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義半從屠狗輩。市井之中既有終日奔波於飲食冷暖,忙得無瑕他顧者,自然也會有自己也餓著肚皮卻肯分別人半個饅頭的熱心人。
不過面前這少年還說不好。天下有白吃的午餐麼?他開口就要請白選去吃頓飽的,但是看看他洗得發白的長褲和開口笑的大頭鞋,又確實會如他所說,他的飯白選吃不起。
要付出代價。至於是什麼,白選現在不得而知。不外乎就是偷搶騙詐那一套,這麼點大的地方還能出「殺人碎屍女魔頭面具白小乖」這樣的新意?
她之所以答應少年的邀請,未必沒存著白吃一頓然後抹嘴巴走人的心思。皮皮暫時休眠,破魔閃電輕易不能使用,可白選還會七殺。對付少年這樣應該是習練了體術的低階武者,七殺儘夠。
可是,在發現白選其實是女兒身之後,這名原本不懷好意的少年居然輕巧地放過了她。不僅如此,他還給了錢,足夠白選吃個饅頭再找個小旅店住一晚。
兩張皺巴巴的紙幣黏黏糊糊,抽抽鼻子還嗅得到汗酸味,團在掌心裡不過一點點,卻如少年的驀然轉變讓白選心裡油生一點暖意。
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想放過自己,亦或惺惺作態,最起碼此時他的眼神很真誠。白選願意冒一點險相信這名少年,相信「仗義半從屠狗輩」,誰說人心多冰寒?
見少年對自己「花錢買消息」的提議眼含譏諷笑意,白選低聲說:「如果你不信,我可以先付錢。凌晨兩點鐘,我們還在這裡見面,怎樣?」
「你去水晶大區幹什麼?」少年狐疑問道。
「殺人。」白選輕飄飄吐出這兩個字,見少年的腮幫子明顯抖了抖,她哧哧笑出聲來,「嚇著了?」
「哼」少年臉上掛不住,狠狠瞪了白選一眼,扭身就走。不過,在即將拐彎時,還是有聲音飄來,「再見面的時候你得叫我鄧哥。我是鄧家安。」
白選莞爾,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轉角。她摸了摸還在咕呱亂叫的肚皮,強忍著飢餓在街上溜躂。
凌點時分,白選扮成蒙面大盜摸進城郊一座別墅裡。不僅順利地偷了一筆錢,還吃了頓大餐,並且洗了個熱水澡。這家富戶不知什麼心理,居然把鈔票鋪在床墊下睡覺,原本不必被打昏,卻讓錢給自己招了禍。
深更半夜,街上只有被風翻捲起來的枯葉,鬼打得人死。只有城市主幹道兩邊才有昏黃微弱的燈光幽幽亮著,其餘街道皆伸手不見五指。
城市雖小,到底也有四通八達的幾條街巷。好在有那張貼在鐘樓牆面上的巨幅通緝令當地標,一點半左右,白選終於提前摸到先前那個僻靜的小巷子裡。她爬上牆頭,居高臨下看著這片街區。一會兒,如果來了不該來的人,她能提前發現。
到底沒讓她失望。兩點差五分時,有個黑影從小巷的那頭晃晃悠悠過來。此時已經習慣了在黑暗中視物的白選,分辨出來者確實只有一個人,正是鄧家安。
靜靜地坐在牆頭,她無聲地咀嚼著順來的飯糰子,注視著鄧家安。起初還好,他安靜地倚在牆壁上,微垂著頭也許在打盹。當不遠處的鐘樓「光光」響起鐘聲,他調整了站立的姿勢,並且抻脖子往轉角那兒張望。
一刻鐘過了,他開始在巷子裡走來走去,最後直接站到巷口,白選從這時起聽見一連串「吱吱咯咯」的磨牙聲。又過了半個小時,鄧家安重重地一跺腳,轉身往回走,還氣惱地嘀咕:「MD,居然被小娘皮給耍了看明天老子怎麼收拾她」
好吧,再藏著就過了。防人之心不可失,想與人真誠相交,最好還是識點相。於是白選輕輕地咳了一聲,鄧家安霍然扭頭,異常靈敏地閃身藏於路邊一處角落裡,沉聲低喝:「是誰?」
「剛在牆上睡了一覺,你等很久了吧?真是對不住。」白選從牆頭跳下地,緩緩走近鄧家安。
這話誰信?鄧家安從小在市井裡長大,父母雙亡後更是混跡於黑與白之間,磨練得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察顏觀色、聽音辨意是他的強項,此時白選說的話,他一個字都不信。
不過,這些都可以暫且放在一邊。他驚訝的是,自己待了快一個小時,愣是沒發現牆上居然有人。這說明了什麼?
