瞪著手裡最後兩瓶藥劑,白選摸了摸隱隱作痛的肋骨,擰開瓶蓋把藥一口氣喝光。咂巴著苦進心裡的藥味,她抬頭看了看天色,心說話,今天是沒辦法出城去了。
這裡是黃金大區靠近水晶大區的某個小城市,以白選草木國民兼通緝犯的身份,要想去高等大區,唯一的辦法就是偷偷穿越有駐軍把守的城市防衛線。
三個多月前,被蜂擁而來的各式船艇在海裡圍追堵截了整十天,終於在某個夜黑風高的晚上,白選成功登陸。白璧無瑕對這種驚心動魄的生活極感興趣,非要和白選一起繼續享受被追殺的刺激感覺。
可惜,兩個人戲耍般逗著那些鷹犬玩鬧的日子很快就結束。某個又玩得不亦樂乎的大白天,已經升格為鑽石級懸賞通緝犯的白選與白璧無瑕分開引敵之後,在約定會合的地方始終沒能等到他。
如同蔣坤一樣毫無預兆地消失了麼?白選淡淡笑,那又如何?人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沒有人會永遠陪著你。直到人生末途,你會發現只有你的影子忠誠不二。
前世,她很喜歡一段話,總覺得從詞句中滲出令人靈魂顫抖的孤寒,很適合失戀或者被拋棄之後可憐兮兮地向人哭訴時用。
——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細心保存。免我驚,免我苦,免我四下流離,免我無枝可依。但那人,我知,我一直知,他永不會來。
白選拿繃帶緊緊纏住自己顫抖不停的手腕,心想,我其實不孤單,我還有皮皮。可惜,那次偷吃了「寶藏」之後,皮皮一直陷入沉睡之中,沒有辦法給予白選力量。
要不是她的破魔閃電經過一次又一次對敵後,正在緩慢地發生著變化,沒了白璧無瑕的照應,她也許早就被抓了。孤苦伶仃一個人怎麼鬥得過那些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大人物?
摸了摸咕呱作響的肚皮,白選掏出一小塊看不出顏色的肉乾,塞進嘴裡使勁咀嚼。最後的乾糧,吃完就得想辦法弄錢了。
錢好說,關鍵是要快點想出辦法穿過大區之間的防衛線。這些中高等大區戰爭時期是修士盟的重點打擊對象,直至今天都還有駐軍防守在大區之間。正面相抗,對於早就精疲力竭的白選來說就是死路一條。
休息了一會兒,白選從垃圾回收場的破門鑽出去,準備去打劫某個大戶,弄點錢洗個澡吃頓飽飯。這座小城沒有駐軍,她連續三日三夜不眠不休跑路,為的就是找個相對安全的地方休整,透支過度的身體也迫切需要營養。
已是黃昏,十一月寒意刺骨。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們都穿上了厚實的秋衣,也許料子不好,但起碼暖和。頗有些人看向這個乾瘦骯髒小乞丐的目光充滿了憐憫。
只是憐憫而已,沒有人走到白選面前說,我請你喝碗熱湯,給你一件厚衣,以解你饑、以暖你心。神色匆匆的人們飛快走過她身邊,嘴裡嘀咕著資探員就是死得快、米價又漲了、該添冬衣了之類的話。
白選現在看上去就是個十四、五歲的男孩兒,穿著空空蕩蕩、足足大了三號的男式資探員制服。還有一頭亂七八糟、從不曾修剪過的短髮以及烏漆麻黑瞧不出五官輪廓的臉龐。不過,無論怎麼邋遢,人們還是能辨認出,她臉上沒有醜陋的斑痕。
與白璧無瑕失散後,白選就把面具拿下來了。乘坐各種交通工具來往於城市乃至各大區之間,都必須在關卡處出示身份證。但是她的身份證上明晃晃寫著「白小乖」三個字,所以,就算如今面具乖神奇消失,白選想平安抵達目的地還是有很大的困難。
她參加那個狗屁大任務之前本來就寫了遺書的,自然不會帶太多錢在身上。買了一路所需的食物飲水,還去黑市花高價弄了把匕首,現在白選衣兜裡只有幾個硬幣。
轉過街角,遠遠地看著那張足有一米長、半米寬的巨幅通緝令。白選直撇嘴,心說老娘長得這麼坷磣?靠著這張半點也不像的畫相就想找到老娘,真是做夢活該氣死你們
最可笑的是,這張通緝令的罪名是白選殺了刀鋒公會的蔣會長。那些吃了大虧的大人物們,就算是想找回場子都不敢明正言順地把她幹的事兒說出來
如果白選不是非要去水晶大區碧璽蔣家找蔣坤,她完全可以隨便找個草木國民能待的地方安全地生活。只要白璧無瑕不把她容貌大變的事兒供出去,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她以前的身份。
