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當英雄還是梟雄?在意識逐漸模糊之時,出現在花滿樓腦海裡的還是這個他始終沒有找到答案的問題。
那日,結束了與元啟森的會面,周久人大管家特意找到花滿樓,眼中帶笑地問他,你想當英雄還是梟雄?
花滿樓一時沒作聲,沉默了片刻反問,在您眼裡,曾祖父是英雄還是梟雄?
大管家笑得狡猾狡猾。他說,國士先生稟持著英雄之心,行的是梟雄之事。
真是老狐狸花滿樓目送大管家離開,不想逼著自己去找這個問題的答案。太難。
他知道大管家的用意。要當英雄,很多需走偏門的事兒就不能做;而要成為梟雄,行事自然不可能完全光明正大。尤其是在大管家嘴裡,最能令英雄氣短的兒女情長之事,大可以扔到黑潮紀之前去。
花滿樓不是沒有野心,他現在就是花家第四代的第一人,他更想成為日後花家的掌門人。這種野心,他從來不曾掩飾。事實上,凡是花家子弟都以那個目標為努力的方向。如同國士先生所說,不想當家主的花家兒郎都是慫蛋。
但是,花滿樓卻不想在攀登人生巔峰的路途中拋棄某些值得堅持的東西。丁嬤嬤幼時對他的教導他沒有忘記,他一直記的很清楚,她說,你要成為不一樣的花家人。
所以,當終於來到目的地,花傾城命令花滿樓一同出戰,他猶豫不決。並非怯戰,而是花滿樓知道,只要自己跳進了那個大漩渦,白小乖有九成的可能會被牽扯進來。
見花滿樓擰眉不作聲,花傾城一腳踹在他身上。她厲聲責斥,一國與一人,孰輕孰重,你難道分不清?
好吧,這就是花家傳統的持家理念。大義所向,連自己的性命也可以當破草蓆一樣扔掉,何況是別人的?花家人行事就是透著這種不把生命當一回事的冷酷。
但是,血色公會嚇人的資探員傷殘比率,根本不能阻止熱血澎湃的男人們加入——是好男兒,豈能畏懼死亡?黑潮紀什麼不值錢?命什麼值錢?膽色血氣
花傾城一言既出,不再看這個向來為自己喜愛、此時卻極為讓她失望的侄兒。晶波防禦罩升騰起的剎那,海水被驅離至她身體數寸之外。她駕駛著機甲躍入海中,任由她縱、橫馳騁,所向披靡。
是花傾城的浴血奮戰驚醒了花滿樓,不管以後要發生什麼事兒,此時此刻,他不能讓姑姑一個人面對那些窮凶極惡的修士。若當真事有不諧,隨機應變就是。
只是花滿樓的修為到底比不得花傾城,縱然這台機甲是元啟森為他量身打造的限量版新型機甲,有諸多功能可以助他殺敵,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他只能苦苦支撐。
不知是否中了對手的誘敵之計,總之一錯眼間,他的機甲中了一記魔法。若不是閃躲得快,機甲士坐艙所處的前心就得被穿透。晶波防禦罩一破,他必死無疑。
當不遠處的虛空驀然顯現一座美倫美奐的宮殿虛影,花滿樓知道自己終究還是成了那個誘餌,不管他是否自願。可惜,他的意識已經失去,喉嚨裡的「別過來」三個字無法吐出。
當然,無論元啟森還是花傾城,想拿花滿樓當餌把白選引出來,卻不可能當真以他的安危為賭注。
花滿樓剛暈過去,早就在旁邊注視戰局的海靈潛艇群齊齊用大火力壓制幾名蠢蠢欲動的修士。同時,從最大的旗艇中釋放出一艘滑如游魚、特別靈巧的微型潛艇,把花滿樓的機甲成功勾住往回拖。
血色公會的資探員們配合得天衣無縫,修士盟的人還不死心,試圖追上去把花滿樓幹掉。但驀然,一道足以刺瞎人雙目的強光由某處爆射而來,海浪頓時劇烈翻滾,肉眼可見無數翻著肚皮的海洋生物載沉載浮。
深海強壓和如此突然襲擊之下,修士們不敢亂用大招。一個不小心,要是沒死在對手手裡,卻被海水給擠壓成了齏粉,當真不值。那道強光過後,他們的注意力也被突然出現的宮殿吸引住,更有甚者立時想起了不久之前的某個傳聞。
——天罰的目標被妖事局某位大能弄到手了?
