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七年終於過完了。京官與地方官的舉薦奏則也一封一封陸陸續續都遞到了京城,交由上書房統計存檔。康熙彷彿局外人一般,自打下了這道聖旨之後便再也沒有片言隻字提到這件事,也絕口不問進展如何,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胤祀原本是極精細之人,無奈被這天降的大好事迷昏了頭,整個人一直處於一種過於興奮、輕飄飄的狀態,根本無暇思及其他。胤禛卻是暗自高興,心裡多了幾分把握:他的皇阿瑪行事向來是積極主動的風格。他不聞不問,很顯然,那是因為他對這件事不感興趣!國家立儲君乃是關係到千秋萬代的極大之事,他當真不感興趣嗎?只能說,這不過是個幌子,他沒必要感興趣,就像水中的月亮、鏡中的花!
胤禛與烏思道用的是捕捉細節進行分析,從而得出結論,微雲則憑借來自未來熟知歷史的優勢,肯定了他們的結論。她的眉頭日漸緊鎖,精神日漸恍惚,人也一日比一日消瘦下去。每當看到胤祀,她眼中盛滿著悲憫與痛楚,他愈是神采飛揚、顧盼神飛,嘴角輕揚笑得如三月春風,她的心愈是刺痛的緊縮成一團!她甚至不敢去想像,當那個殘酷的現實兜頭打下的時候,他心裡的落差將會是怎樣驚天動地的巨大!他怎麼能夠承受這般巨大的打擊和痛苦!日子每過一天,她的心便緊縮一分,心裡的恐懼便加深一分。
情鬱於中不能發之於外,她的心就像放在沸騰的油鍋中日夜煎熬,終於熬不過去病倒了。恍恍惚惚之間,她彷彿感覺他坐在她的床前,他微涼的指尖滑過她的臉頰,替她掠了掠鬢角的碎發,他晶亮的眸子凝視著她,深情而痛心,他俯下身在她額上輕輕一吻,低低道:「雲兒,等著我回來,很快,我便要成功了,我要替額娘爭口氣,我要叫自己配得上你……」他輕輕歎了口氣,替她掖了掖被角,目光一閃已然起身,帶起一陣輕風拂過她細碎的髮絲,本就極輕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終於消失。微雲在心底拚命喚著他,她要告訴他她的秘密,告訴他她所知道的一切!她顧不得別的什麼了,她只知道她不能讓他受到傷害!哪怕歷史因此改寫叫她灰飛煙滅她也毫不在乎!可她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眼皮子也撐不開,她的頭越來越沉,越來越重,彷彿要沉到不見底的黑暗裡去……
今年的春天來得特別早,二月初,陽光一日好於一日,刺骨的寒意被溫煦的春風感化,一點一點的消退。不過數日光景,金水河的冰面融解了大半,草色亦可遙遙相看了。大家都說這是個好兆頭,相視一笑,心照不宣。
可惜,算準了東風卻算不準天意。二月十六日,一個如晴天霹靂的消息震得朝野上下目瞪口呆、喪魂失魄:八阿哥胤祀被康熙下旨關押宗人府!康熙怒斥他「系辛者庫賤婦所生,柔奸成性,妄蓄大志!」
就在大家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暈頭轉向之際,緊跟著三阿哥胤祉又向康熙呈上人證物證,證實廢太子胤礽之所以言行謬異於常,做出種種失德之事,完全是胤禔與蒙古喇嘛巴漢格隆合謀魘鎮所致。康熙雷霆震怒大發脾氣,怒罵胤緹「陰險歹毒」後又責怪胤祉為何不早早奏明白白冤枉了二阿哥?胤祉忙跪下請罪,表示先前沒有確鑿證據,實不敢妄下結論!趁機又向康熙磕頭替二阿哥求情,懇求康熙原諒。康熙略一沉吟,直直瞅了胤祉半響,才冷笑著說道:「你還替他求情?他若是光明磊落,行得正坐得端,胤緹又怎會有機可趁加害於他?老百姓都知道『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的道理,你讀書都讀到狗肚子去了?」
胤禛忙跪著上前一步,伏地求道:「皇阿瑪說的固然對!但由此亦可知二阿哥實罪不至此,還請皇阿瑪收回成命起復太子以穩定人心!」
「請皇阿瑪三思!」胤祉忙又接著道:「皇阿瑪,兒臣與四弟一樣,照舊舉薦二阿哥為太子!」
康熙身子挺得筆直,神色嚴峻,雙目灼灼,一動不動端坐在明黃寶座上,渾身散發著不可抗拒的威嚴氣息。他微微斜了張延玉一眼,毫無表情問:「你怎麼看?」
張延玉穩穩上前跪奏道:「皇上,二阿哥既是受了大阿哥陷害導致失了本性、行為異常,雖有錯,但罪不至此。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不管怎樣,二阿哥可是皇上手把手教導出來的太子啊!」
康熙一聲長歎,整個人頹然鬆懈了下去,一幕幕飽滿父子之情的往事如潮水般襲來,剎那間幾乎將他吞沒,他硬生生忍著心底的酸楚,無力揮揮手,道:「這件事暫議到此,朕還得聽聽滿朝文武的意見!朕累了,跪安吧!」
四貝勒府望梧軒中,胤禛胤祥與烏思道、戴澤正把酒言歡。烏思道指尖輕輕扣了扣桌子,微笑道:「皇上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他在等群臣上奏然後順水推舟,看來太子很快就要復立了!」
「烏先生真是神機妙算!實不相瞞,戴某先前還不敢相信呢!」戴澤由衷讚道。
胤祥瞟了胤禛一眼,笑道:「這還不算!其實——」
胤禛心知他想要說玉容也如烏思道一樣的想法,忙打岔道:「可笑八弟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這回倒好,恐怕再無翻身之日了!」
「哼,他們設計陷害我,哪想到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真是叫人痛快!」想到從天而降一場橫災,胤祥恨恨不已,「彭」的一拳砸在桌上。
烏思道卻向胤禛緩緩笑道:「大阿哥已被終身監禁,三阿哥是文人,八阿哥大失聖心,其餘小輩不足為慮!至於太子麼,本就無才無德,經過此次變故,他與皇上之間芥蒂已深,猜忌難免,也不足為慮!烏某可要恭喜四爺了!」
胤禛心中豪氣頓起,雙眉一揚,舉杯向烏思道朗朗笑道:「多虧先生,這都是先生的功勞!」
烏思道起身恭對與他對飲一杯,忽然正色道:「可是,烏某在此還要提醒四爺一句:前車之鑒不可忘!有道是樂極生悲。大阿哥、八阿哥就是例子!」
胤禛胤祥悚然一驚,不禁對望一眼,心下暗自警醒。胤禛忙道:「先生的話真如醍醐灌頂!胤禛記下了!」
胤祥忽然取笑道:「八哥向來最有女人緣,沒想到兩次受難都和女人脫不了干係,先前是因為八嫂,如今又因為良妃,真是可笑可歎!」
說得大家一笑。烏思道突然面色一正,目光緊緊直視胤禛,道:「若有一天四爺也要在女人和大局之間選擇,四爺會怎麼辦?」
胤禛一愣,斷然笑道:「先生多慮了,爺不是那樣不分輕重的人!」
烏思道釋然一笑,道:「烏某隨口一說罷了,四爺不要見怪!」
「先生太客氣!」胤禛舉杯勸酒。杯至唇邊,他腦海中突然閃過玉容盈盈笑臉,暗暗捫心自問,如果真有一天……他手微微一抖,強自斷了思路,脖子一仰,酒如喉中,帶起刺激辛辣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