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白選小小朋友的危言悚聽,黑十八小朋友表示鄙視,並且斷言白選是傻吃傻喝撐著了。死亡的陰雲?這種形容讓黑十八除了發笑,沒有別的情緒。
白選這個柔弱小身軀裡裝著的是成年人的靈魂,當然不會把小朋友的嘲笑放在心裡,低著頭又撿起樹枝,飛快地在指間耍弄。這是她前世的習慣,每當要思考的時候就會下意識地玩筆。想得越投入,筆就會轉得越快。
黑十八初始沒注意,不多時便被這根靈活地在指間跳躍的樹枝給吸引住。枯黑的樹枝彷彿變身成了有生命的靈物,以令人眼花繚亂的怪異速度輕巧地旋轉跳躍。他瞥了白選一眼,小丫頭的短胖小手指根本就不笨嘛。
看得久了,黑十八甚至感覺頭昏目眩,不禁驚訝。這小丫頭片子隱藏得很深吶,怪不得那個人總是說人絕對不可貌相!
此時的白選又恢復了雙目無神、實則神遊物外的腦力激盪模樣。她越想越心驚,越想越覺得自己並不是大驚小怪。但是這件事情黑十八自始至終都不是參與者,和他講了,他大概也不明白。更何況,白選不能讓黑十八察覺自己的反常,她怕被綁到火刑柱上燒死。
等等!剛才黑十八似乎說的是珍妮小姐出了車禍,但車禍也有可能沒死吧?因為阮嬤嬤和秦阿姨分別在數月前意外身亡,所以白選一聽見珍妮小姐出了事,就下意識也把她掃入死者的行列。也許……指間的樹枝卡巴一聲被折斷,她扭頭問黑十八:「你說珍妮小姐出了車禍,那她現在還活著嗎?」
黑十八臉上有莫名其妙:「她雖然受了很重的傷,不過今天已經從重症監護室裡被轉移出來了!」
白選尖叫:「那剛才我問你她死了沒有,你為什麼要點頭?!」都被這混小子給誤導了。
黑十八從鼻子裡擠出哼聲,沒好聲氣地說:「你突然變聰明,小爺嚇著了。所以你問什麼,小爺都會點頭。」
白選啐了黑十八一口,繼續玩樹枝。她皺著眉毛想了很久,黑十八已經等得大不耐煩,要不是他很想弄明白這丫頭到底在搗什麼鬼,早就跑去找人打架了。
「有什麼好想的?小爺每次去公會領任務,都會聽說死了人。」黑十八稚嫩的小臉浮現冷漠神色,喃喃道,「哪次任務不死人呢?現在什麼最賤,人命!」
「胡說!」白選對黑十八翻白眼,「這世上最寶貴的就是生命。」死過一次的人,據說比別的人要更加怕死。所以白選一直活得很小心很謹慎,尤其是她心裡對一年前那次意外的透視事件存有深重的隱憂。
黑十八譏笑,扯了一把草揉成一團,然後扔在地上一腳踩下去,指著這團草糊說:「知道國民等級最低的一等是什麼嗎?」他不等白選回答,自己接著說,「草木!脆弱的草木!隨隨便便就能被人踐踏踩在地上變成一團爛糊的草木!只要很小的一點火星就能燒掉一大片的草木!」
白選很討厭黑十八這種表情和語氣,她憤憤然地說:「就算是低級國民,也是個獨一無二的人,也是珍貴的生命!」話雖如此,她心底卻湧上無力感覺。待了一年,她也多少知道了這個國家森嚴的國民等級制度意味著什麼。
什麼等級的人接受什麼樣的教育,以等級高下來獲得社會資源。甚至一些高等大區的城市,拒絕非本地出生的低等級國民進入。如白選這樣的草木國民,若是沒有一技之長,她離開孤兒院之後,能勉強維持生計就算不錯的人生。
黑十八哈哈大笑起來,邊笑邊搖頭。他和白選不同,他來到孤兒院是因為他是花家還不被承認的私生子,並非資質低劣。
不過,哪怕他的武學資質很優秀,也要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磨礪,證明自己配得上「花」這個姓氏,才能被家族接受。在這段時間裡,他可能成長為花家合格的成員,也有可能被艱苦磨難給打倒,從此甘願平凡,甚至有可能夭折。
白選從黑十八眼中看到了些許隱藏在深處的優越感與憐憫。她知道自己再和他爭下去也只是對牛彈琴,當務之急也不是爭論這個沒有意義的問題。
她上上下下打量黑十八,把小男孩看得竟有些不自在。翻著白眼抬高下巴用鼻孔看向白選,黑十八氣哼哼地說:「小乖,你騙了十八哥那麼久,說說看,要怎麼向十八哥賠禮道歉?」說著話,還故意把手指捏得咯咯作響,滿臉裝出來的兇惡。
白選知道這孩子其實面惡心善,他的蠻橫只會針對比他年長的孩子或者孤兒院管教。白選根本不理會黑十八的威脅,很鄭重地對他說:「我知道你是花家的孩子,那麼花家有沒有在黃玉市留下可以幫你忙的人?」或者說是監視的人。
才週歲的小屁孩正兒八經地說出這樣的話,特別白選的表情太過認真,反倒讓黑十八感覺很可笑。天舟的早慧兒只是相對於黑潮紀之前,所以對於白選說起話來突然變得這麼有條有理,黑十八很快就驅散了異樣的心情坦然接受。
他彆扭了兩秒鐘就帶著數分不甘地回答:「應該有吧?」雖說是疑問句,但意思是肯定的。白選聽得出來。
「那麼明天,你能讓那個人去醫院打聽一下珍妮小姐的情況嗎?」白選說。
黑十八眨眨眼:「今天就可以去。」
「不,明天!」白選重重地搖頭。
黑十八撇了撇嘴,爬起身,搖搖擺擺地走了,對白選在身後的一再重複只是頭也不回地揮了揮手。白選噗哧笑出聲來,小屁孩子裝什麼大人模樣。目送黑十八背著手走開,她後知後覺地想,他倒底答應了沒有?
