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家與水晶糧王史密斯家的聯姻,是那年的大新聞。報紙上用了「強強聯合」這樣的字眼,並且預測,征程公會也許會因此水漲船高。新鮮出爐的史密斯夫人令很多人笑得暢快,卻是某人心裡永遠的痛。
白選特意從學校請假回去看望沈三多。兩個人沒有吵架,但彼此之間的氣氛很僵硬。在白選離開之時,沈三多終於說,葬送了她一生的幸福,這個仇你報得很暢快吧?你真能忍
白選冷笑著回答,打蛇要打七寸。報仇,不是只有殺人這一種方法。你想過沒有,如果我落到她手裡,等待我的又是什麼?再說,我不是沒有給過你機會。那張晶礦地圖你原本可以拿給她,即使過了幾年她還是會倒霉,好歹也能撐過最引人垂涎的時候。等她人老珠黃了,自然沒人打主意。
這番言語把沈三多氣得死死捏著拳頭,卻只能咬牙切齒地目送小丫頭高昂著頭走遠。
五年前,遲家擁有一座大型晶石礦的消息傳遍了天下。白選那時已經在刀鋒公會的預備隊打混,所以她不知道沈三多在鐵木市消失了很久。
他豎著出去,橫著回來,一身內力修為全沒了。沈三多不像白選有異能傍身,失去內力支撐,七殺的威力還能有以前的三成就不錯了。
自始至終,沈三多都沒說他去幹了什麼。不過數月後,白選得知征程公會發生了令人驚訝的「大地震」。高層基本上都換了人,「幸福」地成了寡婦的史密斯夫人遲咫大小姐高調返回遲家,並且全盤接手了征程。
隔了這麼多年,仇恨漸漸淡去。尤其是那次沈三多回來之後,突然暴料猛犸其實沒有死,聰明的象荒獸上演了一幕漂亮的絕地大反擊。也正是由此,白選才猜出沈三多的重傷致殘與遲咫有關。
所以說,最傷人者,莫過於情事。面嫩心老的白選,瞧著躺在醫院奄奄一息的沈三多,惻隱之心大作。也是從那時起,她和小三兒的關係才真正有了突破性的進展,兩個人相處時隨意親切了很多。白選看來,家人還談不上,但沈三多至少已經算是她不再有抗拒之心的朋友。
這回出任務,白選足足走了三個半月。臨走時,她留下了一筆錢,說是借給沈三多以備不時之需。眼下,有一樁大事件發生,她很可能休息不了多久又要出門。所以,從公會領了錢和獎勵,她就立刻來看沈三多。
白選坐下喘氣的當口,沈三多已經草草翻完了她獲得的報酬以及獎勵。他一臉的魘足,幾乎手舞足蹈起來。兩個人關係日近,白選終於答應從每個月的報酬裡提出三分之一借給沈三多,充盈他的收購資金。
白選試探著問過他,為什麼不去找遲咫借錢?和自己藉以及問那個女人借,沒有什麼兩樣吧?按說,沈三多和遲咫的關係還更親密。白選就不相信,遲咫的成功上位會和沈三多無關。
沈三多也不隱瞞,笑著說,我把欠她的情都還清了。從此以後,我和她兩不相欠,也不想再欠她什麼。
白選沒好聲氣地抱怨,那你就好意思問我借錢?我的錢來得可不容易,不像她那個大小姐坐在家裡就能數錢玩兒。
沈三多憊懶地笑,別人不清楚,我還不知道?你手裡的晶礦地圖不止一張吧?你要想發財,比喝口水難不了多少。
雖如此說,但沈三多只問白選借錢,從來沒有說過晶礦地圖如何如何的話。他一五一十認真地寫下字據,還特意註明如果他還不了債,老鬼會接著還。
唸唸有詞地算完了離收購數字還差多少,沈三多的花褲衩開始在家裡飛舞。白選心說話,他這花蝴蝶的新綽號恰當極了。
提起鍋蓋,抄起炒勺在鍋裡攪了攪,嗅了嗅飄出來的令白選心寒卻讓他欣喜的詭異味道,沈三多說:「小乖,這回的藥劑我加了點好料,你一點點都不許灑。」把小鍋裡的湯倒在一隻粗碗中,他盯著滾滾淌出的湯水直咂巴嘴,看著自己勞動成果的眼神喜氣洋洋。
話說,沈三多絕對有婦男潛質,他的烹飪手藝真不錯。白選出任務時每每啃乾糧到難以下嚥,就會回想他做的菜以佐餐。不過……這鍋令她畏懼的湯絕不在此列。
不加料就已經很難喝了白選沖沈三多翻白眼,挪著椅子盡量離那只碗遠些。不一會,密封性能極好的屋裡就滿塞著那碗湯獨特的味道,與剛才還在她鼻邊縈繞的奶油膩香纏繞在一起。
白選的胃越發動彈個沒完沒了,漸漸竟有翻江倒海之勢。她難受得陣陣噁心,終於忍不住,慌不迭跑進了衛生間,哇啦哇啦痛痛快快地吐出來,心裡這才好過一點兒。
