繾倦大清 第三卷 第112章 殿前呈情
    出乎胤禟意料,胤禎得到消息快馬加鞭次日中午便回到京城。連自己府中也不及回,急急闖入九爺府,口口聲聲叫著胤禟胤俄去救八哥。胤禟胤俄忙忙接了出來,不禁唏噓:「老十四你這麼有心,也不枉八哥相待一場!」

    胤禎重重哼了一聲,除了為著八哥,亦為著不肯叫四哥稱心如意,只不過這個心思隱藏得十分深邃,連他自己也不願意承認,或者說,他自己也沒察覺。這是從小種下的心病:凡事他都要跟他爭一爭,剛開始許是小孩兒家為了賭氣吧?後來……他自己也說不清了!

    「虧你們還愣著做什麼?走!去乾清宮找皇阿瑪理論去!大不了把咱哥幾個都關起來,那反倒乾淨!」胤禎一跺腳,慨然昂首。

    胤俄被他說的豪氣頓起,一拍大腿,大聲道:「老十四說的不錯,九哥,咱們走!」

    胤禟忙叫著「老十四」拉住了胤禎,又瞪了胤俄一眼,低聲喝道:「你鬧什麼?忘了八嫂昨晚的話了嗎?」說著一捏胤禎的手:「走,書房說去!」

    胤禟詳細說了微雲前來的經過,瞅了胤禎一眼,歎道:「八嫂說得那麼有把握,咱們再等等又何妨?老十四,你也別太衝動了!」

    胤禎背手來來回回踱著步,猛然一頓,目中泠然生光,道:「九哥,十哥,你們好糊塗!八嫂不過是個婦道人家,能有什麼眼界?她若真有管用的法子為何又不明說?難道咱們和八哥的關係她還信不過嗎?說句不中聽的,依我看,她所謂的法子不過是自以為管用實則未必的法子!八哥現在落了難,正是最需要咱們的時候,咱們怎可冷了他的心?再說了,叫那起子小人見了,還得說咱們兄弟薄情寡義、大難臨頭各自飛呢!反正你們怎樣我不管,我不做那無情無義落人口實的人,今兒我是去定了,現在就去!」說著也不等胤禟說話,哼了一聲,逕自一甩袍子,憤憤而去。

    「十四弟,等等你十哥!」老十被胤禎一通話說得心服口服、感同身受,不理會胤禟叫喚,立即抬腳匆匆跟上。

    胤禟怔了怔,一拳打在几案上,皺著眉「唉呀!」一聲,忙也跟了上去。

    乾清宮裡,康熙才剛用完午膳,正在躺椅上閉目小憩。三人來勢洶洶,甩手推得上前勸阻的小太監們倒了一片,唉喲哼哼不已。康熙向來警醒,此時已然坐起身來,皺著眉正要叫李德全出去瞧瞧怎麼回事,「匡當!」一聲,通天菱花格朱門一聲大響已被推開,胤禟、胤俄、胤禎三人叫著「皇阿瑪」齊刷刷闖了進來,跪頭伏拜。

    康熙一愣,旋即大怒,「呼」的掀開明黃繡緞薄毯,繃著臉起身坐到御案後,犀利的目光如利刃、似嚴冰,冷冰冰在他們身上輪轉,威嚴的氣勢壓迫得他們一動不敢動,額上早浸起一層薄薄的汗珠。

    「別人家的兒子是兒子,朕的兒子竟是仇人,一個比一個狠!連安生睡個覺都不能了!」康熙面無表情,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裡又緩又重蹦出,彷彿一塊塊千斤巨石壓向胤禟三人。

    「皇阿瑪!」胤禎顫抖著往前跪爬了一步,微微抬眼,顫聲道:「兒臣等不孝,冒犯了皇阿瑪,任憑皇阿瑪處置!只是兒臣等不知八哥究竟犯了何罪,皇阿瑪如此待他,求皇阿瑪饒了八哥吧!」

    「請皇阿瑪開恩,饒了八哥!」胤禟胤俄亦頓首懇求。

    康熙死死的盯著他們,氣極反笑,一張臉變得鐵青。他臉上抽搐了幾下,強按內心波濤洶湧的憤怒,帶著點嘲弄悲涼道:「好,好,好!這才是朕的好兒子!你們這麼心急作什麼?捧著他做了皇帝好封你們一個個做親王嗎?朕勸你們早早斷了這個念頭!這輩子都別做夢!」