今天是白選的週歲,旁人可能不記得,但阿羅心裡清清楚楚。就是在這天,她得到了那根有黃金墜子的銀項鏈,並且托可靠的人拿到黑市去賣了不錯的價錢,而後她把大兒子送進了血玉市高等武校。就在一個月前,阿羅聽說大兒子的體術天賦得到了教師的表揚。
所以,阿羅越看白選越覺得她傻也傻得可愛。正好這晚上阿羅值班,她把白選抱到與院長辦公室一牆之隔的小套間裡,給白選開小灶。
白選終於心願得償,在配額之外得到了一小瓶營養液。雖然心裡有事堵著,但是她仍然笑得很開心,並且纏著阿羅叫了好多次姨啊姨。
又是個暴雨傾盆的夜晚,阿羅怕回白樓的路上淋濕了孩子,特意把她留下來住一晚。白選躺在床的內側,睡得很香甜,阿羅憐愛地撫摸著她的小臉,給她哼著搖籃曲。
這瓶營養液的味道明顯濃郁了許多,裝睡的白選暗自心驚,很顯然每個月的第一天給孩子們服用的營養液都是經過稀釋了的。這也解釋了,為什麼阿羅手裡會有配額外營養液的原因。不知道這件事院長嬤嬤知不知道,白選聽說丁嬤嬤原先是軍人,她能容忍這種事情發生嗎?
白選轉了個身,把小腦袋埋進手臂裡,這樣能避過阿羅的目光。她可以放心大膽地想心事,不用害怕被阿羅發現她的眼珠子還在眼皮底下亂轉。
也就因為自己是傻子,所以阿羅才會冒著風險拿營養液給自己喝吧?白選深為白天的事情後悔,要是黑十八這混小子在眾人面前說破了自己,那可怎麼辦?今天晚餐的時候,他可笑得有點詭異。白選咬緊牙,到時候咱就繼續裝!
睡到半夜,一陣清脆的鳥鳴聲音忽然響起。不多時,阿羅打著哈欠披衣而起,走到隔壁的院長辦公室去接電話。因為她很久都沒回來,白選倏地失去阿羅溫暖的擁抱,迷迷糊糊地醒過來。
她隱約聽見了從風聲雨聲裡斷斷續續傳來的說話聲音。是阿羅的這通電話居然還沒有講完。她不時從嘴裡迸出充滿驚訝恐慌的單音節發音,還有她的口頭禪——上帝。
白選支稜起耳朵,卻聽不清楚阿羅除了那些無意義音節之外還說了什麼。她心裡有些焦燥,翻了個身。不一會兒,阿羅進了房間,藉著不時劃過窗戶外面夜空的閃電微光,白選瞥見阿羅渾身上下抖成一團,失魂落魄地軟倒在床榻上。
阿羅起碼呆坐了半個小時,這才又有了動作。她在睡衣外面胡亂披上一件外套,從角落裡摸出一把傘,就這麼衝進了雷雨之中。白選睡在嬰兒床上,見狀不自覺地探起小半個身子,又飛快地縮了回去。
這一夜,阿羅再沒有回來。白選在天亮以後自己跌跌撞撞走向白樓,準備趕去吃早飯。快要到白樓的時候,從斜刺裡衝出來一個人,差點把她給撞倒在地。
黑十八的臉上滿是驚懼交加的神情,他混身上下濕淋淋的,很顯然淋了雨。白選見左右無人,仰著小腦袋低聲問:「你這是怎麼了?」
黑十八哆嗦著嘴唇,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滴,好半天才說:「我昨天晚上讓人帶著偷偷溜出去了。」
白選一聽就明白,這混蛋小子居然自己跑去了醫院!她扯著黑十八的胳膊,飛快地鑽進旁邊的小樹林,來不及站穩腳跟就跳腳罵他:「笨蛋,蠢蛋!不是讓你今天才去嗎?」
黑十八此時倒冷靜下來,瞅了白選片刻,咬著牙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們潛進醫院以後,差點被那個掐死珍妮小姐的人發現。」
白選煩躁地亂揪自己原本就不長的短毛,蹲在地上直哼哼:「什麼差點被發現,是肯定被人家發現了!這下糟糕啦!阮嬤嬤失足落水而死,秦阿姨去銀行取錢被人搶劫而死,珍妮小姐是第三個,第四個人……」
她的臉色刷白,想起了昨天夜裡聽見的鳥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