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壽宮,熹妃聽到手下來報,驚慌之下,癱坐在椅上。手不知所措的在桌上漫無目的地摸索著,不小心碰掉杯盞,將它摔得支離破碎。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大阿哥怎麼會死了?你們一定是看錯了。」那聲清脆的破碎聲依然沒有讓她清醒。
太監裝扮的手下看到主子這番模樣,顯得有些膽怯了,道:「娘娘,大、大阿哥已崩,陵墓千真萬確看在眼中,不會有錯。」
熹妃將額頭抵在手上,來回揉搓幾下,只覺得頭疼欲裂,卻不及心中一場空的失落之痛。她冷靜片刻,歎口氣道:「本宮雖然想借助弘暉鞏固自己的地位,但本宮其實也是很喜歡他的,此時他的死令本宮難過至極。如果當初不是陰差陽錯被晴川帶出了宮,他一定會在本宮的身邊健康快樂的成長下去。」
她忽又問眼前的手下:「你說,本宮這一切有做錯嗎?如果本宮的計劃一切順利成功,此時大阿哥會在本宮名下快樂成長,廉親王可以重拾舊愛,年妃將重獲爭寵的機會,而本宮也可以借助受寵的晴川之子鳳冠加冕,或許對晴川有些不公,但她依然可以得到廉親王的愛與呵護。本是兩全之策,不想竟走到這步田地。」
手下面對主子的問話,知道主子此時心裡難過,所以不敢多說什麼。
熹妃見沒有人應聲,又兀自歎口氣,似在自嘲道:「本宮機關算盡,到頭來卻是一場空。一切終究是鏡中花,水中月,難道本宮注定要終生名下伶仃空缺,膝下無子無依?」
手下不忍主子這番悲痛,便道:「娘娘還有何吩咐,奴才們自當拚命而為,洛妃的行蹤已經暴露,娘娘是否要取洛妃的首級?」
熹妃無力的擺擺手,道:「罷了,罷了。大阿哥都死了,本宮還做這些有什麼用,本宮決定退出這場棋局。」
手下退下以後,見主子依然在低頭難過,陳嬤嬤不忍的道:「娘娘不要難過了,既然娘娘這麼喜歡小孩子,宮裡這麼多妃嬪,何必非要洛妃的呢?」
熹妃抬起頭,卻是苦笑了一下,道:「如果不是在宮裡,生在尋常百姓家本宮或許會這樣做。但別忘了,這裡是深宮,只要名下龍子備受皇上寵愛,就算不得寵的額娘也可以翻身,飛上枝頭。而在皇上眼中,任宮中美眷無數,也不及一個晴川。不管其他妃嬪的子女多麼靈動,都不及晴川的有份量。本宮既然要做,就要選擇利益最大的去做。」
說著,她又歎口氣,道:「只可惜,大阿哥成了這場棋局的犧牲品,本宮還有什麼好爭的?本宮應該歇歇了。本宮突然覺得一身輕鬆,可是心裡卻將永遠抹不去對晴川的愧疚,以及對大阿哥的惋惜。」
長春宮,素言笑得花枝輕顫,只是這笑透著一種渾然不怕的絕望,慢慢的,臉上的笑容僵硬起來,變得淒苦,「福宜,額娘終於給你報仇了,你可以瞑目了。」
隨即望向眼前的殺手,小聲謹慎道:「你確定晴川真的死了嗎?」
殺手胸有成竹的道:「奴才確定,洛妃已經墜河溺水身亡,況且奴才們離去之時還往水底補了一箭。」
「太好了。」素言雖然笑著,但還是覺得身子有些站不住,不禁扶住一旁的桌子,心中滋味異常。
本該高興的事,為何心中還參雜了一絲不安,難道這就是隨著步入深宮後埋藏心底許久不再露面的良心嗎?曾經宮裡守望相助的好姐妹,曾經火海深宮案中對自己一再饒恕的好姐妹,此時真的被自己殺死了。
可是,當仇恨迷亂了心智,剛剛嶄露頭角的良心又被無情的碾壓下去。一想起福宜的死,素言只覺心中又升騰起一股熱氣,臉上的笑也變得尖銳起來,「福宜的仇終於報了,我也可以就此安心的離去,離開這個讓我傷痕纍纍的地方。」
隨即連忙直起身,整整衣襟道:「李嬤嬤,快些隨本宮去見聖上,本宮要稟明出宮的意願。皇上為了晴川欠本宮一個任意的要求,一定會批准的。」
「娘娘真的要離宮了嗎?奴婢倒是有些不捨。」隨即,李嬤嬤又擠出一絲勉強的笑,道,「不過只要娘娘好,不管怎樣,奴婢都替娘娘高興。奴婢這就陪娘娘去面聖,同時送娘娘一程。」
「李嬤嬤,你我主僕一場,為我做了這麼多事,他日本宮思憶宮中瑣事,定然會想念起你。」
「奴婢不敢奢望娘娘會記得奴婢。」李嬤嬤隱藏起臉上的不捨,裝作歡喜,「娘娘快去吧,早些離宮,早些過上好日子。」
這話說完,素言帶著李嬤嬤一同踱門而去。
養心殿,胤禛正埋頭批閱奏折,此時素言的到來並沒有被他注意到。
素言微一欠身,道:「臣妾參見皇上。」
胤禛依然沒有抬頭,手中忙碌著,只是冷淡的道了一句:「什麼事?」
素言剛要開口稟明,誰料這時從門外慌慌張張衝進來一個侍衛,因為跑得太急,不停喘著粗氣,進了門便直接跪地,急切的道:「奴、奴才參見皇上!」
胤禛聞聲漫不經心的抬眼掃了一眼,誰料這一眼,讓他冷靜的臉上登時閃過一絲驚喜,因為殿中所跪的正是他派出去尋找晴川的手下。當下急切的站起身子,雙手伏案道:「可有洛妃的消息了?」
「回皇上,奴才們已經找到洛妃娘娘。再過幾日,奴才們就會接娘娘回宮。」
聽聞此話,素言心下一驚,忖道:晴川不是死了嗎?怎麼還會回宮?難道她還沒死?
