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風陣陣的河邊,籠罩在陰霾中,沉重的氣氛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河岸一座小小的孤零零的墳頭前,跪了十幾個黑衣人,紛紛垂頭默哀。一個挺著大肚子的身影,坐在那裡輕撫著刻有「愛子弘暉之墓」的墓碑,時不時往墳頭上添一把黃土。
然而在不遠處一個隱蔽的叢林後面,又立了許多黑衣人在偷偷窺視。其中一人看清楚碑上的字時,滿目不可置信,連忙驚慌的對同伴道:「大阿哥死了,怎麼辦?熹妃娘娘讓我們來搶大阿哥,想不到我們還是來遲了一步。」
沉默片刻,又有人道:「既然沒辦法搶到大阿哥了,那就按照熹妃娘娘的命令,順便殺掉洛妃吧。」
「可是她旁邊有那麼多高手護衛著,想殺她會有難度,我們衝上去定然會有損傷。況且熹妃娘娘主要是讓我們來搶大阿哥的,所以派出來的人手力量不精,或許不如對方。」
「沒有一絲難度。」旁邊人笑了一下,取下身後弓箭,「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此時我們處在暗處,只要一箭射死洛妃,別說高手了,就算大羅金仙護體也沒轍了。」
說著,他已經將箭抵在弦上,瞄準晴川,蓄勢待發。他的嘴角露出一絲笑,因為他自信他的箭法百步穿楊,因為他曾是神機營一名優秀的射手。
正要脫手之際,忽然被旁邊的人按住了手腕,只聽此人道:「等等,記得熹妃娘娘的原話是,搶到大阿哥以後,順便殺掉洛妃。可如今我們沒辦法搶到大阿哥了,那麼後面那句命令是否應該作廢了。」
射手稍作考慮,慢慢鬆弛了緊繃箭弦的臂膀,放下手中弓箭,道:「你說的有道理,是我理解能力不好,險些害死洛妃。既然如此,我們就回熹妃娘娘那裡覆命吧,將大阿哥已死的消息告訴她。」
眾人一致同意,便默默的抽身而退。
當胤祀醒來時,只覺得傷口疼痛,渾身酸麻無力。剛剛睜眼,眼前朦朧一片,恍惚有個人影守在身邊,便猛然拉住對方的手,道:「晴川,晴川。」
因為覺得光線刺眼,因此抓住這手以後他便安心的又閉合了雙眼,打算等適應以後再睜開。可是片刻過後,他覺得這手並沒有反抗,沒有掙脫,因此他卻是鬆開了手,沒有睜眼便苦笑道:「你不是晴川。」
無為的心一陣刺痛,道:「除了晴川,你的心裡就記不得別人了嗎?」
聽到這聲音,胤祀已經知道是誰,其實就在剛才拉手的時候,已經猜到。他慢慢睜開眼,靜靜望了她片刻,道:「原來是你,我怎麼會在這裡?」
「我雲遊到一處河邊小歇,發現你重傷並順水而下的身體,這才把你救下。」無為回憶著,又平聲道,「不過你放心,你的傷勢已經控制住。多虧發現及時,才倖免於難。倘若再晚一步,你可就無力回天了。」
胤祀坐起身子,不小心牽動了傷口,讓他忍不住呲牙咧嘴,道:「謝謝你,請問我已經躺了多久?」
無為看他疼痛的樣子一時緊張起來,道:「你傷口剛剛癒合,需要休養,不要起來了。你已經在床上昏迷了一天,不如再躺幾日,等傷勢恢復再說。」
「已經一天了?」胤祀顯得有些慌張,顧不得身上的疼痛,下床往門口衝去,但是剛跑了兩步就忍不住傷痛,伏在桌上呲牙咧嘴,「晴川,晴川還在那裡,不知她現在怎麼了,會不會有事?」
無為上前扶住他的身子,「你此時都自身難保,還想那麼多幹什麼?」這話中透著點點醋意。
胤祀承受著傷口帶來的痛感,伏在桌前沉思片刻,忽的笑起來,搖頭道:「我真傻,晴川一定會沒事的。四哥派出來的人只是為了殺我,此時一定已經接晴川回宮了。而晴川,說不定此時正與四哥親熱,被四哥好好的呵護著,兩人幸福的不得了。」
說這話時他雖然是笑著的,但臉上卻因為疼痛不時抽搐,不知是傷口帶來的痛感,還是心裡的傷痛。
無為將他的臉扳過來,盯著他的眼睛,認真的道:「請你不要在想別的事,先把自己的傷養好可以嗎?算我求你。」
望著這張與晴川有幾分相似的臉,胤祀笑出聲來,道:「你很在乎我嗎?」
「不!」無為連忙收回手,緊張的背過身去,「我……我只是不想每次都浪費力氣救你。」
「你為什麼要救我?你可以不救。」身後的胤祀不依不饒的追問。
無為轉身與他湊上來的臉相對,肅然道:「沒有為什麼,只因我願意。」
胤祀與她對望片刻,才道:「如果你是晴川該有多好。」
無為再一次覺得心裡難受,道:「除了晴川,你眼裡還能裝下別人嗎?」
「我的眼裡當然還能裝下別人。」胤祀乾脆的回答她,因為他覺得自己已經失去了晴川,已經一無所有,此刻心痛萬分,而身邊有個人守著能讓自己好受一點,況且還是個與晴川幾分相似的女子,所以不想將她趕走。但是隨即一絲猶豫,道,「只是……我的心裡再也裝不下別人。」
