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春宮內,是素言蒼白的容顏,自從養心殿回來後,她就一直這樣坐著,已經坐了好一會。李嬤嬤侯在身旁,道:「娘娘,一切都過去了,不要多想了。」
素言無力,只是輕輕點頭。
李嬤嬤又道:「想不到洛妃娘娘竟然肯為娘娘求情,如此度量,實在難得。」
素言苦笑一聲,道:「處心積慮、勾心鬥角的日子過去了,本宮已經累了。其實能像熹妃那樣養尊處優、與世無爭,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其實能守在皇上身邊,離他這麼近,本宮應該感到滿足才對,又何必去明爭暗鬥呢?只可惜,本宮現在才想通。你說,本宮如今真的變了嗎?」
李嬤嬤應道:「娘娘並沒有變壞,只是在宮裡呆久了,迫不得已。」
素言回憶起皇上那三個字,到現在還不時冷笑,只覺得這笑冷到心底。但是聽到李嬤嬤那句話,讓她隱約想起一個人來,想起那些尚縈繞耳旁的話:「我看你是在宮裡呆久了,不相信什麼是真心了,可是我還相信。」、「這裡不適合我,我要回軍營。」……
永壽宮,剛剛從養心殿回來的熹妃坐了一會,便見陳嬤嬤端來一碗湯藥:「娘娘,你的藥熬好了。」
熹妃慣例的接過來,放到嘴邊,這一次卻停住了。第一次遲疑,以往都是不假思索的灌下去,雖然苦口,但正如她自己說的那樣「喝了,心裡就踏實了」。
可是這次,她只是端在了嘴邊,像是在沉思著什麼。
片刻,她竟然很隨意的鬆開手,任手裡盛滿湯藥的碗摔落在地。
「啪」,清脆的聲響。地上破碎的瓷碗片,流淌到四處的藥水。
「娘娘,你怎麼……」陳嬤嬤很是不解,「雖然藥很苦,但娘娘之前不是每天都會喝的嗎?怎麼今天……」
熹妃臉上依然是和藹笑容,但此時卻多了一絲令人捉摸不透的東西。她站起身子,避開這些四處流淌的藥水,道:「自從那年在太醫口中得知,本宮終生不孕,並且無藥可醫之後,本宮的心已經不知什麼是苦的滋味。」
陳嬤嬤憐惜主子,道:「那個太醫不是早就被娘娘整死了嗎?現在除了奴婢,天下已經沒有任何人知道這個秘密了,娘娘就不要再自添悲傷了。」
「是啊,這事要是被人知道,本宮不僅在皇上面前抬不起頭,就連深宮妃嬪也會低看本宮一眼。本宮又何德何能執掌鳳印呢?豈不被人笑話。」熹妃這樣說著,長舒口氣,覺得太累了,「所以本宮每天灌這些苦水,只希望某日天公見憐,讓奇跡降臨本宮身上,治好這病。」
「可是娘娘今天怎麼一反常態,將藥倒掉呢?」陳嬤嬤收拾著地上的殘碗,一邊道著。
熹妃歎口氣,道:「本宮今天想了想,灌這些苦水也只是起到心理安慰的作用罷了,太醫也說了,這個病終究是治不好的。本宮已經試過所有的藥,都於事無補,又何必自討苦吃。再說了,就算病能治好,不能受到皇上恩寵,又有什麼用呢?所以,以後不必再為本宮熬藥了。」
陳嬤嬤打掃完地上的殘碗,道:「娘娘總算想通了,終於不用天天灌苦水了。」
「可是,終究是失去了做女人的權利,若是被傳出去,本宮將再無顏面。」
「娘娘放心,奴婢到死都不會說出去,奴婢跟了娘娘這麼多年,對娘娘忠心可鑒。」
「本宮相信你。」熹妃拉住陳嬤嬤的手笑道。
陳嬤嬤看著主子這般神情,不禁起了憐惜之心,道:「可是畢竟母以子為貴,難道娘娘想這樣在宮中一輩子嗎?」
熹妃起身踱了幾步,笑道:「本宮自然不想,也不會。」
「難道娘娘已經有了什麼好的計謀?」
「本宮要借腹生子。」
「借腹生子?」陳嬤嬤吃了一驚,「奴婢聽不明白娘娘的話。」
熹妃走到門口張望一下,確認隔牆無耳,才回屋道:「現在皇上最寵愛的是洛妃,只要本宮能讓洛妃生子以後離開皇上,憑著本宮的地位和在皇上眼中的印象,完全可以爭取到洛妃之子的撫養權利,就算生的是女兒,本宮也不會寂寞無依。況且洛妃這一年中只是『暫時』的洛妃,聽小順子說皇上答應晴川可以名不留史冊,只要能在一年時間裡讓她生子離開,她的孩子便歸於本宮名下了。」
陳嬤嬤聽得雲裡霧裡,道:「可是皇上對洛妃用情至深,娘娘有什麼辦法能讓洛妃離開,還是在生子以後離開呢?」
熹妃一臉和藹笑意,道:「難道你忘了,本宮一直在派人尋找廉親王胤祀?不過必須在一年之內找到,否則計劃落空,迫不得已也可以找個模樣相似的人。必須保證,洛妃生子那天,廉親王就會出現……」
