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在向自己宿命的前程靠近,一無更改。
行者遇到了他在等的最後一個人,宿命猝不及防的隨之而來。
那是一個有很美的秋陽的午後,行者還在走,眼前的路卻嘎然而止。
正行處,有大水狂瀾,渾波湧浪。
『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鵝毛飄不起,蘆花定底沉。『
河名流沙。行者有睛睛的火眼,一望便是千里。行者卻看不出這水的來處與盡頭,看不出這水的深或淺。行者茫然的看,眼底只有滾滾的惡浪。行者的目光無聲的滑落,再無聲無息的被這水流吞噬。
渾色的水浪翻湧,高高的揚起,奔雷似的來,再奔雷似的去。望不見底的水流一如世界的初始,連塊踏腳的浮土也沒有。西風夾湧著澎湃的水流,奔騰怒喝。
八戒極瘦的臉有隱隱的憂色。陽光下是什麼也看不清的河流,銀色的弧光輕輕的從手中滑落,然後無聲無息。那是刀,極細的銀刀。八戒的心是一片的冷:連一個時代也可以湮沒,何況記憶。
陽光煦暖的照在每個人的身上,卻驅散不了一分的寒意。白馬咆哮,低低的揚起蹄下的塵土。前面已沒了路,西行的責任遙遠得一如夢境。三藏坐下來,開始唸經。
「孫悟空!」行者迷惘的追尋著聲音的來源。是第幾次了?這似曾相識的名,刻骨的痛。
語聲來自滾滾的流沙河。深不見底的渾浪突然湧出一條裂縫,水壁沖天,沖天的水壁上立著天神般的男子。午後的秋陽照在他俊美的容顏,金光流轉。那人在笑,笑容裡有邪邪的氣息與不知名的香。
「妖怪!」行者在心中低低的呻吟。
沙。沙有很妍麗的顏色,沙住的卻是不見底的惡水,沙住在流沙河底。沙其實一直在等一個人。一個曾經叫作「孫悟空」的男人。遠得忘了時日的等待。數百個寒暑來了又去了。不變的是流沙河翻湧的惡浪,不便的是沙堅持的等待。
沙看到行者的時候,沙笑了。當一份望待有了結果。當宿命的因緣即將展開的時候,你也會笑。而且就是沙現在的這種笑容。
「妖怪!」沙的笑聲清脆明亮。妖怪的定義其實便是與行者過往的記憶有所連接的人或事。沙的笑容裡有奪人心魄的光芒。
「我是八戒。」很久不曾說話的八戒突然開口。
「八戒?眼耳口鼻舌身意……」
「空,還有空……」八戒的神色有說不出的疲憊。
「空?什麼是空?」
八戒回頭望著行者,行者的心又開始疼痛。「孫悟空」行者喃喃的念。面上一片茫然。
沙笑,大笑。大笑聲中是沙的降妖寶杖的金光,沙的杖直落行者。行者的面上還是一片的茫然。一動不動。
「鐺」動地驚天的巨響。是沙的降妖寶杖打在了九齒釘耙上鐵器的交鳴。八戒的臉上是堅決的神色。八戒決不會讓那個人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那個曾經稱自己為鏡子的男人。
於是,他們惡戰。雲霞翻滾,鐵器交鳴。於是,他們從天上打到了地上,再從地上打到了水底。沖天的水浪夾擁著一陣陣巨大的力量,天地也為之變色。曾經絢麗的秋陽漸漸的隱沒。
不變的,只有流沙河畔行者的茫然與三藏的禪定。
月亮慢慢的升到了中天,水邊是一片的銀色。堤上吹著輕輕的風,乾淨明亮,一似瓦面上的琉璃。月光下是無邊的弱水和惡戰著的兩個人。
八戒與沙還在戰,為著他們各自的堅持。
「孫悟空」行者輕輕的念。
「夠了!」發自肺腑的喝聲,因著痛或者孤寂的喝聲。在惡鬥中的兩個人心神震盪。然後整個的世界陷入沉沉的死寂。只有透明的月光乾淨的照在每個人的身上。
三藏低低的歎息。三藏的目光滿是悲憫。為著這未可知的世界,也為著這茫茫的前程。三藏的目光輕輕的溫撫著行者疲憊的心。也溫撫著八戒與沙纍纍的傷痕。
沙又在笑,笑容裡有奇異的邪氣。
「我一直在等一個人,等一個曾經叫做孫悟空的男人。」
「今天我終於等到了,我一直想做兩件事。剛才我做了第一件。」
沙的語音裡是無邊的惆悵。
沙靜靜的看著行者,然後沙再笑:「其實很早前我便想打你一頓,很多年前。」
行者的神色沒有一絲的改變,行者的心裡有太多的迷惘以及疑問。
沙看著行者,看了很久很久。沙的眼睛裡突然有了憂傷的神色。「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人托給我一樣東西,讓我交回給您的東西。」
沙攤開手掌。沙的掌心裡是一根針,月光溫柔的撒在這跟針上。
「如意……」行者聽見破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