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一點,允祀毫無異議。弒君奪位這種事為千秋後代所不齒,他是絕對不會去做的。他早已冷眼取中了毫無才幹容易控制的弘時,因此大大的向肅親王等誇了弘時一番。於是在允祀的安排下,隨駕前來的弘時在肅親王等面前自然少不了一番得體的表現,肅親王等對弘時的表現甚為滿意,暗暗欣喜,也更加堅定了逼宮的心意。
胤禛聽肅親王指名道姓的問自己他說的對不對,心中更怒。坐在太廟之中,當著王公大臣的面,他怎麼可能說不對?那不等於將太祖皇帝所作所為都否定了?他無可奈何,只得咬牙頷首道:「太祖皇帝自然聖明不然,豈會有我今日之大清朝」
「這麼說,皇上也同意八王議政了?」肅親王不容他喘息,步步緊逼。
「今時不同往日」胤禛飛快的道:「如今我大清入關已近百年,跟太祖時已是大大不同了,不能一概而論。再說了,太宗皇帝、聖祖爺沒有實行八王議政,不是照樣天下太平、照樣把國家治理得好好的?老皇叔,您說是不是?」
肅親王一愣,自然也不能說順治和康熙的不是,只好勉強點了點頭,說了聲是。
胤禛亦不容他開口,隨即又道:「我大清朝廷體制經太宗皇帝和聖祖爺據實際情況多次修改,已是十分完善,雖然沒有單獨列出八王議政制度,朝中之事,諸位王公貝勒人人都可上折啟奏,先帝也向來重視諸位的看法,從未有過搪塞糊弄,如今朕也是一樣這與八王議政實有異曲同工之妙,朕實不知老皇叔何以會有此等想法」
胤禛說著目光一凜,雙目炯炯掃過諸王,諸王情不自禁起了寒意,臉色微變,一時靜默不語。
不料,一直沉默寡言的果郡王諾倫突然冷不丁不冷不熱道:「皇上說的極是只不過臣等卻不能放心皇上一味重用漢人,無視我等八期宗室子弟,我等不能眼睜睜的看著皇上把祖宗打下的江山又白白送還了漢人」
諾倫此話一出,諸王忍不住交換眼色,面上眼中不約而同顯出憤憤的不甘、不平之色,交頭接耳不已。諾倫這話將胤禛激怒了,他又想起了那個不爭氣的年羹堯如果年羹堯規規矩矩的,他們怎麼有話攻擊他?怎麼會讓他在人前受此等羞辱?
胤禛臉色鐵青,冷哼一聲,雙目灼灼盯著諾倫,道:「你這話什麼意思?朕用人向來能者居上,不問滿漢聖祖爺在世時,也曾說過無數次『滿漢一家』,你們都忘了不成?如果沒有漢人,你以為你們能過上這錦衣玉食的生活嗎朕今日還要明明白白的告訴你,告訴你們所有人,朕的江山,不會分給任何人,更不會送給任何人」
「只怕未必吧」諾倫微微冷笑,毫不畏懼的直視胤禛,道:「聽說皇上寵幸一個漢女到了無所不依無所不從的地步,不知道可有此事?聽說這名女子已經有孕在身,萬一將來此女生下兒子,皇上又愛屋及烏,將皇位傳給了他,那還不是等同於將皇位送給了漢人?」
胤禛心思何等機敏,立刻便想到了是允祀通的消息,忍不住狠狠瞪了允祀一眼,深恨他顛倒黑白,是非不分,硬是把玉容說成了漢人
這一刻,他完完全全肯定自己是受了允祀的暗算了震驚憤怒之後,心底又湧起深深的悲涼和寒徹心扉的痛苦。他沒想到,他終究沒有放過他,他隱藏得那麼深,只是為了騙取他的信任,為了在關鍵的時刻狠狠的捅他一刀
胤禛的臉色驀然之間變得煞白,雙眸卻瞪得銅鈴一般,死死的盯著允祀。他恬淡的微笑,他從容的神態,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快意,無不刺痛著他的心,刺痛著他的神經。背叛,他又一次嘗到了被人背叛的滋味那麼突然,那麼猝不及防,如千米之上直瀉而下的瀑布,轟鳴傾瀉,轟得他腦中一片暈眩與混亂瞬間,整個人彷彿失去了意識,連自己的存在幾乎都感覺不到了
