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新年不久,露西就從家裡出發,準備前往蒼山了。
對於女兒的再一次出走,夏爾沒有過問,也沒時間過問。因為石頭城的抗議聲越來越大,甚至影響到一些藍湖本地的貴族,開始出現了同情和反戰的呼聲。當露西踏上通往蒼山的道路時,她回首家園,那片美麗的土地和她不會再有關係了。
「就這樣走了嗎?」
前面,一個渾厚的男中音吸引了露西的注意,她回過頭,發現是普爾大神官。
「老師?我……」
露西偏過頭,雙眼蒙上霧氣。
「拿去!」
普爾丟過一件物事,露西接了,入手一片火熱。那是普爾的戰友,陪伴他半生的「龍魂」騎槍。露西萬分的驚訝,卻看到普爾一臉慈祥的笑容。他下馬,緩緩走來,抽出黑太子身側的那把凡鐵長槍。
「這個歸我了。好好照顧我的好朋友。別讓它的威名受辱。」
「老師,我……」
「不要拒絕,你受得起。」普爾淡淡笑了,「我已經決心用靈魂去侍奉神,這位老朋友被我冷落了多年。如今,正是你完成屬於你的使命的時候,沒有一件趁手的兵器怎麼行呢?」
露西在黑太子背上淚流滿面,她輕咬下唇,離愁和師恩壓得她難於呼吸。普爾拍了拍學生的手背,慈祥的目光給她勇氣。
「好了,走吧。」
「老師……保重……」
師徒告別的時候,蒼山的諾麗正在藍湖的大軍面前領著一幫年輕人靜坐。很顯然,這種沉默的抗議方式不會給藍湖軍隊造成麻煩,卻非常現實的使兩地衝突進一步升級。
事情的起因,源自藍湖軍隊捕殺了幾個試圖從石頭城返鄉探親的藍湖難民。從接到消息開始,石頭城的反抗情緒就極端高漲起來。諾麗知道這是藍湖想要的結果,於是,她主動的站在了衝突雙方最前線,冷靜而沉默的搬了一把小馬扎,就坐在一票士兵和一群亂民之間的槍林棍陣之間。於是,雙方誰也不敢再動手了。
之後的幾天,雷頓同志和諾麗同志進行了一番溝通,諾麗非常耐心的勸導雷頓同志,既然選擇了和平路線,就要徹底的走下去,不能因為遇到點挫折,就重新選擇暴力對抗。事實上,雷頓同志本身並不想事態升級的,只是藍湖的不斷挑釁讓他手下人也都失去了控制。諾麗的及時出現讓他們找到了新方法,從那以後,包括雷頓在內的一大撥馬爾諾自由同盟的高級領導人,都開始陪諾麗閣下靜坐去了。
也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夏爾採納了泰特爵士的建議,對蒼山的幾種勢力進行「離間」行動。他們派出一個最可能打入蒼山領導集團內部的人,銀狐傭兵團的漢斯。也就是,前文提到的,還處於雷頓信任範圍的那個叛變的手下,由露西擔任聯絡官的那個。
夏爾和泰特精心策劃了一場「苦肉計」,在抓住一個同盟成員的基礎上,捏造了供詞,然後派人剿了漢斯的老窩。之後,銀狐傭兵團是馬爾諾自由同盟殘存勢力的佈告就貼滿了藍湖的大小城鎮,自然,也就傳到了諾麗和雷頓的耳朵裡。
「幫幫漢斯吧,你會得到好處的。」
雷頓和任何人談判都這麼單刀直入,諾麗已經習慣了他目無尊上的壞毛病。
「瞧您,說到哪裡去了!既然是同盟的兄弟,既然是為了正義的理由,我有什麼理由拒絕呢?」
諾麗笑得很開心,事情真是越來越有趣了。她並不打算把真相告訴雷頓,那個直腸子,要是知道漢斯就是出賣他的人,恐怕會一刀剁了他。諾麗還準備讓漢斯幫她實現幾個目標呢,所以,不忙不忙!
