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路行 正文 第二十一章
    蘇野剛洗完澡,正擦著濕漉漉的頭髮,手機就響了起來。她低頭把頭髮全部攏到前面,然後用綠色的毛巾小心包好,這才伸手接起手機。

    「我是明宇。」

    「嗯。」

    雖然接電話前就看到了來電顯示,但是聽到明宇的聲音,她還是會莫名緊張,連說話都變得笨拙。

    「還沒睡嗎?」

    「沒有。」

    「好久沒見你了,所以打個電話過來。」明宇說完自己輕笑了一聲,好像為這麼個微不足道的理由特地打電話過來讓他很不好意思。

    「是啊。最近忙嗎?」

    「還好。其實我前段時間升職了。」

    「真的嗎?恭喜你了。」蘇野隱瞞了她已經從慕槿那裡聽說了消息的事實。至於為什麼要這麼做,她也不明白,只是直覺感應還是不說為好。

    「關於這件事,我很早就想謝謝你。聽林經理說,你替我說了不少好話。」

    「也沒有,只是忽然聊起來,就提了幾句。你在家嗎?」既然林經理已經說了,蘇野也不好再假裝與此無關,只好幾句話帶過。

    「不。我在外面。剛和客戶吃完飯,想散會兒步,走著走著就想起你來了。」

    「是嗎?」

    「你還記得以前我們一起去看夜場電影,散場後從電影院一路走回學校的那件事嗎?」明宇的聲音聽著有些悵然。

    他不跟她提過去很久了,蘇野攥緊了手機,有些茫然無措。但從記憶庫裡翻出記載這段往事的膠卷卻不費吹灰之力。那是大三下學期的事,當時有部電影正火,用一票難求來形容也不為過。因為慕槿對於看電影這種事一向不熱衷,所以那次只有她和明宇一起,雖然吃完晚飯就趕了過去,最後他們只買到夜場的票。

    從電影院出來時已經凌晨一點多,初春的夜仍然殘留寒意,在麥當勞買了兩杯熱巧克力,兩個人決定沿著馬路走回學校。一路上行人稀少,連出租車也偶爾才能看到一輛。蘇野的印象裡從來沒覺得北京那麼冷清過。

    「那天回去的路上,你跟我說了很多有關你的事。喜歡看的電影、喜歡聽的歌,那段時間在讀的書,還有你們專業課老師和班上同學的事。」

    「是嗎?我都記不太清了。」

    「我記得很清楚。那是你跟我相處,話最多的一次。其餘的時間,你跟我在一起都不怎麼講話。我有一陣還在想是不是有什麼地方得罪了你。」

    「怎麼可能!」蘇野脫口而出,但很快發覺自己否定的未免太過急切。

    「現在也是,你幾乎不怎麼跟我們聯繫了。」

    蘇野想說不是,但又找不出解釋的原因。想起來也是,最近她都沒怎麼想起明宇和慕槿的事。他們還在冷戰嗎?都過了那麼久了,應該不至於吧。

    「你在聽嗎?」明宇問。

    「啊,我在聽。」

    蘇野正說著,似乎有別的電話插撥進來,她移開手機看了看來電顯示,是高佐。他這麼晚還打電話過來還是第一次,蘇野有點擔心是不是有急事。

    「明宇,你稍等下好嗎?我得接個重要電話,一會我再給你打過去。」沒等明宇回答,蘇野直接切入了高佐的電話。

    「蘇野,你現在方便嗎?來趟傅晗昱家吧。」高佐的音調與平時相比沒什麼變化,但能聽出裡面焦急的心情。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這傢伙發燒了,死倔死倔的不肯去醫院,他家什麼都沒有,藥店也關門了,我得回家給他拿點東西,你先過來幫我照顧一下。」

    「嚴不嚴重啊?我家有藥,我直接給你送過去吧。」

    「那樣最好了。我在他家等你,你直接過來吧。」

    「好。」蘇野一邊說一邊走到玄關換鞋,這才發現明宇的電話還在等待中,連忙又切回去。

    「明宇,不好意思,我現在有點急事要出趟門。改天我再打給你行嗎?」

    「你出什麼事了?」明宇關切地問。

    「不是我,是有朋友生病了,我得過去看一眼。」

    「噢。好吧。」

    蘇野能聽出明宇略帶失意的語氣,但她已經顧不上那麼多了。翻開抽屜把自覺能派上用場的藥全部帶好。拉開房門,後頸立馬感到一陣涼意,這才意識到自己頭上還包著毛巾,取下來隨手搭到椅子上,蘇野鎖好門離開了家。

    好久沒回來了,她站在單元門前,有些緊張。尾隨一名晚歸的中年男子進了門,直到走出電梯,對方還一直用狐疑的眼光盯著她。

    傅晗昱的情況比自己想得還要糟糕,他燒得厲害,人有些迷糊,緊閉著眼似乎很痛苦,嘴唇也干的脫皮。蘇野把藥拆開,按說明書取出合適的劑量,高佐扶起傅晗昱,就著床頭上的半杯溫水餵給他,水從嘴角溢出來,蘇野連忙抽出紙巾幫他擦乾。從他頭上取下降溫用的濕毛巾,貼著額頭的一面早就溫熱,蘇野端了盆冷水,擺乾毛巾,重新替他鋪好。