行宮控制室中,白選懊惱地直捶桌子。方才見小十八的機甲明顯失去了控制,並且至少有三四個不明發光體向他急速接近,她不假思索地請白璧無瑕出了手。一記強勁有力的攻擊,阻斷了修士追擊小十八的道路,但也暴露了隱形的行宮位置。
說不失落是假的,白選不敢去看白璧無瑕。因為她的「自作多情」,讓白璧無瑕苦苦堅持了許久的隱忍打算落了空。並非她不想讓花滿樓得救,而是她已經發現,天舟潛艇隊伍中的一部份竟然撇開了還在苦戰的花傾城,轉而加速向行宮的方向迫近。
與此同時,修士盟的人也收了手,聚攏在了一起。這些或深或淺或長亮或明滅不定的光團,匯聚成光芒強烈的大光球,與天舟潛艇大軍一起爭先恐後湧向行宮。
再猜不到自己中了圈套,白選可以直接去撞牆。她臉色陰沉得嚇人,眼裡黑得不見底,嘴唇緊緊地抿成一條直線。這種表情讓她看起來極為冷酷,她動了真怒。
白璧無瑕歎了口氣,說:「別生氣了很顯然,我也被算計在內。他們早就知道你和我在一起,剛才我碰上妖事局的人,也說過我還會回來。所以……其實是我連累你了。」說著話,他開啟了行宮所有防禦禁制。
在海波中並不顯眼的行宮便有如小太陽也似閃爍起強光,雖然可以繼續隱身甚至直接逃遁,但剛才兩個人已有一番計較,此時不如看看情況再說。
「這事和你無關。」白選緩緩坐下,語聲低沉,「是我太蠢了。不怪人家聰明,是我蠢」她自嘲而笑,「也就只有我這樣的傻瓜,才會記著十多年前的一點小交情吧?」心在隱隱作痛,她的眼眶有些酸澀。
「你沒有問他,怎麼知道他究竟是自願還是被人脅迫?」白璧無瑕搖搖頭,不以為然地說,「花家人的行事我也有所耳聞,他們是悍不畏死,但並不是說每個花家人都很冷血。花傾城的哥哥花斷城,我就知道他是花家人裡的異類。所以,你現在下結論還太早。」
白選看向白璧無瑕,孩子的眼神明淨如水洗。他繼續說:「我爹說過,眼睛是會騙人的,事與人都要用心靈去感受。」指了指心口,他嘻嘻笑著說,「譬如我們第一次見面,我就知道你是個心很軟的姑娘。」
白璧無瑕的神情有些狡黠,他眨了眨獨目補充:「所以,你以為我『誤殺』了皮皮,我送上來讓你殺,你卻下不了手。不過我也知道,如果我死不認錯,你一定會想方設法要我的命,不管辦不辦得到。」
白選重重地敲了幾下白璧無瑕的腦殼,沒好聲氣地說:「小東西,你怎麼這麼多心眼?我上你當了」
「沒有啊,你交到我這樣厲害的好朋友,怎麼能說上當了呢?」白璧無瑕抱住白選的胳膊,仰起小臉兒說,「事情已經發生了,生氣也沒用,還是想想怎麼對付這些討厭鬼吧。」
「當然是按計劃行事。」白選冷笑著說,「看來有不少人打我的主意,我怎麼能坐以待斃?皮皮帶著寶貝馬上回來。」說實話,她對潛艇大軍的厭惡還在修士之上。
白璧無瑕眼睛一亮,趕緊跑回自己的座位,嘴裡嘟噥著:「讓你們瞧瞧馬王爺有幾隻眼那些混蛋,枉我回來準備幫忙,你們居然敢算計我」
他這時候也想明白了,妖事局之所以請動林六爺出馬,目的之一恐怕就是為了把他引出來。唉財帛動人心,何況是能令上天降罰的不世出寶物?
無視身周諸多圍堵過來的潛艇和修士們的法器法寶,行宮對著某處虛空直接噴出了一把火。上下左右皆是茫茫海水,這道外面淡藍色、內裡卻不停閃爍著銀白和金紫之色交錯的火焰便顯得格外引人矚目。它慢悠悠地隨著水流飄蕩,如豆火光卻一直不曾熄滅。
天舟潛艇隊伍裡沒人認得這玩意兒,那邊修士盟整齊緊密的隊伍卻出現了騷動。這難道是水中火?傳說中的後天靈火之一,誕生於無固定形態的水中,最適合煉製水、木屬性法器法寶的上品五行火種?
那日天罰出現在海洋之上,莫非就是因為水中火?在靈氣匱乏得令人髮指的當下,不知道多少年才能孕育出的水中火出世,確實有可能引發天罰。就算是以前,這種後天靈火也是極其珍稀的寶物。
修士盟的人謹慎地向行宮靠近,不過再有心出手爭奪這縷水中火,他們還是有所顧忌。那座精緻小巧的宮殿,此時修士盟當中有幾人認識,知道是非人協會一位極其神秘的大能者為其愛子煉製的隨身寶物。
打了小的,會不會引出老的?那位大能者許多年都不曾現身世間,但不表示他不會給兒子出頭。所以,無論行宮還是水中火,即便想搶奪,也要講究個策略。
還不等心懷鬼胎者想出什麼計策,那縷水中火忽然停滯下來。它飛快地拉長成一條纖細如發的火線,在萬頃波濤中勾勒出一個倒罩大碗的形狀。
那是……禁制?所有知情、不知情的人都愣住。緊接著,碗狀火線寸寸崩碎,冰消雪融般再無跡可循。而同時,無論身處海洋中還是潛艇內,一聲尖銳嘶啞的慘嚎毫無障礙地鑽進人們耳裡。
幾個身影忽然閃現,在其後緊追不捨的是一頭幾乎佔據了整個視野空間的龐然大物。不久之前被擊殺的那頭所謂的大海獸,與這頭白璧無瑕嘴中的「海妖」相比,那就是寵物貓和在荒原佔據霸主地位的獅獸。
行宮倏地加速,唯留下斷斷續續的聲音——臨別贈禮,各位千萬別客氣,請盡情享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