而胤禛的嘴角久違的輕輕上揚,滿目柔情再現,忽然間又掠過一絲詫異,道:「為何還要再過幾日?」
「因為……因為……」侍衛的聲音顫抖起來,不敢繼續說下去。
胤禛眉頭輕蹙,目色一凜,道:「為何吞吞吐吐?」
侍衛一直沒有敢起身,撐地的雙臂開始微微發抖,終於鼓起勇氣,連連磕頭哭道:「奴才該死,大阿哥不幸夭折,娘娘想在大阿哥陵墓前守候幾日再歸。當日奴才們去追殺廉親王,回來後就發現洛妃與大阿哥落難,而大阿哥已經不幸身亡。至於兇手,娘娘說等回宮來自有打算,並沒有告知奴才們。」
「不幸夭折」這四個字一入耳,胤禛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恍然間已經無力的癱坐在龍椅上。片刻的沉默,他隻字不語,閉目昂頭,極力掩飾著自己脆弱的一面。他害怕一說話,就會控制不住內心的悲慟,約束不住自己的心,更抑制不住正極力回流眼眶的熱淚。
倘若想要發洩,只需要一句話,就可以把眼前這個辦事不利的奴才賜死。但他此時不會這樣做,他的理智沒有被突如其來的傷痛蒙蔽,他還需留著這個奴才將晴川接回,因此坐懷不亂的道:「朕已經失去了愛子,不想再失去愛妃。倘若晴川再有什麼三長兩短,朕定要將你們碎屍萬段。」
看到皇上並沒有降罪,侍衛連忙叩頭謝恩,道:「皇上放心,倘若不能將洛妃娘娘毫髮無傷的護送回宮,奴才們自當提著腦袋來見皇上。」
胤禛無力的揮手讓侍衛退下,正平緩心緒,這才注意到站在一邊的素言,便道:「你來見朕,有何要事?」
「臣妾……」素言猶豫一下,這才道,「臣妾沒什麼事,只是想來關心皇上,希望皇上莫要為了國事傷及龍體。」當她聽聞晴川未死後,原先的念頭已經打消,只得這樣回答。
胤禛冷言道:「既然沒什麼事,就退下吧,朕想安靜一下。」
「臣妾告退。」素言行個禮,連忙退出了養心殿。直到回了長春宮依然心中忐忑,她在屋中來回踱著步子,道:「晴川竟然沒死,這些辦事不利的奴才。」
「娘娘不打算離宮了嗎?」李嬤嬤似是在勸主子。
素言搖頭道:「福宜之仇未報,我不甘心就這麼離去。李嬤嬤你知道嗎?我最心愛的男人被她搶去,我不怪任何人,因為這是我沒有能力。可是即使我遠遠地在角落靜靜觀望,不再爭鬥的時候,晴川卻依然要給我一個重創。我雖得不到皇上的愛,但懷了他的孩子足以讓我欣慰餘生。我當時以為,只要守著福宜,就這麼平淡的過一輩子也就罷了,依然幸福滿足。晴川已經得到皇上完整的愛,可她竟然連皇上給我的唯一的這點施捨都要掠奪,都要泯滅。你說,她是不是該死?」
「那麼娘娘接下來的打算如何?」
「晴川還有幾日才能回宮,在這幾日裡,本宮足夠置她於死地。」素言挺直了身子,恢復了先前的嚴肅,被仇恨迷惑的雙眼泛著可怕的寒氣,「本宮這次絕不能失手,既然晴川的行蹤已經明瞭,本宮只需要多派些殺手,在歸途中守株待兔。」
屋裡的人都退下去以後,胤禛就獨自在養心殿中靜坐,沉痛的感覺從心底源源不斷的泛上來,讓他沒辦法繼續批閱奏折,便「啪」的一聲將筆墨甩到一邊。
看著桌上凌亂的一片,猶如自己凌亂的心。雖然表面上可以偽裝的沉穩不漏,但內心的痛楚卻如何也不能抹去。他歎息一氣,「晴川,你可知道?朕不停地批閱奏折是為了減少對你無時不刻的思念之痛,朕只有不停的忙碌下去,才能分散想你的心。可此時得知弘暉的夭折,讓朕無法繼續靜心,無法繼續用勞碌欺瞞自己。此刻,思念之痛,喪子之痛,你讓朕該怎麼做才能好受些?快回來吧,晴川。」
空曠的養心殿中,只有他的聲音與歎息在兀自迴盪著。正如殿中的紫爐生煙,清冷依舊,彷彿傷痛繚繞,一縷縷升騰不絕。
霧靄河邊,小小墳頭,晴川立在前面歎了口氣,卻又笑出聲來,道:「暉兒死了,胤祀死了,一切都該結束了吧。折騰到頭來,究竟為了什麼?又得到了什麼?」
「娘娘是否肯回宮了?」身後的侍衛早已迫不及待。
晴川點點頭,最後不捨的望了一眼墓碑,轉過身道:「走吧,都死了,都死了。我們留在這裡還有什麼用呢?」
剛要離去,不料身後傳來一陣叫喊:「晴川!等等!」
聽到這聲音,晴川怔了一下,因為這是無為的聲音。她當即詫異的轉過身循聲望去,只見遠處一輛馬車正揚塵而來,而在前面駕車的人,果然正是無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