可是,該幹的事兒必須要幹完才能安心。白選想起曾經聽誰說過這樣的話——就算會有麻煩,有些事情該面對還是必須去面對
沈三多的命還在花滿樓手裡,沈三多的孩子不知所蹤,沈三多究竟是被什麼人出賣……蔣坤有沒有背叛自己?這些事兒不弄清楚,她的日子不會過得舒坦。
有情償情,有仇報仇。白選心知肚明,如果沒能在路上逮著自己,說不定蔣家就會有個大坑等著自己去跳。前路危機重重,即使找到了蔣坤,後繼要辦的事兒也很麻煩。
不過,人家有張良計,白選也有過牆梯。她不打無把握之仗,更不會白白去送命。皮皮吃掉了那處「寶藏」後,帶給白璧無瑕的一點「湯頭」,小傢伙慷慨地一分為二。那麼一點東西,它卻會是白選最大的籌碼。
想起那勞什子「寶藏」,白選就有極端荒謬之感。令得天下三方勢力損兵折將、不惜以性命相搏的大寶貝,它居然會是……晶玉
即使由皮皮那兒感覺得出,被海妖珍若性命的晶玉比之曾經白選手裡的那塊要大出不知多少倍,但它也還是晶玉,不是別的什麼。難怪皮皮一點兒也不驚喜。
那麼,不是人家腦子出了問題,就是自己有眼不識金鑲玉。打量著當時白璧無瑕雙手捧著一小塊晶玉的珍而重之神色,白選非常明智地隱瞞下了自己曾經有過這玩意兒的事情。
此時又想起白璧無瑕,白選情不自禁微笑。不管他因為什麼如此突然地離開,曾經他給白選帶來的歡樂、溫暖和信賴,她會永遠記在心裡。尤其是在這個清冷的暮秋,回憶這些過往似乎還能讓她暖和起來。
再度瞟了眼那張扭曲了的畫相,白選怡怡然轉身,準備去探探路,方便晚上轉職成樑上君子。她現在特別仇視官幾代富幾代,真的。
走了沒幾步,身後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兄弟,想吃頓飽飯嗎?」
白選腳步一滯,扭頭循聲望去,卻見牆壁的陰影裡站著個人,聽聲音不會超過二十歲。她想了想,點點頭,壓低嗓音說:「想。」
那人慢騰騰地走過來,果然是個嘴上剛長出茸毛的少年。寒涼晚秋天氣,他卻穿著一件無袖緊身背心,肌肉鼓凸,身形壯實。不過看面相這少年卻很是憨厚,正咧嘴笑得暢快。
見這少年自來熟地伸手來搭自己的肩膀,白選不露聲色地晃了晃身體,躲過這隻狼手,輕聲說:「用不著這麼親熱。」
少年並不生氣,雙手抱胸,上上下下打量白選。他忽然瞇眼一笑,身體往前傾,湊近她低低吹了聲口哨,語氣輕佻地說:「原來是個雛兒?」
白選笑出聲音,拿掉面具以後居然也有人調戲自己了?這種感覺還真是……不好說。她伸出巴掌,按住少年的臉緩緩往後推,問道:「不是要請我吃飯?」
少年凝視著白選看了半響,搖頭說:「算了,我的飯你吃不起。」他伸手到兜裡摸了摸,夾出兩張皺巴巴的紙幣遞給白選,「拿去買個熱饅頭吃,再找間乾淨的旅館住下。快晚上了,別在街上瞎晃悠。」他眼神複雜地盯著白選的資探員制服,輕聲說,「我爸以前也是資探員。」
白選伸手接過這兩張紙幣,少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身就要離開。「小兄弟,」白選叫住他,「我能不能向你打聽點事兒?」
少年身體一僵,掉頭凶巴巴地喝斥:「你叫我什麼?」十八、九歲的少年人,大概最不喜歡被別人小看,無論是年紀還是能力。
快步走上前,白選扯著少年的胳膊一直走到方纔他站立的牆角陰影處。任由少年大力把自己甩開,她說:「有沒有辦法穿過駐軍防守線到水晶大區去?」
少年驚愕地瞪著她,良久才說:「就不怕我去舉報你?」這小丫頭膽兒挺肥
白選把那兩張團在掌心的鈔票慢慢撫平,揣進口袋裡,認真地說:「你爸也是資探員。」
沉默地盯著白選,這少年的目光異常尖銳,似乎想從面前這張黑漆漆的臉孔上看出什麼來。他終於說:「你問對人了,我雖然在這裡土生土長,從來沒去過外面。但湊巧認識一個從高等大區逃出來的人。不過,我為什麼要幫你?」
「因為你爸以前也是資探員。」白選笑瞇瞇地說,在少年即將暴走之前趕緊補充道,「更因為我會給你一大筆錢,讓你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
少年失笑,用露骨的目光打量白選,那神色分明在說,就你這樣還能給我一大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