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鴻武的眼神終於有了波動,藉著窗外投進來的一線雪光,元啟森似乎能瞧見一圈一圈的水波狀漣漪在他瞳孔裡蕩漾。耐心地等了二十多分鐘,元啟森終於得到了答案。
「芯片」談鴻武憔悴的臉龐漲得血紅,用盡全身力氣大吼,「左邊胳膊裡有芯片」他直勾勾地盯著元啟森,忽然劇烈掙扎起來,晃得坐椅光光直響。
目光落在談鴻武左臂襤褸衣袖上,元啟森為那分辨不出顏色的骯髒衣物深深皺眉。他轉身打開門,問原木要武器。
原木猶豫了片刻,在元啟森堅決眼神中不甘不願地掏出一把短刀遞給他。她說:「少爺,別傷著自己。」明明是句關心話,聽來卻像諷刺。元啟森心想,我就這麼沒用?他瞪了原木一眼,把門關得山響。
彆扭地捏著刀柄,元啟森發現拿刀真是件困難事兒。冷冰冰的刀柄給他的觸感實在太陌生,他白皙的手指與黑沉刀柄對比強烈,很不和諧。儘管他動念便可能有千人萬人死去,但是親手拿刀子這還是第一次。此時的他竟有些不知所措。
僵直站了片刻,感覺刀柄被自己狠命攥著已經有了些溫度,元啟森這才走到談鴻武身邊。回憶著白選曾經說過的幾句話,他瞄準談鴻武的太陽穴,比劃了好幾次才成功把人敲暈過去。就這幾分鐘的事,他的額角鼻尖就沁出汗來。
捲了卷自己的衣袖,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有點顫抖的手慢慢穩定下來。這把短刀很好用,第一次對人動手的元啟森原本想先劃破袖子,沒想到用力過猛一刀下去就有血花冒出來。他嚇了一跳,後退兩步警惕地盯著談鴻武,劇痛有可能會讓人從暈厥中甦醒。
等了幾分鐘,談鴻武依舊一動不動,元啟森小心翼翼地再度靠近。這次他控制住了力度,把談鴻武的衣袖劃破挑開,露出整條胳膊。一眼瞧過去,他發現談鴻武的上臂有個不尋常的突起,通常人體出現這種現象很有可能是在體內種植了追蹤儀。那麼,這個類似追蹤儀的突起就是所謂的芯片了?
強忍著噁心用短刀劃破突起附近的皮膚,在血濺到自己身上時,元啟森的臉還是變得雪白。他長這麼大,這是第一次動手見血。忽然止住刀,他心想,小乖在那麼小的時候就殺過人,她有沒有怕得發抖?有沒有如自己這樣噁心得想吐?覺得這血刺目的紅?
閉了閉眼睛,強忍住心悸,元啟森的薄唇抿成直線,死死咬著牙用短刀的尖刃在談鴻武的胳膊上開了個大洞。這過程漫長得好似幾年,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最後終於從皮肉中挑出半個指節那麼小、很薄的一塊芯片。
元啟森第一眼就認出,這塊芯片應該是放置在電腦中當備份盤的移動硬盤。如果電腦出了故障,這塊移動硬盤裡儲存的東西就能為恢復系統中的某些資料派上用場。
銀白色的芯片不沾血跡,窗外的光投射於其上,它看上去如冰似雪般潔淨。元啟森抽出手帕包好芯片,把它塞進大衣內口袋裡。他把短刀「嗆啷」扔在地上,寒風灌體,他只覺後背涼浸浸的很不舒服。
抬手匆匆拭汗,元啟森這才有空抬眼去瞧談鴻武,卻很意外地看進一雙清澈平靜的眼裡。這下真嚇得不輕,元啟森失聲驚叫。原木咚地撞開門衝進來,一手就把元啟森拉到自己身後,虎視眈眈地注視著明顯恢復了清醒神智的談鴻武。
「你給他服了多少藥?」元啟森盯著原木的後腦勺寒聲發問,怒氣上湧。原木很明顯地瑟縮了身體,垂首一言不發。
「不服從命令的後果,你不知道?」元啟森異常惱火地發現原木居然敢違背自己的命令,私自給談鴻武減輕劑量。
「少爺,對不起。兩倍的劑量已經足夠他說出實話。」原木低斂的眉目很沉靜,她輕聲說,「夫人交待過,要多為少爺做積德行善的事兒。所以,能不傷人就不要傷人……」
「滾出去」元啟森冷冰冰地打斷原木的話,「不要以為我對你過多容忍就可以大膽抗命回去以後你捲鋪蓋滾出元家我伺候不起」
原木默默低頭繞過元啟森往門外走,但她知道元承智不會讓自己離開他。扭頭凝望他瘦削筆直的後背,她眸中掠過悲苦之色,咬牙說:「少爺,這裡空氣太污濁,不可久留……」
「滾」元啟森頭也未回,聲音輕且柔。
原木知道看似平靜的元啟森其實已經動了真怒。為免他情緒變得太過激烈,她不再多話,安靜地離開。輕輕關緊門,她用自己的身體擋住門上那道漏風的大縫。