咱得知道,鄧家安運氣不錯。十幾年前,如同那些古舊武俠小說的男豬腳那樣,他沒招誰沒惹誰地在街上走著,忽然就有個雙腿殘廢、渾身髒兮兮的老頭湊過來,說是願意教他家傳體術,代價僅僅是每天都有熱饅頭。
現年十九歲的小鄧同學,因天賦不錯,如今已經有接近白銀級的體術修為。所以,他準備日後統一這座小城的黑白兩道,當那隱形的地下君王。
心驚了片刻,已經準備打造班底的鄧家安同學,準備摸摸這個來歷可疑的小娘皮的底。不悅地冷哼數聲,他臭著臉說:「你不放心老子?老子還不放心你誰知道你是不是什麼通緝犯殺人犯。那張通緝令瞧見了吧,可有二十萬的懸紅,就是提供線索也能得萬八千的。你下午的時候臉上抹的是啥?現在洗乾淨了又拿塊黑布想遮住啥?」
說起來就怨念,白選心道,咱幹了那麼大件事兒,那些人居然就給二十萬的懸紅咱自己都拿得出來。當然,若是考慮到現下的購買力,這筆錢還是非常可觀的,相當於她前世的兩百萬。
「好呀,你去舉報我吧,估計確實能得個萬兒八千的。我在這兒等著你。」白選輕笑兩聲,絲毫不將這威脅放在心裡。何況人家說的也沒錯,那通緝令上的醜八怪女人就是她啊就是她。
「廢話少說,把你臉上這塊遮羞布拿下來給哥瞧瞧,見不得你這鬼鬼祟祟的作派哥要重新估個價。」就是有意刁難,怎樣?鄧家安在寒風灌風口的地方吹了一個多小時,渾身冰涼,不出口怨氣怎能罷休?
白選好脾氣地笑笑,溫順地摘下臉上立了大功的蒙面巾。就著微光,鄧家安不經意地看向這張臉。他忽然吸了口涼氣,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兩步。倒不是因為人家臉上真有什麼斑痕,而是他從來沒見過神情明明很溫和,卻偏偏讓人感覺齒冷心寒的女人。
她是如此年輕,但她淡淡的看著自己的目光中卻似有無邊壓力。鄧家安更覺寒風刺骨,下意識移開眼,不敢與之對視。猛然察覺這一剎那的膽怯與畏懼,以成為未來大佬為奮鬥目標的小鄧同學又羞又惱。他張了張嘴,喉嚨卻發緊,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至於對方的相貌,他反而沒有多深的印象。模樣似乎是挺好看的,卻遠沒有眉目間若隱若現的那縷冷漠森寒氣息讓人心悸。
話說,白選手裡真有不少人命,要從法律那兒論起來,吃個一兩斤花生米還是吃得起。鄧家安之所以嚇住,其實是被這些天她不斷跑路導致的極差心情波及了。
察覺到了少年的不自在,白選舒展開眉眼微笑,那縷她自己也不曾發覺的殺氣隨即消失。她柔聲問:「我像通緝犯嗎?」
鄧家安忽然感覺輕鬆,就像扔去了肩上挑著的千斤重擔。他立即搖頭,也笑,說道:「沒有你這麼漂亮的通緝犯。」給自己打了打氣,壯著膽子,他正眼打量白選。
因長年戴著面具,白選臉上的膚色異常白晰,可又不是那種病態的蒼白。十七歲少女青春無敵,不需要任何脂粉幫忙,雙靨自然有淡淡紅暈。頭髮雖亂蓬蓬一團,剛不久之前好好清洗過,此時顯得服貼乖覺。
她的五官遠不到一眼驚艷的程度,但湊在一塊兒卻讓人感覺很舒服。最讓白選沾沾自喜的是,這張臉盤子雙頰的弧度非常完、美,據說這種弧度拿矬子都難磨得出來。
女人嘛,大概沒有不愛美的。即使鄧家安的話怎麼聽都有點輕佻的味道,白選還是笑納了人家的誇讚。不過她也心知肚明,臉盤子是不錯,可是長年的資探員生涯,多有營養不良之時,她這條兒還真不算順。必須加強營養,沒有好身材也對不住咱這張臉唄?
恭維話說完了,接下來該切入正題。鄧家安沒有再多廢話,領著白選七繞八彎,進入了本城貧民聚居的地方。髒亂的環境在意料之中,行走在黑暗裡,還不時有一雙或者幾雙烏黑的手、幾隻藏在陰影中的腿腳突然伸出來。
鄧家安用力把這些手、腳直接踏進泥濘,或者乾脆擰折踩斷。或高或低的悶哼竄過耳畔,他對白選說:「你不能猶豫,否則被踩在腳下或者被擰斷脖子的人就會是你。」
白選笑了笑,沒有接話。偶爾有手或者腳轉移目標伸向她,那把在黑市買來的匕首就會帶起一溜兒血花。她清楚,此時心軟給自己帶來的只會是無窮盡的麻煩。
路上,鄧家安告訴白選,他所說的那個人正是他的體術老師。此人已在他家賴死賴活了十幾年,被人們親切地稱為「死酒鬼」。
於是,前任五德玉大區黃玉市警察局的博爾特警官,終於迎來了人生當中的又一個重大轉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