朝廷上,特雷澤最終簽發了新北公爵的任命書。由於羅爾森的不朽功勞,海森少爺成功擊敗克莉娜,成為新北主宰。毛裡大人把文書遞交給海森以後就返回帝都,而海森本人則舉辦了一場極端奢侈的就職儀式。
儀式前十天,新北所有的工匠都被僱傭,將南門通向城主府的幹道修葺一新,擺上了從附近山上採摘來的各種花朵。海森採購了城裡所有布莊和染坊的絲綢,鋪了一條幾公里長的紅地毯,並在兩旁的房屋上紮起了緞帶。儀式那天,有1萬多名少女受雇提供服務,4千多名士兵負責警戒,同時,有來自遠城鎮的幾十萬群眾圍觀。
城外的祭天台是海森的第一站,由大神官施禮沐浴聖水。完成這道程序後,要踏著紅地毯到城北一塊準備好的土地上種下五穀。之後,再踏著紅地毯到城內的一家酒作坊,喝一杯剛剛釀製的葡萄酒……
當天,整個儀式共進行了4個小時,演員們提供了整整一天的歌舞表演,城主府的廚師們為市民提供了整晚的流水席。海森還宣佈在新北的競技場舉行連續60天的鬥獸表演,所有市民可以免費觀看,免費享用競技場提供的午餐。
外面喧鬧無比,夜空被城裡的通紅火光耀得看不清星辰,克莉娜頹然的坐在院子裡。這場精心策劃的儀式徹底蓋過了她所做的努力,那些剛剛收到實惠的平民卻忘情的投入到狂歡之中。索薩和幾個情同姐妹的僕人在她身旁,擔憂的看著小姐愁眉不展的美麗容顏。
「不如,我們也一起去吧?反正是免費的大餐……」
有個小姐妹小聲的建議,索薩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終低頭不再說了,因為她看到克莉娜動了一下,然後長歎一聲。
「想玩的就去吧。」克莉娜回頭,掛著親和的笑容,「我知道你們想去。沒關係,海森那小子的錢,能吃多少吃多少!」
幾個小姐妹相互扯著衣角,都不敢先動。克莉娜笑了,起身,一舉一動風情萬種。
「好了,索薩,你帶她們去。」
「小姐……」
「去吧,早些回來就是。我一個人安靜一會。」
索薩有些擔憂,那幾個小姐妹也是。他們對了下眼神,擠到了一起。
「怎麼辦?」
「別去了吧。」
「我是說小姐怎麼辦,她不開心。」
「索薩,你拉小姐去,肯定好使。」
「也許會遇到公爵。」
「沒事,我們放哨。」
……
幾個小鬼頭唧唧喳喳的議論著如何安排克莉娜今晚的時間,突然發現多出一個人來,於是都噤聲,趕緊排隊站好。
克莉娜有些好笑,她叉起腰,故意做出生氣狀。
「討論完了?」
「厄……」
索薩臉紅,但還是勇敢的站了出來。
「決定好了?」
「不去了。」
「哦,看來我不用換衣服了……」
「啊——!要換,要換的!」索薩立刻嬉皮笑臉的纏了上去,「你們幾個還愣著幹什麼?!快快!」
幾個小姐妹欣喜萬分,唧唧喳喳的推著克莉娜進了內室。索薩一個人在客廳裡笑著,像個傻子。
半夜狂歡之後,克莉娜睡到了中午才起來。她懶懶的展開身子,享受初春不太辣的陽光。有個小姐妹在屋子裡收拾,動作很輕,看來是怕吵到她休息。克莉娜坐了起來,揉了揉眼睛,看到鏡子裡自己滿頭蓬亂的頭髮,她自嘲的笑了笑。
「小姐起來啦。水給您準備好了。」
小姐妹一邊說著,一邊就拿過毛巾。粗布毛巾,最近換的。
「小姐,今天上午工地上有人送來消息,說咱們那塊地讓公爵大人征了。」
儘管小姐妹說的很小心,克莉娜還是定住了,她用毛巾捂著臉,有半分鐘,然後若無其事的繼續。她太平靜,平靜得有點讓小姐妹擔心。於是,善良的小姑娘跪在了克莉娜面前。
「小姐……我知道您很難過……昨天晚上是我們太任性了……」
「放心,你小姐我看得開!」克莉娜站起來,甩干手,「起來,咱們今天不辦喪事,不用跪。」
「呵呵……」小姑娘忍俊不禁,俏臉上還掛著一行淚痕。
正在克莉娜梳洗的功夫,海森的人已經鬧上了門。事實上,當上了公爵的海森對這個妹妹已經肆無忌憚了。現在,他也不用再擔心什麼影響問題。在他的邏輯裡,強權就是真理,他佔據了公爵的地位,自然有任意處置那個女人的權力。所以,他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克莉娜買下的土地征做公用。到了晌午,海森或許覺得不太過癮,於是親自帶了幾個人,跑到克莉娜這裡來鬧事來了。