他這一眼落在諸王眼中,更被認為是惱羞成怒,對允祀的話也更添了一份信任。就連肅親王亦不由心中一沉,暗自下定決心:為了大清的未來,今日無論如何也要抗爭到底
允祀毫不在意他那恨不得噴出火的目光,仍是一派溫婉如玉的閒閒姿態,他目光輕流低轉,帶著恬淡的勸解的意味,用極其誠懇、真摯的語氣向胤禛道:「皇上,皇叔他們的擔憂亦有道理,皇上何不下旨殺了年羹堯和那漢人宮女以正視聽、以表心跡只要皇上殺了這兩人,皇叔及諸位親王貝勒去了心頭疑慮,自然就會放心了」
「老八,你——」胤禛氣急,忍不住厲聲怒喝,額上青筋徒然冒起。允祀就是算準了他那不折不撓的脾性絕不會甘願受人脅迫,更算準了他絕不會殺玉容,故意提出這麼個主意,存心教他為難,而他的拒絕,無疑對諸王是一種最有效的反激勵
果然,肅親王等無不注視著胤禛的表情,見他非但沒有半點「悔改之心」,反而還氣急敗壞的怒喝允祀,眼底無不閃過失望:對這個皇上,他們是徹底寒心了
「老八,朕待你不薄,你為何——要這樣對朕」明明知道此時不該問這可笑的話,可胤禛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他的臉色白得如燃盡的灰燼,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失望和痛苦。
允祀眼底閃著快意的笑,垂眸拱手輕輕淡淡道:「皇上,臣弟不過實話實說罷了臣弟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好,好好一個不明白」胤禛連連冷笑,面色一寒,目光徒然陰沉下去,態度十分強硬冷冷道:「你們今日想要怎樣不妨直說何必拐彎抹角東拉西扯」
「皇上誤會臣等了,臣等也是為了我大清江山長治久安、盛世永繼、傳承千載所想,並無私意。」允祀儼然首領,當即恭聲接口,而肅親王等則默默立在他的身後,等同站於一線。張廷玉、鄂倫泰等隨行一品大員及蘇培盛等隨侍太監宮女無不膽戰心驚,默默立在胤禛一邊,一動也不敢動。
鄂倫泰終於忍不住揚眉喝道:「大膽廉親王你口出狂言其心可誅說來說去你不就是心有不甘、想要謀權篡位嗎,何必滿嘴仁義道德?依你說,只有依靠八王議政我大清方能長治久安盛世永繼傳承千載?皇上就做不到嗎?你藐視君上,好大的膽子」
「你是何人,這裡豈有你說話的份?」襄郡王不由大怒。
鄂倫泰冷笑道:「我也是旗人,在聖祖爺駕前當了二十年的御前侍衛,天下事天下人都說得,憑什麼我說不得?」
張廷玉亦沉沉穩穩道:「諸位王爺口口聲聲說要恢復『八王議政』,但諸位可曾想過,除了太祖皇帝建立後金之初,後來可曾再實施過?如果當真如同肅親王所說的那麼多好處,為何祖宗會棄而不用?」
張廷玉話只簡簡單單一句,卻一語中的,恰恰打在七寸上,令肅親王啞口無言。他所問之話根本不需回答,話外的含義在場的人人都明白。祖宗為何先用而後棄?還不因為初時可以起到聯盟的作用而後期變成了對君權的牽制人人心裡都明白,卻無人敢說,不然,豈不就變成說祖宗的壞話了這是大不敬可以誅九族的罪,誰也不敢輕易開口。而且,此話還更有一層意思在內,那就是指責肅親王等明面上說什麼為了大清江山而實行八王議政制度,實際上是為了奪取君權
肅親王頓時啞口無言,正思量對策,鄂倫泰卻是精神一震,大聲道:「張大人所言極是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好說的皇上,天色不早,臣等恭請皇上起駕」
胤禛順水推舟點點頭,瞅了蘇培盛一眼,道:「說的是,來人,擺駕回宮」
