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已經暖和得能夠在室外待著聊天了。蘇野和尹莫剛看完電影出來就近找了家咖啡店。店門外有兩排露天的原木桌椅，桌面被打磨得很光滑，能看到原木自身的紋理走向。桌旁立著巨大的白色遮陽傘，投下來的陰影剛好遮得住整張桌子和圍坐的客人。蘇野把椅子稍微向外挪了挪，她想多曬曬太陽。
「沒什麼意思。」蘇野說。
「什麼？」
「電影沒什麼意思。你不覺得女主角除了長得漂亮外毫無演技嗎？劇情也很老套??」蘇野發表著評論，尹莫則有些心不在焉。
「你累了嗎？」蘇野問。
「沒有啊。」回過神的尹莫為了不讓蘇野擔心，強打著精神笑了笑。
「新家住得還習慣嗎？」
「嗯。還不錯。」
這其實是片面的答案。單從住處來講，新地方可以說是完美至極。但和房東的相處就不那麼盡如人意了。
蘇野搬進傅晗昱家兩個多月，這期間他只回來過七八次。有時是凌晨兩三點，差不多都喝得酩酊大醉。蘇野被吵醒，躺在臥室裡能聽到他踉蹌著撞到客廳東西時發出的聲響。但他不會故意吵鬧，也不耍酒瘋，只管一頭栽到沙發上睡覺。蘇野總要睜眼等客廳的動靜完全消失，摸黑出來給他披條毯子後，自己再回去接著睡。可往往第二天早晨一起來，他就已經不知什麼時候又離開了。
也有清醒的時候。通常是早晨六七點，蘇野剛起床準備上班。他看上去很疲憊的回來。問他話也很少作答，多是悶聲不響地回屋收拾幾件乾淨衣服就走。這之後就會有五六天不見蹤影，也不告知他要去哪裡。
剛搬來的時候，傅晗昱接連幾天不回家讓蘇野很擔心。她打電話問高佐，他只說這是常有的事，不用太在意，然後塘塞著糊弄過去。直到最近幾天，她幫傅晗昱打掃房間，發現他換下，但還沒來得及送去洗的衣服上都染著不痛的唇印和香水，才有所領悟。她盡量讓不對傅晗昱做壞的猜想，畢竟他的工作需要經常外出應酬，和各式的女人打交道自然也在情理之中。但無緣無故消失好幾天的行徑，多少還是會讓人忍不住浮想聯翩。蘇野只盼求他千萬不要帶女人回家過夜，所幸這樣的事還沒被她撞見。
她和尹莫都各懷心事的坐在外面發呆。忽然起了風，咖啡像湖面一樣泛著一圈圈漣漪。原先的興致減了大半，坐了沒多久尹莫便提議離開。尹莫去了齊叔的酒吧，蘇野則直接回家。
傅晗昱站在客廳裡整理著襯衣的袖扣。他沒打領帶，寶石藍的襯衣塞在西裝褲裡，腳上還穿著拖鞋，深色的西裝外套擱在右手邊的沙發上。
這在週末下午五六點，被剛回家的蘇野遇到，是破天荒頭一遭的事。看到她，傅晗昱就像上司看到下屬一樣點了下頭。然後背過身繼續整理著衣服。
「你這是又要出門嗎？」蘇野問。她在玄關換好拖鞋，手裡提著剛從超市買回的食材。搬到這裡後，她開始學著做飯。
「嗯」傅晗昱答了句，轉身拾起自己的外套搭到手上，又用手摸了摸口袋，確認鑰匙和錢包都已經帶好。
蘇野不知哪裡冒出的一股衝動，搖了搖自己手上的便利袋說：「要不要先在家吃晚飯？我準備煮意大利面。」
傅晗昱臉上閃過難以置信的表情，隨即掃了一眼蘇野手上的袋子。
「好啊。看看你買了什麼。」他把手上的衣服重新放回去，跟著蘇野走進廚房。
「你就打算就用這些做意大利面？」伸手撥弄了兩下袋子的傅晗昱問。
袋子裡只有一包意大利面和一罐現成的漢斯經典意大利面醬。
「是啊。很方便的。等面煮好，熱了醬，澆上去就行。」
「你以前做過？」
「我以前吃過。」蘇野有些不滿。她做飯給他，他還一副挑三揀四的樣子。
傅晗昱不置可否的往後退了兩步，側著身子半坐到桌沿上，看著蘇野做飯。
蘇野本想讓傅晗昱出去等，但又覺得矯情，只好隨他去。而被盯著的她又很不自在，因此變得更加毛手毛腳。鍋裡的水開始翻滾時，她拆了意大利面包裝，小心的抓了一把出來。
「你準備就這麼下水？」一旁的傅晗昱發問。
