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川一人漫步在宮中,向御花園行著。夜風微涼,但她依然放慢了步子,彷彿害怕踏破這夜間的寧靜。
靜靜地躲在樹叢後,望眼園中。不遠處,一張圓桌,桌上有茶,有酒,有點心,只可惜桌前形單影隻。柔美的月光灑在那個溫潤如玉的身影上,略顯孤涼。
桌上有兩個杯盞,胤禛獨坐一端,左手一指輕輕敲點著身前的那只杯子,翡翠扳指在月光下面尤為顯眼。像是在深思著什麼,雍容自若的神態,不漏鋒芒,不事張揚,無大喜大悲,無偏執激狂。寵辱不驚,閒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隨天外雲卷雲舒。
或許晴川能猜到他此時所想,如此孤傲淡漠又不失柔情的一代君主,靜守兩隻空杯。當他失意時,就要用冷傲的面具來掩飾;高興時,兩道緊蹙的眉輕輕鬆展,嘴角微揚,淡淡柔情;寂涼時,孤影藏於閒情自若;權謀時,深邃的目,輕皺的眉,微微頷首間的成熟隱忍與冷靜。
晴川認為,她或許懂他。
沉默的胤禛突然淺笑,望著手旁的空杯,嘴角微揚,一副愜意神態,彷彿從未有過的輕鬆。
他將杯盞斟滿,仰觀天色,「獨坐幽園裡,簾開竹影斜。稀聞更轉漏,但聽野鳴蛙。活活泉流玉,溶溶月照沙。悠然怡靜境,把卷待烹茶。」淡淡的聲音,磁性的聲色,豁達的笑聲。酒水入喉,喉頭攢動。
看到胤禛這樣,晴川突然有些心痛了。
「好一個『獨』字。」她忍不住在心中道著。就這樣靜靜地望著中間溫潤如玉的男子,他總喜歡把自己真實的一面隱藏起來,然而隱藏得越深,說明他心裡越在乎。他給的愛雖然不及八爺那般轟轟烈烈,但細水長流,甘之如飴。他不會糾纏,但深情專一,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可是八爺怎麼辦,好害怕在漸漸將他埋在心底直到消失不見之後,他再出現在眼前。背棄的承諾與信念,該怎樣收場?
晴川心中莫名的有種希望,希望就這樣塵埃落定。如果八爺不再出現,或許就可以穩定自己那顆搖擺不定的心,因為這顆心裡存在著太多對八爺的歉疚。可是,為什麼會有這樣奇怪的想法,四爺,四爺,滿腦袋都是四爺!難道自己原先堅定的信念真的被摧垮,從此變得支離破碎了嗎?
晴川突然很想上前,可是剛剛邁出了一小步又嘎然停住。她害怕打破這如玉般的美境,和安詳月色下的寧靜。其實就這樣望著他的臉,他的身,孤傲冷靜的氣質,悠然自若的神情,就像欣賞一幅詩畫,別具一番情調。
胤禛獨自斟酌,靜賞夜空,目光專注。昂起的面龐冷峻深沉,眉間一絲柔情乍現,喉頭微微動了一下,「晴……川……」兩個字隱隱從喉中發出,輕得彷彿要被蟲鳴湮沒。
然而聽者有心,雖然語音輕微,但晴川的心已經被深深撼動。她藏在黑暗中的臉掠過一絲紅暈,還有那嬌羞的笑意,可惜胤禛無法得見。
晴川驀然轉了身,向著返回的路,身影漸漸消失在黑夜當中。
來到永壽宮,為了不影響熹妃的睡眠,晴川到了另一間屋內,立在書案前持筆靜思。
金嬤嬤走過來,欠身道:「娘娘在深夜喚奴婢有什麼吩咐?」
晴川忖了片刻,執筆行書,稍後將這張紙折疊,遞過去道:「去御花園,把它交給皇上。」
「奴婢遵命。」金嬤嬤接過信,便匆匆離去。
御花園內的寧靜被一陣腳步聲打破,胤禛回頭望去,然而熠熠的眸又瞬間灰暗下去,一如死水深邃。原來,只是晴川身邊的金嬤嬤。
「參見皇上。」金嬤嬤行個禮,又將手中信件遞上去,「這是洛妃娘娘教奴婢捎給皇上的。」
胤禛接過來,對她擺擺手,示意退下。
金嬤嬤跪安道:「奴婢告退。」
稍後,御花園再一次寂靜下來,胤禛這才將手中紙張打開。他彷彿獨愛這份寧靜,也或許是害怕再一次痛心的時候沒有這種寧靜作掩護,會讓自己更彷徨難安。
紙張被輕輕打開,上面娟秀的字跡呈現眼前:「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署名:「晴川。」
胤禛兩道緊蹙的眉輕輕鬆展,嘴角微揚,小心合上紙張放在手邊,一杯酒緩緩入喉。「蓬門今始為君開……」緩緩從喉中流出,冷靜又暗藏柔情的目中閃動起了醉意,若有所思的仰望。
末了,他爽然一笑,起身踱回養心殿。