「沒想到我居然有幸能見到大名鼎鼎的曙光二世。」談鴻武的聲音很虛弱,有氣無力地靠在椅背上,不再有方才不停掙扎時的瘋狂模樣。他的胳膊不停地流血,哪怕因天太寒冷,血液流淌的速度緩慢,他的臉龐也很快變得慘白。
「為什麼要背叛沈三多?」元啟森厭惡地看著這個叛徒,方才被原木激起的怒火一直燒到了眼裡。
「如果不是他,我就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他死了,就再也沒有人知道我暗地裡的身份是什麼。」談鴻武忽然怪異地笑起來,「二世先生,那塊數據不全的芯片要想復原很不容易。當然,這種難度對您來說基本上等於不存在。我相信,當您看見芯片裡記載的內容,您一定會感到萬分驚喜的」他眼裡滿是惡毒和瘋狂,仰天啞聲大笑不止。
方才元啟森曾看見他目光清湛,此時相信那只是自己的錯覺。「不管小乖會遇上多大的麻煩,我都會替她清理乾淨。」彎腰撿起那把短刀,他握住刀柄,刀尖對準了談鴻武的心臟。
「你是想殺我嗎?你不會的。因為你知道小乖希望親手殺死我。你如果越俎代庖,她會不高興的。而且,她還應該想知道很多事情。」談鴻武的臉龐扭曲得看不出原貌,帶著幾近變態的興奮感,彷彿刀尖捅進皮膚能讓他愉悅。
「如果你是個白癡,我會把你留給小乖洩憤。但是現在你很清醒,那麼我情願直接殺死你,免得你在她面前說些不該說的話。」元啟森手臂用力,短刀鋒刃輕而易舉地刺穿談鴻武髒兮兮的棉衣,扎進了他的心臟。
用力往前一送刀柄,元啟森第一次親手殺人,卻表現得格外鎮定,方才因見血而產生的身體不適好似不存在。談鴻武慢慢張大嘴,低頭看著胸口黑沉沉冰冷的刀柄。他耳語般低聲說:「你會後悔的……」
「我活了十八年快要十九年,最後悔的事兒就是曾經暗算了我妹妹。除此之外,從來沒有後悔過。」元啟森打斷談鴻武的呻吟,握住刀柄轉了幾個圈。更濃郁的血腥味猛地撲面而來,他強迫自己適應這種味道。
「小乖能做到,我自然也可以。」他默默地想,甚至近乎自虐般大力呼吸混合著血腥味的寒冷空氣。說話能分散他的注意力,足令翻騰的臟腑被無視。「小乖曾經經歷過的,我也要嘗試著經歷。我是男人」他的身體裡充滿了力量。
冷漠地看著談鴻武,元啟森神色淡然地說:「我不會給你機會去威脅我妹妹,不管她闖了多大的禍,我都會幫她擺平。等事情辦完了,我自然會告訴她。所以,我頂多就是被她翻幾個白眼。」
他的聲音驀然變輕,眉宇間卻滿是戾氣,眼神凶狠地宣佈:「談先生,祝你上路愉快。」談鴻武抬起頭慘然發笑,呼吸戛然而止,這詭異的笑容永遠留在了他臉上。
鬆開刀柄,元啟森低著頭艱難地蹭出了門。寒風入骨,他驀然打了個噴嚏。揉著發癢的鼻頭,他對原木冷酷地說:「本來他還可以多活幾天,因為你愚蠢的仁慈,他提前見了閻王。」
臉上浮起不正常的潮紅,噁心之感大起,元啟森哇一聲倚牆大吐而特吐。原木急得眼裡浮起水霧,急忙幫他撫背。
元啟森幾乎把膽汁都給吐光光,老龍看他難受成那樣,卻還努力對自己微笑,心裡也很是難過。如元啟森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科學家加病號,親手殺人對他而言絕對是不小的衝擊,哪怕出於自願。
止了吐又休息了許久,元啟森不願意再留下去,吃飯什麼的老龍也沒有提。他臉色異常蒼白,對老龍說道:「屍體先放你這兒,她回來就是這幾天。那對母子也等她回來再安置。如果她不追究,我自然不會再管。」
老龍親手扶了元啟森出武館坐回車裡,還是擔心抱怨:「這種腌臢事怎麼能讓您親自動手?您可是不相信老龍了?」又自責道,「我真不該讓您沾了晦氣」
「給我妹妹辦事,我不覺得髒,也不想假手別人。老龍你不要多想。」元啟森舒舒服服歪在車上的躺椅裡,眼波很柔軟。殺人時的戾氣消失得一乾二淨,他此時心裡格外安寧。
原木親手給元啟森換上熱乎乎的棉鞋,皺眉看向還站在車門外面的老龍。老龍慌忙把門關上,隔著車玻璃大聲說:「少爺,您趕緊把衣裳從裡到外都換換。」第一次殺人,不出一身冷汗的怪胎,老龍這輩子還沒見過。
元啟森笑著點頭,向老龍揮手告別。他隔著衣裳撫摸那塊小小的芯片,嘴角微翹。假期結束之前還能辦這麼一件事,他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