「對啊。」蘇野說得理所應當。
實在看不下去的傅晗昱一隻手推開了蘇野，他走到鍋前，稍微調了下火候。
「給我鹽。」
蘇野放下手裡的面，遞了鹽盒過去。傅晗昱勺了一小勺加入沸水中。
「現在把面放進去。」
蘇野照做著。面很硬，一根根立在水裡。傅晗昱用筷子撥了撥，讓它們全橫向沒入水中。
煮麵的間隙裡，傅晗昱開了炒鍋的火，倒了一點橄欖油，等油熱好後，把蘇野買的意面醬倒了一些進去，稍為翻炒幾下後，加水開始慢熱。蘇野站在旁邊，聞到濃郁的肉醬和奶酪味，不覺嚥了嚥口水。
面煮了大概九分鐘，蘇野遞過去兩個盤子，傅晗昱把面分盤裝好，然後澆上醬，最後又切了點番茄丁和青椒碎灑上去。
「天啊，太厲害了。」蘇野稱讚著。
「是你自己太差勁了而已。」傅晗昱並不領情。
「你居然也有這麼居家的一面。」
「我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是自己住，做飯是必備的技能。」傅晗昱一邊說一邊洗著手。
蘇野把面端到餐廳桌上，她剛放下盤子，家裡的固定電話忽然響了。
這是她搬來兩個月，第一次聽到這台電話響。本能的她走到客廳接起了電話。
「喂。您好。」
「你是誰？」電話那頭的女人滿是戒備的問。蘇野正要作答，傅晗昱不由分說從她身後奪走了電話。
「你怎麼知道我家電話的？」傅晗昱的表情變得可怖。蘇野回到餐廳坐下，低頭努力對付盤裡的意面，想借此掩飾自己對電話內容的好奇。
「我跟你說過不要打聽我的事。」傅晗昱連說話的語調都沒變，但讓人覺得毛骨悚然。蘇野猜想大概是一夜風流的女人找上了門。
「你最好不要再用這種方式。有事見面再說。」
掛了電話的傅晗昱坐到蘇野對面。
「以後家裡的電話你不要隨便接。」
「我以前也沒接過。這是第一次。」
本來覺得兩個人之間稍微和緩的氣氛又變得壓抑起來。餐廳裡除了叉子和餐盤偶爾碰撞發出的清脆響聲，沒有其它聲音。
有些人在一起，即使沉默也讓人自如。但這對蘇野和傅晗昱顯然不適用。蘇野嚼著飯，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才好。
「你要是討厭這種的事的話。不如嘗試過點健康的生活。」她趁機把憋了很久的話說了出來。
「什麼生活？」
「就是不用每天都和姑娘們廝混在一起。」蘇野嘟囔著。
「噢，所以你是讓我注意點性生活和諧？」
蘇野像受驚的動物猛地抬頭，對面的傅晗昱正悠然地靠著座椅看著一臉窘態的她。其實這種話對成年人而言也犯不上覺得害臊，但傅晗昱戲謔的眼神卻讓蘇野恨不得把剛才的話囫圇吞回去。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現在的生活其實健康得很。倒是你，年齡也不算小了，還單身一個人才會影響身心健康吧。」
「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是說你現在準備開始管教我了？」原本玩笑的語氣帶了警告的意味。
「算了，你就當我什麼也沒說。」
蘇野飯也沒吃完端著盤子就往廚房走，好半天都不敢出去。她對自己的多管閒事和沒出息感到懊惱。過了大概五分鐘，聽到外面關門的聲音，她才定了定神，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走出來。
桌上的意面沒動多少，而傅晗昱連同他放在沙發上的外套都不見了。
蘇野整理著白天的採訪錄音。她今天上得早班，按理說四點半就能走，但現在已經下午六點半了，她還有兩篇稿沒寫。組裡的其它人也和她一樣正在加班。
她又想起前兩天的事。傅晗昱那天下午出去後，再也沒回來。若是平時，她只要熟視無睹就好，但上次出門前的不愉快，讓她心裡一直很愧疚。說到底，她只是借住的房客，老老實實的操心自己就好，何必對著別人的生活指手畫腳。