陳嬤嬤恍然大悟,道:「原來娘娘想到時候交出廉親王,一年之內的洛妃就會心猿意馬。就算洛妃動了真情,或難捨愛子,也會被半路殺出的廉親王糾纏。而洛妃定然不會讓皇上加害廉親王,這將是一場糾結的好戲。」
「不。」熹妃搖頭,「不必本宮交出廉親王,自然有人幫本宮這麼做。本宮只做助燃東風,不做離原之火。本宮只需要把他交給年妃……」
「年妃不是已經改邪歸正了嗎?」陳嬤嬤忍不住問道。
熹妃笑道:「深宮之中,沒有人會做一世好人。只需一個陷阱,或一個計謀,就可以改變一個人。」
「娘娘高明,只要年妃也想讓洛妃離開皇上,娘娘只要把廉親王交給年妃,不僅借助年妃的手達成心願,還會受到年妃的感激,在她心裡留下一個美名,同時又不會讓皇上暗恨娘娘,真是一箭三雕。只是……」陳嬤嬤頓了一下,想了想又道,「這一切似乎天衣無縫,但是最大的難度是如何能讓洛妃生子呢?娘娘又怎麼知道洛妃何時願意,如何能在一年之內產子?」
「本宮可以做助燃東風。」熹妃溫藹笑著,捻撚手指,「十月懷胎,本宮已經算準了日子。再過幾天,本宮會安排一場好戲,讓洛妃懷有龍裔。」
陳嬤嬤似懂非懂,道:「娘娘手段高明,原來在這裡面,娘娘才是真正的高手。」
熹妃歎口氣,擺手笑道:「話不能這麼說,人外有人,真正的高手說不定就在身邊,況且高手不一定就是最後的贏家。再周密的計劃,也會有百密一疏的時候。況且世事難測,難免會有紕漏,本宮也不能確定此時的計劃能不能順利進行下去。但是只要本宮站在旁觀的位置上,置身事外,卻又能穩穩操控,尚可明哲保身。」
忽而又看向陳嬤嬤,道:「你跟著本宮這麼多年,迫不得已做了許多違背良心的事,會不會覺得心裡難安?」
陳嬤嬤道:「奴婢做的一切事都是為了主子,只要娘娘好,不管做什麼,奴婢覺得都是對的,都心甘情願去做。」
正說到這裡,守在大院門口的小太監突然高聲喊道:「洛妃娘娘吉祥!」
熹妃一驚,向外望去:「洛妃來了!快,把地上的藥清理一下。」
說罷,便迎了出去,溫藹笑道:「妹妹來得正好,本宮正想去找你。啟祥宮正在修建,便在姐姐這裡住幾日吧。」
隨即挽了晴川的手往屋內走去。
時至夜分,熹妃與晴川坐在床邊促膝長談。熹妃拉住晴川的手,溫藹笑道:「本宮見皇上越發的寵愛妹妹,妹妹這幾日應該去養心殿居住的,也好為我們皇室喜添龍子啊。」
晴川尷尬笑笑,聳聳肩膀道:「熹妃娘娘總為別人著想,為什麼不給自己做做打算呢?宮裡面想你這樣的好人真不多了,其實你也可以去爭取討得皇上歡心啊,我相信你一定做到,因為你才是……」
說到這晴川突然頓住,本想說出的「皇后」二字又生生的給嚥了下去。因為熹妃是在雍正死後才被遺詔冊封皇后的,所以胤禛在世的時候她一直都不是皇后,這是歷史,晴川明白,但熹妃現在不明白。萬一說出來,晴川知道自己怎麼也給她解釋不清,所以還是不說的好。
熹妃見她沉思的樣子,道:「是什麼?」
晴川尷尬笑著,道:「是、是賢良淑德的貴妃。」
「妹妹過獎了。」熹妃笑著搖頭。
晴川低下頭去想事情,被熹妃看出來,「妹妹有什麼心事嗎?」她不禁問道。
晴川起身走到窗前,看看窗外的天色,道:「今晚皇上相邀,我卻猶豫不決,不知該不該去。」
「皇上的話即是聖旨,自然要去。」熹妃走過來。
晴川轉過身,道:「可是,這兩天發生的事太亂了,當時說出的話現在想來極是難為情,讓我再面對他的時候都有些尷尬了,所以……我不要再想下去了,頭疼,好累,我還是睡覺吧。」說罷,走回床邊。
熹妃露出一絲淺笑,心道:看來洛妃已經對皇上動了心,只是羞於承認,羞於表達,本宮該如何做助燃東風,助她吉日懷上龍裔呢?
隨後也走回床邊,道:「既然如此,那就早些休息吧。」
晴川躺在床上,屋裡已經熄燈,黑漆漆的如同窗外的黑夜。她轉頭看看睡在裡面的熹妃,已經安然入睡的樣子,而自己卻如何也難眠。
輾轉許久,算算時辰,應該早就到子時了吧。晴川雖然有心不去,但卻忍不住想要知道四爺此時是否還在等待。此時的心裡,滿是四爺的樣子,如何能入睡?
既然如此,那便躲在遠遠的地方看看四爺吧。這樣想著,她起身穿好衣服,輕輕地開門走了出去。
熹妃這才睜開眼睛,看著又被關閉的門,和身邊空空的位置,嘴角不禁又露出一絲笑,隨即轉個身子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