    三人又氣又急又羞辱,被康熙如此直白殘酷的話噎得顫抖不已。胤禟輕輕吸了口氣,強忍著眼中淚水,緩緩道:「皇阿瑪英明神武,您選定的繼承人定不會錯;可是當初讓百官舉薦太子的是您,就為著舉薦八哥的人多,您就要治他的罪嗎?八哥何罪之有?」

    「九哥說的是,皇阿瑪,兒臣也不服!」胤俄也跟著嚷道。

    康熙冷笑數聲,森然喝道:「無罪?不服?哈哈!你們也有臉說!別以為你們私底下那些勾當朕不知道!若不是你們到處做人情,收買人心,威脅利誘,就當真有那麼多人保舉他?你們以為朕老糊塗了嗎?由著你們胡來!」

    一席話說得胤禟胤俄胤禎啞口無言,脊背發涼。胤禎眼角一瞥,不知何時,胤祉、胤禛、胤祺、胤祥都跪了進來,他臉上掛不住,脖子一梗,緋紅著臉嚷道:「兒臣實不曾做這樣的事!再者若是兒臣做了這樣的事,受罰的該是兒臣不是八哥,皇阿瑪放了八哥把兒臣關起來好了!」

    康熙氣得渾身顫抖,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直直瞅著他道:「真是好兄弟!真是叫朕感動呵!既然你這麼有心,朕就成全你們做一對難兄難弟!來人——」

    「皇阿瑪息怒,十四弟年幼無知口無遮攔,求皇阿瑪饒恕他吧!」胤禛見康熙當真叫人,到底血濃於水,慌忙磕頭苦求不已。眾位阿哥也都忙著求情,一時間殿內亂成一片。

    「你們不必求了!」胤禎慘然一笑,內心悲憤得幾欲死去。他抬起頭靜靜的望著康熙,索性豁出去昂然道:「兒臣的命是皇阿瑪給的,自古道『君要臣死臣不得,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別說關押,皇阿瑪就是要兒臣死,兒臣也只有遵命的份!」

    「你,你這個孽子!」康熙被他不知天高地厚耍賴般的一番話氣得血氣「唰」的直衝頭頂,他霍然起身從牆上「錚」的一下拔出寶劍,雪亮的劍刃晃得眾人心驚膽戰呆若木雞。康熙一步步走向胤禎,幾乎猙獰著咬牙笑道:「你不是要死嗎?朕成全你!」

    胤禎渾身的血彷彿被抽乾了,臉色蒼白得可怕。他咬著嘴唇,身子僵硬著直挺挺的跪著,漆黑的瞳仁一眨不眨直視著逼近過來的皇阿瑪,既不閃避也不後退。

    康熙見了愈加氣惱,嘶啞著喝道:「逆子!」舉劍劈頭砍下,胤禎被寶劍帶起的寒光一閃,下意識閉上眼,身子卻依然挺直不動,心底是絕望之後無與倫比的一片清寧平靜。

    「皇阿瑪,不要啊!」玉容與微雲恰好趕來便遇上這一幕,她唬了一大跳,一陣風飛奔上前,跪在胤禎面前,舉手擋住了康熙落下的寶劍,烏漆漆一雙妙目哀求的望著康熙。眾位阿哥這才回過神來,頓時七手八腳忙亂呼喊懇求,胤祺一把撲上去抱著康熙的腿大哭起來,胤祉起身哀求著從康熙手中抽走寶劍,胤禛胤禟幾個拉的拉扯的扯把胤禎拽往一旁。康熙頹然一歎,怔怔的望著前方,目光空洞而呆滯,他彷彿用盡了力氣般身子一弛險些摔倒,胤祉與李德全慌忙扶他到御榻前坐下。

    李德全急得差點哭出來,低著嗓子哀求道:「千歲阿哥爺們,讓萬歲靜靜歇會成麼?奴才,奴才……」

    眾人心中均是一凜,連忙止住了喧嘩,一個個整整齊齊重新跪到康熙面前,同跪的還有微雲和玉容。

    微雲心細如髮,一直派人在九爺府前暗中窺察打探。當她得到胤禟胤禎他們不顧一切要進宮求情,不由暗暗叫苦,只得手忙腳亂求了玉容,二人忙忙計較一番,急急往乾清宮趕來,誰知此時乾清宮內已亂成一團,還差點鬧出人命!