經濟學家的採訪錄音裡，有一句話聽了好幾遍還沒聽清。他說話本來就快，激動時更會吞字。每次採訪他，蘇野都得高度集中才能跟得上他的節奏。她反覆倒著錄音，勸告自己不要因為傅晗昱的事分心。旁邊的孫瑤拿筆捅了捅她的胳膊。蘇野摘下耳機。
「你手機在震。」孫瑤朝蘇野放在桌上的手機抬了下下巴。
蘇野沒看來電顯示直接接起了電話。
「喂，您好。」
「蘇野。我是明宇。」
「噢，稍等。」蘇野像接了一件見不得人的勾當，生怕自己的表情和語氣在眾人面前洩露了什麼重要機密，拿著手機朝外面的樓梯間走去。
「喂？」她往上爬了幾級樓梯，挑了個信號比較好的地方。
「你現在方便嗎？我在你公司樓下，想找你談點事情。」
「方便。我們樓下有家咖啡館，你在裡面等我一下。我馬上下來。」
「好。」
蘇野收拾著東西，主編抬頭看了她一眼。生怕她又說出什麼臨時開會的混帳話，蘇野連忙解釋「我去樓下談點事情，馬上回來。」
明宇坐在一進門右手靠窗的位置，蘇野一眼就看到他。比起上次見面，他的頭髮剪得更短了。他穿著正裝，看樣子是下班後直接過來的。
「好久不見。」明宇說。他已經幫蘇野叫好了咖啡，是她常喝的摩卡。
「好久不見。」
「最近工作忙嗎？」
「嗯，還行。」
「新室友怎麼樣？好相處嗎？」
「啊。挺好的。」
當曾經的回憶變成諱莫如深的禁忌，當下的生活又難以彼此體會，故人見面就多少會淪為不痛不癢的寒暄。
「你電話裡說有事找我，是什麼事？」蘇野決定開門見山。
「聽說你有個朋友叫高佐是嗎？」明宇問。
「你怎麼知道的？」
「聽慕槿說的。她說上次來幫你搬家的朋友叫高佐。人在外企的銷售。」
「其實也算不上朋友。只是見過幾次面而已。」
「他是在高登公司嗎？」明宇向前探了下身，順勢將雙肘橫放在桌上，十指在胸前保持交叉的姿勢，雙肩則微微向上聳起。看得出他對蘇野的回答抱有極大的興趣和期待。
「好像是。」蘇野隱約記得高佐和傅晗昱在同一家公司。
聽到這話的明宇鬆了口氣，身子往下一沉，恢復了先前自然的坐姿，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
「這次得請你幫我個忙。」明宇放下杯子說。蘇野注意到一滴咖啡溢了出來，沿著杯身慢慢下墜劃出一條痕跡。
「我想讓你介紹我和他認識。高登最近正在做新的廣告招標，我們想通過和他接洽，看能不能提前做些溝通。最好能約他們的負責人出來一起吃個飯。」
蘇野低下了眉眼。她並不是在考慮自己是否要答應明宇，因為無論怎樣考慮她都會答應明宇。她只是試著回憶，以這樣的緣由在那麼久之後重新相見，是否有在她的預想中。還是說只有這樣的緣由，才會讓現在的明宇和自己再見面。
「我知道這有些為難你。如果你覺得不方便就直說。因為剛好知道你認識他，所以才想讓你搭個線，不做也不會影響到正常的計劃??」
「不會。我幫你試試看吧。」以為明宇誤會自己要拒絕，蘇野連忙澄清。
「你還真是一點沒變。」
蘇野不知道明宇這句話是否在暗示什麼。是說她還是一如既往的有求必應？還是說他覺察到她對他的感情其實一如從前。
「那等你有了消息告訴我一聲。我好做安排。」明宇說著，開始掏錢夾。
「其實這種事你打個電話就好。何必還專門跑一趟。」
「因為我也很想見見你。忽然幾個月都看不到你還挺不習慣。」明宇看向蘇野的眼神誠懇。蘇野只覺得心頭一熱。
「對了，到時候你方便一起過來嗎？你跟他們比較熟，你過來我也安心些。」
「當然可以。」蘇野爽快的說。她一下子明白，原來自己只是一如既往的死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