這日胤禛正於養心殿批閱奏折,侯在身邊的小順子躬身上前,試探的道:「皇上日理萬機,為國家大事已經嘔心瀝血,為何不立個皇后管理後.宮瑣事,也能為皇上分憂。奴才見皇上這樣披星戴月,心裡實屬不忍啊。況且皇上已經治國多年,身邊沒有個皇后怎麼成?」
胤禛饒有興趣的抬頭,「依你所言,你認為誰最合適冊封為皇后?」
小順子見皇上對這事起了興趣,就添油加醋的道:「奴才認為熹妃娘娘賢良淑德,是皇后的不二人選,最能稱得上母儀天下……」
話未說完,便見胤禛低下頭去,繼續看自己的奏折了。
小順子見皇上不再搭理的樣子,心底一時慌亂起來,暗暗沉思著:皇上好像不高興了,熹妃娘娘給過我許多好處,又對我格外關照和重用,正所謂擇善而從,熹妃娘娘曾給我暗示,如果能助她當上皇后,我以後的路也就更好走。可如今看樣子皇上並無此意,一定是希望洛妃娘娘來當皇后,如果能讓她消失掉就好了。
胤禛見小順子在旁邊若有所思,便頭也沒抬的低聲道了句:「朕的鳳袍只有一件。」
小順子被打斷了思路,這才反應過來應該退到一邊去了,便連連欠身獻笑。既然皇上意志堅決,他也不能再說什麼了,只是在一邊對洛妃略起了恨意。
經過幾天的修復,啟祥宮終於復原。裡面的宮女太監都在打掃著,晴川在屋裡查看需要擺放的物品,正在書案前擺弄。
不知什麼時候,胤禛悄無聲息的駕臨啟祥宮。那些正忙活的宮女太監剛要行禮,然而「皇」字剛剛出口,便被胤禛抬手止住。
宮女太監知道了聖意,便捂了嘴不敢做聲。
晴川站在桌前,低頭翻著書籍。忽然覺得被一個有力的臂膀從背後抱住,看到伸到前面的那雙繡著龍紋的袖口,以及左手間的翡翠扳指,她已經知道是誰,便沒有反抗,只是這樣享受著其中的溫暖。
「知道為什麼每次朕都喜歡從背後抱住你嗎?」胤禛醇厚的聲音從耳邊響起。
晴川搖搖頭,耳鬢被胤禛的唇廝磨著,有點癢癢的感覺,但是心裡泛起一股暖意,又像一道電流貫徹在全身的每一個部位,讓她一時沉迷其中。
胤禛的聲音依然深沉平穩,不亢不燥,不喜不悲,「因為朕害怕你的拒絕。」
聽到這話,晴川突然覺得這個給她溫暖的強大的身軀裡面,其實掩藏著一顆無時不在顫抖的靈魂,害怕寂冷,害怕一切,只是被這個強大的外表所包裹,便無從得知。
人的靈魂往往越脆弱,越要用強大的軀殼和野心來掩飾,來彌補。然而能令其敞開靈魂,並將它赤裸裸的展現出來的,寥寥幾人呢?晴川已是其中一人,或許也是唯一的一人。至少在胤禛眼中,已是如此。
胤禛靜靜地擁抱,彷彿害怕這一刻過得太快,來不及享受。
晴川突然掙開他的手臂,轉過身望他。又突然摟住他的脖子,鑽進他的懷中。
緊緊相擁,胤禛閉上雙目,臉頰間輕輕摩擦。他的手按在晴川的背後,彷彿要把她揉碎在自己懷裡。
「知道嗎?只有這樣,兩個人的心才是貼的最近的。」晴川這樣說著,又推開胤禛,「皇上來這裡做什麼?」
胤禛對短暫的曖昧有些不捨,但是面對疑問,只得道:「前些日子啟祥宮失火,不知朕賜你的那樣東西是否安在?」
「什麼東西?」晴川撓著腦袋忖了片刻,恍然道,「皇上說的是鳳袍嗎?臣妾一直把它放在另一間屋裡保存,倖免於難。金嬤嬤,快拿來給皇上過目吧。」
金嬤嬤抽身去過片刻,便端了一個托盤過來,都:「皇上請過目。」
胤禛沒有看,而是推到晴川面前,道:「什麼時候才肯穿?」
晴川一時不知怎麼回答了,心中想著:歷史是不能改變的,記得良妃曾告誡過改變歷史的後果多麼嚴重,歷史中,皇后應該是熹妃,雖然是在雍正死後才被冊封的,但之前不應該有皇后,如果自己橫空出世,不知會不會給後世帶來影響?
因此抬頭道:「皇上,臣妾此時只是暫時一年的洛妃,是不能納入史冊的,又談何冊封皇后。」
「朕早已答應你。」胤禛眉目深沉,左手微抬,輕撫著翡翠扳指,「你既然可以做暫時的洛妃不入史冊,也可以做暫時的皇后不入史冊,只不過皇后的『暫時』之限是朕在世的這一輩子。」
「可是古往今來哪有這樣的典故啊。」晴川覺得有些荒唐。
「朕可以開創典故,況且既然不入史冊,又有何後顧之憂。」胤禛接過盛放鳳袍的托盤,遞到晴川身前,「只要朕活著,皇后的位置永遠為你而留。」
「這……」
晴川望著橫在身前的鳳袍,正考慮著要不要接過來,便聽到屋外傳來響亮的喊聲:「熹妃娘娘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