「皇上,今日之事沒個了結,皇上想走,只好恕臣等無禮了」允祀見狀也顧不得什麼面子上的君臣儀制,索性撕破了臉攤牌,冷笑一聲,上前一步。
「老八,好大的膽子你要謀反嗎」胤禛心頭一涼,又驚又氣又急,指著允祀怒喝。
允祀只是冷笑,坦然而立,算是來個默認了。肅親王、襄郡王等虎視眈眈站在允祀周圍,也來了個默認。一時間,殿內鴉雀無聞,彷彿時空都凝固了,所有人僵直了身子挺立著,一動也不動,手心裡都捏著一把濕冷的汗,心劇烈的狂跳著,額上汗珠早已涔涔而現。
胤禛氣得眼前金星直冒,熱血直衝腦門,身子一顫,忍不住腳下一個踉蹌,下意識扶住了座椅把手,扭身向鄂倫泰喘著氣道:「鄂倫泰,傳旨御前侍衛,朕今日要嚴辦這等叛逆」
「庶」鄂倫泰高聲答應著,大踏步往殿外走去。不想,尚未跨出那一步,只聽見殿外廊下一陣皮靴踢踏之聲紛攘傳來,一隊刀劍程亮的侍衛衝了過來,「錚錚」拔刀亮劍,明晃晃的架在鄂倫泰的脖子上,立刻就把他制住了。
鄂倫泰怔了怔,圓睜怒目狠狠的瞪了過去,罵道:「大膽奴才,放開我」
那些親兵哪裡理會他,紋絲不動與他對持著。倒是允祀輕飄飄瞅了他一眼,略帶著點揶揄溫言道:「鄂侍衛,識時務者為俊傑,你還是省點力氣吧別說今**出不去這道門,就算出去了,這裡是盛京,不是紫禁城」
胤禛心頭復又一涼,如墜冰窖,他鐵青著臉,目光緩而沉一一掃過諸王臉上,冷笑道:「好的很,原來你們早就算計好了早在盛京布下了局算計朕老八,為這事你費了不少心思吧?哈哈,倒真是用心良苦啊」
「皇上謬讚了,要說謀算人心,又有誰及得上皇上,自然要多花點心思」大局已然掌控在手,允祀又恢復了雲淡風輕。
事已至此,胤禛已是徹底絕望。置於死地,心底反而悄然鎮定,雖然氣憤、不甘,卻不似先前那般緊張驚懼了。他一撩袍子,端然坐下,斜著允祀悠悠道:「朕就在這等著,有什麼招,你們儘管使出來」
「皇上此言差矣不論當年皇上繼位真相如何,皇上總歸已是皇上。臣等又豈敢對皇上無禮最多不過請皇上移居別苑,安享晚年皇上這些年操勞太甚,也該好好歇歇了」這回說話的是肅親王。他的神態十分恭敬,語氣也十分體貼,胤禛聽了卻更刺耳更怒,正所謂英雄末路,正是如此
「臣等恭請皇上移駕」肅親王一打頭,諸王都跟風逼了過來。說是恭請,目中咄咄之意毫不遮掩。
張廷玉等臉色大變,卻依然下意識的圍護在胤禛身旁,彼此交換眼神,都暗暗存了玉石俱焚的念頭。胤禛看在眼裡,不動聲色,心中卻沒來由一暖。
正在僵持著,殿外突然響起一聲閒閒的輕笑,一人緩緩道:「這些年八哥才是辛苦了,八哥,您更該歇歇了」正是允祥。
「十三弟,怎麼是你」胤禛目中大亮,又驚又喜,情不自禁豁然起身。
殿中一片騷動,肅親王等面面相覷,不明白允祥怎麼會突然出現。只有允祀暗暗著惱,悔恨不已。祭祖時允祥突然身體不適,隨即由允祿及隨行太監們扶了下去,他並不在意,沒想到卻上了他的當了只是,他不明白,允祥怎麼會知道他們的計劃?
允祀來不及細想,允祥已經帶著如狼似虎的御前侍衛、親兵們闖了進來,殿中情形頃刻間發生了扭轉乾坤的變化,肅親王等原先埋伏的兵衛全被繳械控制,就連他們自身,亦處於允祥的包圍之中。
允祥昂首闊步,從容上前給胤禛請安,大聲道:「皇上,十六弟帶兵守在外邊,亂臣賊子該如何處置,請皇上定奪」
肅親王等臉色大變,忍不住低呼起來,想到胤禛的冷酷薄情,人人心中不自禁湧起陣陣涼意,脊樑骨上冷汗直冒。
允祀亦是心中一黯,恨天無力,卻不肯認輸,強作鎮定道:「老十三,你先別忙著高興別忘了,這裡是盛京,不是紫禁城,你們只有不到兩千的人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