身子放軟,白選癱坐在地上,潮濕地面讓她感到寒冷無比。片刻,兩隻手撐在她胳肢窩裡用力把她托起來,沈三多喋喋不休:「小乖你到底怎麼了?我知道我知道,你們這些年輕人不像我們那會兒矜持,你可千萬別玩出人命來……呃……啊唬唬唬……輕點輕點……」
沈三多的聲音驀然變調,因為白選用盡全身力氣踩住了他的腳趾頭,並使勁碾了幾碾。這傢伙殺豬樣慘叫起來,他刺耳的聲音裡,她的話顯得格外輕軟。
「為了一枚黃豆那麼大的晶石,這次出任務的隊伍死了一大半的人。」白選歎息般說道,「我真沒想到,老李夫妻倆居然會互相向對方捅刀子。這倆人可是號稱鐵木市資探界模範夫妻。」
沈三多呵呵笑起來,手上加勁。白選順勢站起身,她低著頭悵然若失地說:「我還能相信愛情嗎?」
都十七歲了,也該談個戀愛什麼的吧?上輩子到死都剩下,所以白選早就決定,此生必定不辜負青春年華。她要好好談場戀愛,再找個合適的人把自己嫁出去。
但是,短短數年的資探員生涯,卻讓白選看見了很多令人失望的事情。在危急關頭,撇下口口聲聲要生死與共的另一半的人多得是。為了一個價值不匪的發現,反目成仇的情侶也絕不少見。他們情薄如紙,水浸即濕,火燒即成燼,輕輕一戳便是個永遠也無法彌補的爛窟窿。
不如只做淡淡相交的朋友。雖然也許同樣經受不了性命交關、利益當頭的考驗,起碼一旦朋友沒得做了,心裡的傷不會那麼深那麼重。深重得讓人絕望。
生命很寶貴,活下去不易。成為資探員的絕大多數人都是等級不高的國民,他們用盡力氣在這世間掙扎求存,愛情這般奢侈的東西……真的要不起。
如果愛,請淺愛,最好不愛。一旦愛,別愛死。這就是黑潮紀盛行於低等國民中的愛情箴言。黑潮紀的所謂真愛,是不知世間疾苦的少爺小姐們閒暇時玩的無聊遊戲。
在這個國民等級制度森嚴的國家,為了保證高等國民優異血統的延續,讓這個國家能持續產生高智商、高武力的支柱,雖然法律並未明文規定,但白選這樣的低等國民幾乎無法與高等國民通婚。例外的,那也是高等國民養在家外的地下情人,要想正大光明地生活在一起……死心吧。
假如有了後代,孩子的天賦假如不錯,那麼不僅可以保住性命,說不定還能被家族承認,孩子的母親也可能由此獲得更高的地位,譬如由暗轉明。
然而,如果孩子遺傳了來自低等國民母親的劣質基因,母親也許能繼續活著,孩子要麼直接處死,要麼被拋棄。
一切——為了種族的延續為了有更優秀的後代來抗衡修士盟,來防範非人協會。人類拋棄了自由,重新選擇了縛住自己的等級牢籠。
低等國民們對此並無怨言,從小接受的教育便在人們腦海中填滿了這樣的認知。事實上,坦然接受命運也未嘗不是幸福。願意成為見不得光的地下情人的女人很多很多,哪怕她們知道未來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麼。
白選當然不會去走這條路,就算孤獨終生,她也不要變成金絲雀。她現在是連死後屍體都不能自主的低等國民,但是至少在愛情這一領域,她還是自由的——可以選擇愛,也可以選擇不愛。
沈三多說過,只要白選願意,她隨時都能以異能者的身份獲得中等甚至高等國民資格。但是,一旦那樣做了,就意味著她將受到不知多少雙眼睛的矚目。自由將永遠離她而去,包括愛誰不愛誰的自由。
「生死相依、把活下去的希望留給對方的事情也不少。」沈三多拍拍白選的肩膀,安慰她,「世界何其廣大,鐵木市只不過是低等大區的一個小城市。你怎麼知道以後遇上的人都是這種貨色?你不應該失去信心。」
打量了白選一番,沈三多笑得賊忒兮兮:「小乖長大了。不過交友要謹慎哦」
白選瞪向沈三多,輕聲嘀咕:「別是你這樣的風流鬼就行。」見他面色驟然發黑,她快活地笑起來。以後的事且說不准呢,現在就操心個啥?
沈三多惱怒成怒,鼓起眼睛,大吼:「喝藥」
白選僵硬著脖子扭頭去看桌上那碗還冒著煙的湯藥,臉色苦得堪比吞吃了黃連。事實上,那藥的味道只怕比黃連還要苦。
但這是極好的藥劑,調理長久精神緊張、疲勞過度的效果非常明顯。所以白選很納悶,沈三多明明有本事在身,為什麼不去出售藥劑換來更多的錢?
有些東西不能賣沈三多目光深沉地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