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踏入忘月居,胤禛的心情更加愉悅。對他而言,此時正是愛情事業兩得意,焉能不意躊志滿?
俏佳人倚窗斜立,一襲白底紅玫瑰印花細綢旗袍長及腳面,海棠花式白玉挑心自腦後挽著鬆鬆的低鬢,微微仰著頭凝視窗外,入了神,連他進來也渾然不覺。
胤禛見她一派慵懶恬淡的模樣,比之平日活潑靈動另是一番風致,不覺心癢,輕輕上前自身後攬住纖腰靠向自己懷中,俯下頭在她後頸窩親吻摩挲,手上一緊,笑道:「難得爺的容兒也會這麼安靜!瞧什麼這麼出神?」
玉容微微側頭,躲了躲噴在耳畔的他的溫熱氣息,歎道:「聽說八爺被押起來了,心裡有些擔心八福晉!真是多事之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個頭!讓人心裡沒著沒落、提心吊膽的!」想到胤禛被隔離的那些日子,她的心情更加沉悶。
胤禛神色一僵,略帶責備道:「別人家的事你那麼關心做什麼?這些事與你無干,別想了!嗯?」
玉容苦笑了笑,道:「可憐微雲,還不知傷心成什麼樣子呢!爺,你說皇上會把八爺怎麼樣?辛者庫賤婦所出,這話真是叫人心涼!」
胤禛忙伸手輕輕握住玉容的嘴,怒意自目中一閃而過:「越來越不把爺的話放在心上了!皇阿瑪的話你也敢議論?」
玉容淡淡瞟了他一眼,道:「容兒只是感同身受罷了,爺忘了嗎?容兒出身也不怎樣呢!雖不是辛者庫,但在你們天潢貴胄眼中,也稱得上『貧賤』吧?」
猛然回想烏思道的話,胤禛身子一顫,心莫名刺痛,執著她冰涼的手,明亮深邃的眸子深深的映在她明媚如水瞳仁中,緩緩將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似承諾般一字一字道:「爺這兒只有你,爺這輩子定不負你!容兒,你還要爺怎麼樣你才放心?」
透過光滑柔軟的綢衫,他的體溫和心跳陣陣傳入掌心,一股涼涼薄薄的暖流如電流般迅速傳遍全身,帶起人心中溫柔感動的顫慄,她鼻子一酸,差點滴下淚來。胤禛從未見過她這般楚楚懷憂的模樣,心中愛憐不已,輕輕勾起她的下頷,俯身吻在她的眼上,柔聲道:「不許哭!爺被關在大內都沒聽說你哭,這會子爺好好在你面前,你居然哭!」
玉容破顏一笑,手帕輕拭眼角,道:「那時候擔心著急還來不及,哪有心思哭呢!」她抬眼望了望胤禛,想求他替胤祀求求情,轉念一想他們兄弟明爭暗鬥如火如荼,說不準這裡頭還有他的功勞也就打住不言。
身在皇家,猶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她能理解他們的一切做法,可是心中到底不能釋懷。想到胤祀那樣一個溫潤如玉、清遠如月、用情專一、待人如沐春風永遠噙著笑的佳公子遭此飛來橫禍打擊,她不覺一陣惋惜難過。時至初逢,已然過去四載春秋,那個柳梢掩面、臨湖獨立的公子,何等風姿綽約、清秀逼人,不想流年不利,連連遭遇不意禍事,可還能保持那份至情至性麼?
「怎麼?還在想著老八的事?哼,老八真是有女人緣啊,這京城裡的女人不管大家閨秀還是尋常民女,提起八賢王都要兩眼放光,原來爺的容兒也不能免俗!」胤禛悻悻然,臉拉得老長。
玉容撇撇嘴,指尖在他如水光滑的前襟上輕輕劃過,嗔道:「爺這是喝的哪門子醋!天下女子敬重他、崇拜他那是因為誰不想找一個像他那樣用情專一的夫君?」
「還敬重?還崇拜?」胤禛眉毛挑得老高,冷笑道:「你說的他這樣好,必定也是敬重崇拜了?既然如此,你今晚一個人好好的敬重崇拜吧!」說著氣忿忿就要走。
玉容又好氣又好笑,自身後緊緊抱著他,身子伏貼著他的背,軟語溫言嚦嚦求道:「好胤禛,好爺,不要走嘛!蘿蔔青菜各有所愛,蘿蔔留給別人,容兒只守著自己的青菜就好滿足了!」
胤禛忍著笑,不冷不熱「哼」了一聲,也不回頭。
玉容膩在他身後,不住用臉蹭著他背後,嘟囔道:「容兒好敬重爺,好崇拜爺,可以了吧?」
胤禛一笑轉身將她摟個滿懷,笑道:「若沒有最後那四個字,爺倒勉強信你!」說著緊緊扳著她的雙肩,讓她正對著自己,道:「你說說爺用情夠不夠專一?」
玉容一愣,哼哼唧唧躲不過去,便道:「算是吧!」
胤禛大為不滿,不屑道:「你倒老實!心裡一定說爺不如老八是不是?老八那是不懂變通自找苦吃!爺每月不在你這那幾日都自個歇書房了,這也是為了你好,小妮子還不識好人心!你記住了,」胤禛忽然換了極溫柔極鄭重的口吻,「容兒,爺對你說過的話一定會做得到,記住了?」
