜郎有事相求!王妹她失蹤了!」杜宇夜郎在石門外大聲喊道,期望石婆婆能開門相見!
然而,秋風拂過,竹影婆娑,偌大的石門仍然立在那兒,靜悄悄的,不見任何聲響。
「王子,算了吧,看來石婆婆是鐵了心的!」子伶站在杜宇夜郎身後,說道。
「不行子伶,我們一定要見著石婆婆,告訴她王妹的現下狀況!這樣,也可早日阻止王妹走上邪魔歪道!」杜宇夜郎轉過身來,一字一頓告訴子伶道,那鏗鏘有力的聲音,似乎在宣告子伶他此行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杜宇夜郎此行來白石鎮尋訪石婆婆的目的,正是為了他的王妹杜宇瑩。昨晚她的身影出現在水雲寨的墳場那不潔之地,杜宇夜郎回客棧後便冥思苦想,十分擔心他的王妹現下在偷練那被禁的黑色巫術,那種巫術,會令人走火入魔,最後陷入萬劫不復。
當下,也只有石婆婆有這份能耐,勸阻杜宇瑩,停止修煉。
你道石婆婆是誰?她一老人家,為何有這份本事?杜宇夜郎走到紅石見底的泉水邊,舀了一壺水,遞給子伶,然後給她講起了這個悲愴而遙遠的故事。
原來石婆婆是蜀山氏族長清空道人的紅塵伴侶,年輕時清空道人為愛入魔,瘋狂愛上了那時年輕貌美的石婆婆,奈何肩上擔有沉重的氏族責任,為了整個蜀山氏族,最終他選擇了忍痛割愛,不辭而別。
奈何石婆婆知道了那清空道人對她隱瞞的真相,又因情郎不辭而別,於是便由愛生恨,怒火中燒,發誓一定要報仇,於是便隱居於蜀山腳下的白石鎮,在青山竹林間自建了一座小樓,從此隱姓埋名,苦修巫術,那是一種與清空道人所修之道完全不同的巫術,令同行們聞風喪膽,因為它是黑色巫術,這種巫術不僅能懾人魂魄,令死人復生,更能喚醒大地的沉冤厲鬼,為她所用。但稍不留神,也將毀人毀己!
由此,石婆婆亦遭到了以清空道人為首的蜀山正道中人的極力反對,她在蜀國,被人視為異類,然而,偷偷接觸過石婆婆的人都知道,其實石婆婆一生孤苦伶仃,悲慘不已,亦是善良之輩。
子伶坐在馬車前,望著這秋天薄霧,綺麗山水,襯著下頷,一陣遙思遐想。
「為什麼?為什麼不能相愛,一定相恨?石婆婆這樣恨蜀翁,到頭來也落得個被愛人憎惡,被蜀人孤立的下場,究竟不值。」子伶聽完石婆婆的故事後,一陣歎息,依她的理解,愛一個人,便要給予對方無私的付出,充分的理解,縱然最後沒走在一起,那也是一份藏於心間的珍貴回憶。
「因為石婆婆太愛師父了吧,石婆婆把自己最珍貴的青春都給了師傅,卻落得個被拋棄的下場,珍貴的付出沒有換來相等的回報,由是因愛生恨,也很正常。」杜宇夜郎坐在湖邊的一處卵石上,以水拂面,洗了個臉。
「可蜀翁也是為了整個蜀山氏族才逼不得已的呀,如果是我,我會為之驕傲,並且,去理解和成就他的選擇。」子伶還是堅持己見,她總覺得石婆婆的愛太自私,苦苦等待回報,最終還不是悲苦了自己。
「是嗎子伶?」杜宇夜郎轉過頭來,看著子伶,面帶欣賞,讚歎有加,「可子伶畢竟不是石婆婆呀,石婆婆若能早日想通這個道理,也絕不會像今日這般孤苦伶仃!」
子伶坐在車上,望著遠處青山滴翠,紅裝素裹,彷彿石婆婆的面容都在迤邐青山間浮現了出來,其實子伶是同情石婆婆的,那孤苦伶仃,為愛而苦的老人,任誰,都會情不自禁去憐憫的,更別她子伶了!
只是,這種自私的愛,對於女人,對於石婆婆,究竟值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