可憐的索薩本來準備把海森擋在外面的,卻被飽揍了一頓。幾個小姐妹的尖叫讓克莉娜以最快的速度衝下來,正好和一臉得色的海森在樓梯上撞個正著。
「哈哈,我美麗的妹妹,你依然是那麼的楚楚動人。剛睡醒嗎?哦,或許昨天晚上失眠了吧!」
克莉娜皺起眉頭,邁著穩健的步伐走下樓梯,直到海森面前。
「讓開。」
「你就這麼和公爵說話?你知不知道,就憑你這句話,我就可以置你於死地?!」
海森的笑容得意到扭曲。
「想殺我?你現在可以動手。」
海森扭曲的笑容變成瘋狂,他回頭,招手,幾個高大的士兵走過來。克莉娜認出其中一個,曾經給她當過差的。
「你以為我真的不敢?來人,請克莉娜小姐回府。」
幾個士兵伸手來拉克莉娜,但他們似乎忘記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克莉娜是個法師。
只見紅光閃過,哀號中幾個士兵捂著雙眼倒了下去。克莉娜翻轉手指,口中的咒語不斷,海森警覺,抽劍甩出一道劍氣,同克莉娜的火球在空中相撞,把樓梯震成粉碎。克莉娜腳下不穩,跌了下來。海森趁機飛起一劍,卻見身邊人影閃過,劍鋒「呲啦」一聲將某物劃開了一道口子。定睛看時,發現那個受傷的侍衛,也就是索薩,撲在克莉娜身上,背後的皮甲連同皮肉一起被割開,傷口深可見骨。
海森輕蔑的擦掉劍上的血跡。克莉娜嘴唇發白,盯著索薩清澈而憤怒的雙眼,聽著小姐妹們的焦急呼喚,任由士兵把她帶走。海森狠狠的踢了索薩一腳,能清晰的聽到骨頭斷裂的聲音,然後才帶著幾個奴才揚長而去。
愛麗絲是聽到打鬥聲以後才派人到克莉娜的小院子去看看的。於是,玫瑰傭兵團也就救助了索薩,以及那幾個可憐的小姐妹。本來愛麗絲對刺殺案就有所懷疑了,如今聽到幾位僕人的敘述,她更加肯定這是海森的嫁禍。
「請團長一定要救救我們家小姐!」索薩在病床上,說的最多的就是這句話。
「你安心養病,就算要救你家小姐,也要有個健康的身體啊!」
這是安慰索薩的話,實際上,愛麗絲一直不太願意介入這場政治鬥爭。她的家人就是因為政治鬥爭而失去的,她不想讓自己的朋友也遭遇悲慘的命運。從索薩的房間出來的愛麗絲在走廊上看到了查爾斯,他剛剛痊癒。
「查爾斯組長,現在是訓練時間,你應該去做復健!」
愛麗絲的口氣很嚴厲,跟傭兵打交道多了,不自覺的她也有了些粗獷的風格。她自己沒有發現,只有珍妮在深夜望著她熟睡的臉龐暗自抹淚。
「我有話要說,團長。」
愛麗絲閉眼,呼一口氣。她已經猜到這小子要說的內容了。
「是關於克莉娜小姐?」
「嗯。我覺得克莉娜小姐是無辜的。我想幫助她。」
「憑什麼?就憑她可憐?這世界可憐的人太多了。」
「團長……」查爾斯很揪心,「您不該說這樣的話……」
「那我要怎樣說話?我要對全團1000多名傭兵負責,我每做一個決定都涉及這些人的命運!我不能允許……不能允許我家族的故事再發生在這些人身上……你明白了嗎?」
查爾斯默然,愛麗絲盯了他片刻,擦身從他身邊走過。
「可是新北有470萬人民!」索薩趴在房間門口,他傷痛難耐,額頭滲出汗水,「團長,新北需要小姐,470萬父老鄉親需要小姐……」
「天,你應該休息,我扶你回去!」查爾斯急忙走上去扶起索薩,要送他回去。可這個小子就是不老實,拚命回頭叫喊。
「團長,求求您了,我知道您是個好人……您既然能夠救一個可憐的侍衛,為什麼不能救救小姐?團長……」
愛麗絲早在索薩喊出第一聲時,就停住了腳步。
她心中煩悶,責任和善良之間的矛盾衝擊她的靈魂。在那一瞬間,她想起了落難南湖時的那個風度翩翩的美少年——
梅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