玉容一呆,覺得他的話中似有深意,可細細思索,卻又什麼也不沾邊,不由滿眼疑惑,愣愣的瞧著他。
「記住了?快說!」胤禛有些發急,手上也加了勁。
玉容疼得齜著牙「嘶」的一聲,忙道:「記住了,記住了!」
胤禛彷彿鬆了口氣,在她頰上一吻,笑道:「記住就好!」
是夜,九爺府中,胤禟正和胤俄密議要怎生向康熙替胤祀求情。胤禟倒還沉靜,手指無意識輕叩桌面,道:「這事不能急,老十四最遲後日回來,咱們得一起想個周全法子好好參詳參詳,不然只怕弄巧成拙反而害了八哥!你看呢?」
胤俄「砰」的一拍桌子,震得桌上茶碗亂跳。他憤憤不平冷哼一聲,額上青筋暴起,怒目圓睜大叫道:「這有什麼好參詳的?分明就是老爺子偏心、出爾反爾,下好了套子叫咱們鑽!反正我是死也不服!大不了把我也關起來好了!」
「老十,不要意氣用事!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要緊的是把八哥救出來!」胤禟皺皺眉。
「這不著了嗎!也不必等老十四,明兒一早咱們就去乾清宮跪著,要是老爺子當真那麼絕情,大不了一頭碰死在金鑾殿!」胤俄恨恨氣道。
胤禟臉色一沉,喝道:「胡說!你真是——」
「九爺,有客來訪,」胤禟一句話未說完,他府上的秦管家小心翼翼的敲了敲書房的門。
胤禟正心煩意亂一肚子火,聞言衝著門冷然道:「你這個管家越做越回去了,都什麼時候了還來煩爺?滾!什麼人也不見,都滾!」
「怎麼?是我你也不見嗎?」一語未了,書房的門已被推開,來人摘下瓜皮小帽和鼻前兩縷假鬍子,頭微微晃了晃,淡淡一笑,道:「你若當真不見,我可走了!」
胤禟與胤俄驚愕忙站起身,吃吃哎哎道:「八,八嫂,是你?」胤禟向秦管家揮揮手:「還不滾!守著外邊,一個人不許進!」
「八嫂,您的病好些了?」胤俄也才緩過神來。
微雲淡淡一笑,勁自坐下,道:「有勞你掛記,不妨事了!」只有她自己最清楚自己得的是心病,對明知將要發生又未曾發生之事憂思過慮、提心吊膽、驚恐交加的心病而已。當胤祀被關押的消息傳來,她反而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整個人立刻神清氣明,一掃先前病態倦顏,當她妝容肅穆一身凜然出現時,立刻便震住了驚慌失措的家下眾僕。
微雲端起胤禟遞上的茶輕輕飲了一口,抬眼掃了他二人一眼,用不容商量的口吻道:「你們倆什麼都不必做,這件事我自有主張,什麼主張現在卻不便說!」
胤禟胤俄面面相覷,想要問的話又被她堵住,心裡都有些不自在。胤禟狐疑的偷眼瞧著微雲,心中暗暗納罕她是什麼時候變得這般凌厲?同時也頗為不服:她再能耐也不過一深宅後院中的女人,朝堂上的事她怎能懂?
胤禟正思量著怎麼開口顯得更委婉些,胤俄已經按捺不住笑道:「八嫂,我們也是關心八哥啊,什麼都不做你叫我們心裡怎麼好受?」
微雲輕輕歎道:「你們都是他的好兄弟!但若非要論個親疏,我是他的妻,他是我這一生的依靠,我比你們更緊張他!放心吧,我會想法子的!你們早聽我的,又怎會有今日之禍事呢!罷了,這就是天意,有道是天意難違,怨不得人的!」
胤俄莫名其妙,胤禟卻知她是舊事重提,猛然觸動心腸,胤禟更加好奇:她當時是怎麼看出來這事不對的?
尚未發問,微雲彷彿洞悉他心思一般,向他微笑道:「有道是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你們八哥錯就錯在太得人心了!何況,太子乃是皇上窮畢生之精力調教出來的繼承人,否定了太子就等於否定了皇上,皇上面子上怎掛得住!」
不禁胤禟,連粗獷的胤俄亦心中一泠。微雲的話如點破烏雲的陽光,霎時解開他們百思不得其解的心結,不禁生出千般萬般懊惱,各自默然無聲。
微雲也不多說,隨即起身道:「就這麼說好了,你們好歹別忘了我的話!我得走了!」說著重新戴上小帽,黏上鬍子,止住了起身要相送的他們,微微一點頭,閃身出門。
眼看著她去了,書房裡的兄弟倆猶自呆呆愣愣未完全回過神來。微雲的話尚迴響在耳畔,而方纔的一幕卻恍若夢中似虛而實,似實而虛。半響,胤俄才吐了吐舌頭,倒坐椅中,吁了口氣訝道:「九哥,不止咱們,只怕連八哥也走了眼了,八嫂竟這麼厲害……」
胤禟瞟了他一眼不做聲,忽的聳肩一笑,道:「既然八嫂這麼說了,咱們先等等吧!不過仍然得做好準備,想個周全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