「既然如此,我只想問問你眼裡有我嗎?」無為依然認真的看著他。
胤祀扭頭思忖片刻,才回頭望她,道:「每當看著你的臉,我都會覺得彷彿晴川在身邊,讓我能回憶起許多美好相伴的日子。既然得不到晴川,不妨留一個念想在身邊。將晴川裝進心裡,將你裝進眼裡。」
無為小心翼翼的將自己的手裝進他的掌中,自從那一晚之後,她已經覺得自己不再是以前的無為。而眼前這個人,讓她牽掛,讓她夢繞,認定是她唯一的歸宿。不求住進對方的心中,僅在眼中已經知足。
她冷峻的臉上第一次露出溫柔的笑,第一次像一個女子面對心上人私語一般的道:「胤祀,我願意為你還俗,我們以後共結連理,白頭偕老……」
「不,我不希望你還俗。」胤祀連忙打斷她。
無為眼中露出一絲疑惑,「為什麼?」
「因為……」胤祀一咬牙,抬頭道,「因為我今生不會忘記晴川,我無法給你完整的愛,這對你不公平,所以我決定終生不娶。」
無為的心瞬間被擊的支離破碎,轉身欲走。
卻被身後人拉住了手,同時聽胤祀繼續道:「你先不要走,請你聽我把話說完。雖然你不可以跟我走,但是,請你把我帶走。」
聽完這話,無為詫異的回頭看他。胤祀衝她笑笑,又道:「我不知自己還能歸去何處,因此我決定與你一起修道,道途上有一紅顏相伴,不離不棄,未嘗不是一件幸福的事。」
無為低頭忖了片刻,笑著點頭,同時拉起他的另一隻手,道:「只要相伴在你身邊,無論是什麼路,我都願意陪你走。」
看到無為貼上胸口,胤祀略有遲疑的將臂膀環在她的身上,道:「每次你都能在我傷痕纍纍的時候出現,包括我的心傷之時,你也能在我身邊給予撫慰,讓我好受些。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無為傾聽著他的心跳,享受的道:「因為我愛你,而愛上你卻是必然的。在道觀中相處的日子,我看到了你的愛心,以及對愛的執著;在追尋愛情的路上,我看到了你的始終如一;在生死關頭,我看到了你的責任;而在那一晚……」
說到這,她的臉泛上一片紅暈,稍稍一頓,繼續道:「那一晚之後,我已經把你當做我今生唯一的歸宿。」
胤祀笑起來,只是有些無奈,道:「晴川不要我,而你卻愛上我,難道這是老天對我的憐憫嗎?你的這番話讓此時傷痕纍纍的我,有了一種溫暖,我真的很感動,可是為什麼這些話不是從晴川的口中說出。」
無為起身怔怔的望他,不苟言笑的道:「晴川是晴川,我是我。請你不要……」
「可是你知道你終究不會取代晴川在我心裡的位置,無論如何,沒有人可以取代。我們雖然相伴,但你終究不會成為我的妻子。」胤祀未等她把話說完,便這般急促的搶先道著。
無為靜思片刻,似是想通了,便一身輕鬆的樣子,道:「我知道,知足常樂。我不奢求你的愛,只希望你不要拒絕我的愛。哪怕你讓我伴在身邊只是為了把我當成晴川的影子,留作日後相思之用,我也不介意,至少,我的存在可以讓你得到些許念想。我突然覺得,長的與晴川幾分相似,真是我幾世修來的福氣。」
「謝謝你。」胤祀拉起她的手,「既然不能選擇去愛,倒不如選擇被愛。從此我們一路相伴,相濡以沫,不離不棄。你雖然不能做我的妻,但你會成為我生命中一個重要的女人。你有晴川的影子,你有我求之不得的那份情愛。你願意陪伴左右,我真的很感謝你。無言已表,只能用今生來報答你。」
此刻,沒有熱烈的擁抱,沒有炙熱的狂吻,沒有激動的言語,只是雙雙契合的眼神,輕執的手,已經夠了。
無為莞爾一笑,道:「等你的傷好了,我們就步入道塵。但是不求得道成仙,讓我們拋棄道法約束,逍遙凡塵外,快活仙塵間。得成比目何辭死,顧作鴛鴦不羨仙。」
胤祀點頭,但是忽的,眼中又掠過一絲遲疑與不安,道:「可是,我還想回去看看晴川怎麼樣了。」
「她不是被接回宮了嗎?」
「這只是我的猜測,晴川此時的處境我依然不知。況且我與她的君子之約還有兩日未完,倘若她還沒有走怎麼辦?因此我想再回去一看究竟,也好安心的與你一同踏上道途歸去。」胤祀眼中閃現著不安與緊張。
無為靠在他身邊,笑道:「沒關係,我陪你去。既然選擇了與你相伴,不管你身在何處,想要做什麼,我都會跟在你身後。」
「謝謝你,事不宜遲,我們此刻就動身吧。」
「可是你的傷……」無為關切的道。
胤祀一笑,道:「不礙事,我們架著馬車,不會太過奔波勞累。」
「既然如此,那便即刻啟程吧。」
無為一話道完,攙扶著胤祀的身子,走出門外,架上馬車揚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