    李德全替康熙撫著胸口順氣,好一陣,康熙才緩過神來,臉色也略好了些。他眼風一掃,最後目光落在玉容身上,緩緩道:「容丫頭,你們怎麼來了?也是來求情的?」問到後一句,語氣已然轉冷,目光灼然冷清,臉色亦罩上一層薄怒。

    玉容一愣,勉強笑了笑,溫柔平和道:「皇阿瑪英明,什麼事都瞞不過皇阿瑪!」

    胤禛心中「唰」的一沉,眉毛幾乎擰成一股繩,氣得狠狠白了她一眼,雙手摳著冷硬的青灰地磚也不覺痛。

    「哦?」康熙若有似無的瞟了胤禛一眼,看似一點生氣的模樣也沒有,向玉容淡淡道:「那麼你們打算怎麼求啊?」

    「皇阿瑪!」微雲跪著上前重重磕下頭去,緩緩抬頭,秋水般澄澈的雙眸中多了幾分淒楚,臉色卻平靜一如無風的湖面,她垂下眼瞼,忍著嗚咽道:「八爺冤枉,兒媳懇請皇阿瑪容稟!」

    「講,」康熙面無表情,只一眨不眨盯著眼前兩人。

    微雲勻了勻氣息,緩緩道:「這件事是大阿哥胤緹的陰謀,請皇阿瑪明察!」

    微雲此言一出,殿中諸人皆是心頭大震,定力差些的已然低低驚呼「啊」的一聲。連康熙也一挑眉毛眼中發亮,狐疑的瞧著微雲。

    「兒媳乃婦道人家,其中個由兒媳並不知曉,皇阿瑪一問大阿哥自然真相大白!」微雲再頓首。她深知康熙素來極度厭惡婦人干政,因此自己的話說得越含糊他反而越會相信。

    「這話好笑,胤緹就斷定胤祀會當上太子?不害別人單單害他?何況,若他存心加害胤祀,朕問他他又如何肯說實話?而且,你又是從何而知此事?」康熙偏著頭,一句接一句冷冷問道。這也正是眾阿哥們心頭疑問,一時不由目不轉睛豎耳傾聽。

    「其實大伙心底都清楚,太子被廢,大阿哥被囚禁,最有可能問鼎青宮的是四爺和我們爺。四爺為人處事太過認真,皇阿瑪令百官舉薦太子明昭一下,百官的選擇不言自明。何況,我們爺是由大阿哥額娘一手帶大,大阿哥總覺自己額娘偏心,與我們爺向來不睦,他自行不義落此下場,想要順手拉扯我們爺一把也是人之常情。至於兒媳是怎麼知道此事,」微雲說著將目光投向玉容。

    微雲的話已經很清楚,亦算無意中替方才胤禟他們解了圍。其實康熙自己何嘗不知,即便胤禟他們毫無動作,保舉胤祀的人也一定是最多的!然而,他最痛恨的恰恰是他們這種私底下的動作,他絕對不會容忍眼皮子底下的結黨營私!

    玉容會意,接口道:「皇阿瑪,這件事是奴婢偶然發現的!不知皇阿瑪可知道,前些時日京城裡有個叫什麼張德明的妖道,逢人就說什麼八爺頭頂縈繞天子貴氣,鬧得滿城皆知。去年十一月初八奴婢陪福晉去城北雲香寺燒香,閒走參觀殿宇,無意聽到那張德明跟人在嘀咕什麼大千歲、八爺之類的話,奴婢好奇,後來當笑話說給八福晉聽。」

    「八爺出事之後,兒媳想到此事蹊蹺,今日一早派人拿住了張德明,只問了他幾句話,因事關重大,不敢再問!皇阿瑪,此人現在就被拿在宮外,請皇阿瑪派人核查!」微雲接著道。

    胤禟和胤俄胤禎無聲對視一眼,各人既疑惑又不安。張德明實際是胤禟派人從外地弄來的道士,依胤禟的主意,是要張德明替胤祀製造天命所歸的輿論,以此來影響朝臣們的決定。哪想如今被微雲拿住了人,居然還牽扯上了大阿哥!連胤禟自己都給弄糊塗了!

    康熙面無表情思索良久,輕輕的叨念著「張德明,張德明」,這個名字他是知道的,那些風言風語他也知道。沉吟半響,他雙目一振,頤然道:「既然那個妖道已被拿住了,朕自會著人好好審問!好了,沒你們事了,跪安吧!李德全,傳張廷玉!」

    胤禟胤俄還想說話,被微雲幾不可覺的目光一掃,不由自主閉了嘴一聲不吭,乖乖隨著眾人退出。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還有許多部署需要去做,她可不想再橫生枝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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