    「沒量下體溫嗎?」蘇野小聲問。

    「你覺得他家像是有那種東西的地方嗎?」高佐被蘇野影響,說話也輕聲細語的。

    「看樣子不輕,得送到醫院看看,萬一引起肺炎之類的怎麼辦?」

    「一動就叫喚,人雖然迷惑,但死活不肯去醫院。我沒辦法。」高佐攤開雙手一臉為難的樣子。

    沒想到平時看著冷酷的傅晗昱,一生病卻跟孩子一樣。

    「你回去吧。吃了藥一會兒應該就好了。」

    高佐的話剛說完,蘇野垂下來的左手忽然毫無預備的被傅晗昱緊緊抓住。滾燙的體溫像蔓延的火苗一樣,迅速竄到她的指尖。她和高佐都有些驚訝。回頭看去,傅晗昱原本側向一邊的臉轉了過來,眼睛仍然閉著,眉頭也皺得像要擰出一個疙瘩來,只有臉上的肌肉似乎舒展了一些。

    「八成是燒糊塗了。」

    「你回去吧。我來照顧他。」蘇野像在宣佈一個事關重大的決定。

    「不行,我留下來陪你。」

    「沒必要,一個人應付得過來。緦茹還在家等著你吧。」

    蘇野輕輕掰開傅晗昱的手放到被子下,然後去推站著不動的高佐。

    「放心吧,我一定會照顧好他。剛好我明天值班不能請假,你早上過來換我。」

    「好吧。」似乎也覺得蘇野的安排最為合宜,高佐終於讓步。

    「我晚上不關機,有事就打電話給我。」

    「知道啦,知道啦。」

    送走高佐後,蘇野確認鎖好了門才重新回到傅晗昱的臥室。跟她走之前一樣,這裡什麼都沒變,一種安心感像搖晃後碳酸飲料中的泡沫一樣,急劇而充裕地冒出。

    又重新擰了把毛巾,放到傅晗昱頭上。他眼皮下的眼球高速轉動著,蘇野猜想他是不是睡著了在做夢。怕光線太刺眼,她關了臥室的螢光燈,只開了床頭的檯燈,燈罩上折紙一樣的褶皺規則的繞成一圈,連凹槽都被照得透亮。這情景自然讓人想起跟傅晗昱在醫院的那晚。

    蘇野不禁覺得她和傅晗昱之間還真是存在某種奇怪的聯繫。她總是幫他處理身體上的病患,而他則負責清理她心中的瘀傷。這應該也算得上同病相憐吧。

    等傅晗昱的呼吸開始變得平緩均勻,她拿開他頭上的毛巾,摸了摸額頭,燒明顯開始退了,看來是藥起了作用。確定這點後,蘇野才鬆懈下來,她幫傅晗昱扯好被子,然後伸了個懶腰,起身走到了隔壁的書房。

    伸手開了燈,書房比起之前整潔許多,她走到書櫃前從左到右,又從上到下瀏覽一番,目光最後還是停留在了那幾本《生命不能承受之輕》上。傅晗昱是出於什麼原因,要特意收藏這本書的各個版本,蘇野不得而知。

    從裡面抽出看上去最舊的一本,她重新回到傅晗昱床邊坐下。木質地板雖然涼,但不至於瘆人,坐下沒多久就完全適應。蘇野隨手一翻,卻翻到夾了東西的一頁,露出一張黑白的半身照。

    照片裡的女人三十出頭的樣子,中長髮帶點自然的蜷曲,整齊的披著。她半側著身子坐在單人沙發上,背挺得很直,細長的脖子顯出優雅的曲線,雙手交疊著放在腿上,身上的圓領毛衫看不出原本的顏色。背景像是在誰家客廳的窗前,雖然是黑白照片,但仍能看出當時光線很好,以致於照片左上方的曝光因為過分充足而發白。

    緊緊攫住蘇野目光的是她那張淡然的臉。五官有種恰如其分的獨特美麗:對於女人而言略顯濃黑的眉毛,一雙眼睛很大,眼黑佔了相當的面積,因此看上去很深邃。鼻子小巧挺拔,嘴唇飽滿瑩潤,像帶著似有若無的微笑。

    蘇野看到她的第一眼,便已知曉她就是傅晗昱的母親。因為她雖然看著溫柔,但眉宇間凜然不可侵犯的倔強和傅晗昱一模一樣。

    有這樣漂亮的妻子,還要在外面包養情人,在蘇野看來簡直不可思議。但說來,男人對女人的態度就如同女人對衣服一樣。衣櫃裡的再美,卻總覺不夠,更何況偶爾還想換換路線,嘗試下不同造型帶來的新鮮感。

    蘇野小心翼翼將照片放回原處,翻開扉頁讀起小說。可惜一開篇就從「眾劫回歸」的晦澀哲學談起,讓蘇野連主人公的名字都還未看到就靠著床邊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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