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天,八貝勒府大門緊閉,府中諸侍衛僕役與尋常日子無異,該做什麼做什麼,不該做的不該說的半點也不敢越雷池。八福晉微雲更是深居簡出,既不見客,也不出門拜訪。八貝勒府是除四貝勒府之外唯一毫無動作、平靜如常的阿哥府。胤禛不由暗暗納罕:料不到平日裡不聲不響、文雅的八福晉竟有這等手段!
據說十四福晉與十三福晉哭得昏天暗地,府上一片大亂;九福晉十福晉相約前往大阿哥府拜訪大福晉,而大福晉一副十分得意的樣子;太子妃瓜爾佳氏以淚洗面病倒在床,派人去請三福晉進宮做伴;各位誥命夫人、官太太官也紛紛充當起自家老爺的信使耳目,拉幫結派遊走於各阿哥府邸,希望刺探一言半語。頓時,京城裡帶起了一陣詭異的熱鬧。
微雲冷冷的聽著下人稟報的這些傳言,從頭至尾一言不發,嘴角泛起嘲諷的冷笑。大福晉?得意?她不由好笑,心想這才叫人算不如天算,大阿哥自以為翻身機會到了,哪知道其實是永世不得翻身的死期到了!
哭紅了眼的小妾張氏、毛氏怯聲怯氣的問爺會不會有事?該怎麼辦?微雲只森冷的睨了她二人一眼,神色異常的冷峻:「該來的逃不掉,不該來的不必庸人自擾!你們守好你們的本分就是了,別亂說話,別亂做事,就算爺有什麼事也牽連不到你們,更牽連不到你們娘家,你們怕什麼!」唬得兩個小妾面白腿軟,一聲不敢言語。
九月十六日,康熙回抵京城。十八日,遣典儀官以廢皇太子事告祭天地、宗廟、社稷,將廢太子胤礽幽禁於鹹安宮。其他阿哥們卻依然沒有被釋放,全部囚禁在大內,就連胤禛,被宣進宮去就再也沒有回府。四貝勒府諸人事先得了胤禛示下,表面上雖然沒有亂起來,其實人人心底自危,只是不敢言語,彷彿不說出來,眼前的事實還不至於成為事實一般。
一連過去十來天,康熙依舊毫無動作,既不罰,也不放,就這麼隔離著不言不語,撩撥得一干朝臣們沒頭蒼蠅一般,不知道如何揣摩聖意。
玉容原本堅信著胤禛將來會登基繼位的終極結果,把眼前的過程統統忽略不計。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她也急了!內外消息不通,誰也不知道當下的狀況,更不知道這種狀況還要延續多久!形容憔悴的綰綰亦喬裝改扮上門求問胤祥的狀況,甚至表示想前往五台山求正在五台山禮佛的太后幫忙,玉容嚇得不輕,忙好言安慰打發她去了,囑咐她安心在家等待,千萬不要亂來。
府上烏雲密佈,人心惶惶,宮裡的德妃娘娘也憂心過度病倒了。那拉氏與玉容一合計,以探病為由,帶著兩歲多的弘歷弘晝入宮探望德妃。在一致對外的時候,那拉氏毫不含糊,憑著精明女人的直覺,直接跳過本為盟友的李氏,選擇玉容聯袂而行。大局當前,玉容自然不會拒絕,但那拉氏的舉動沒來由讓她感到心慌。那拉氏對她的嫉恨絕對不亞於李氏,可是關鍵時刻能如此斬釘截鐵的放下私怨,與她推心置腹盤算當前,這份心智胸襟令她敬佩之餘也暗自咋舌:這個女人很不簡單!
宮裡的狀況與宮外無異,表面上風平浪靜實則暗波翻湧,嬪妃們各懷心思,兒子被囚禁的當然茶飯不思夜不能寐,兒子尚小的也提心吊膽生怕康熙一個不高興殃及池魚,沒兒子的亦戰戰兢兢唯恐惹惱了心情欠佳的皇上被他遷怒!連帶各宮伺候的宮女太監也惶恐不安,小心翼翼打疊起千萬分精神伺候,饒是如此,也逃脫不了主子出氣筒、發洩壓力的命運。
自踏入皇宮,玉容與那拉氏便感覺到了大內愁雲慘霧掩籠下異常壓抑的氛圍,所遇宮人無不垂首屏聲速行,衣飾也分外的簡樸暗淡,在這個時候,誰都懂得把低調進行到底,生怕槍打出頭鳥。
德妃見了她們,勉強笑了笑,道:「難為你們有孝心,這當口還記掛著我這老婆子!」伸手指了指一旁的小椅子,又道:「坐吧!」
那拉氏與玉容恭聲答應,各自坐下。玉容打量著德妃,水綠亮緞旗袍繡著大朵鵝黃迎春花,外罩著同色如意襟馬甲,梳著油光水滑的把子頭卻不帶釵鈿裝飾,只一個白玉偏方束著,外加拇指大兩朵小小的珠花,耳上也是一對小小的銀色耳釘,與平日裡的珠光寶氣形成鮮明的對比。她的臉色不是很好,主要是精神很差,眼袋十分明顯,雙頰皮膚有些鬆弛,一雙娟秀的美目佈滿了疲倦和隱憂,時而有些失神,彷彿在想著什麼心事。
玉容暗自歎息,深宮,這就是深宮女子的生活!風平浪靜時不見得幸福,一有風吹草動那絕對是不幸,憑她是誰,都有可能被牽扯進去!
「額娘,如今時已至秋,早晚偏涼,您可得多多保重啊!一副好身子可比什麼都強,身體保養好了,什麼天氣都能過得去!」玉容陪笑著勸解,又推弘歷弘晝兄弟倆,道:「在家時還念叨著皇皇太太呢,怎麼這會又躲著了?」
德妃會意一笑,招手喚兩個孫兒到身邊,不覺歎道:「連這麼小的孩子都有感覺,比平日裡老實多了,唉!」
「額娘,您,最近還好嗎?」那拉氏想問胤禛的狀況,又不知該如何啟齒。
德妃如何不知,淡淡掃了她二人一眼,嘴角泛起一抹苦笑,一語雙關道:「唉,且看天意吧!」
「宮裡……」那拉氏欲言又止。
一絲光亮自德妃目中一閃而過,她不自覺向朱漆大門望了一眼,道:「除了密妃,萬歲這些天誰也不見,太子妃在乾清宮前跪了一夜都沒用!你們也別著急,都是萬歲的骨血……你們安心在府上呆著吧,這個時候,咱們婦道人家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那拉氏與玉容相視一眼,默默無言。「額娘說的是,兒子做錯了事,當阿瑪的教導兒子天經地義,這也是人之常情,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額娘,您也好生養著,奴婢瞧您瘦了些呢!」
德妃心中一動,笑了笑,道:「你們有心了,額娘知道!」說著又論了些別的閒話,再坐了坐,二人便告辭而去。
出了宮門上車,那拉氏長長透了口氣,道:「你看怎麼樣?本還以為額娘那裡可以打聽到一些消息,沒想到也是一樣!再這麼下去怎麼得了!」
玉容想了想,忽抬眼望著那拉氏笑道:「姐姐是急糊塗了!沒有消息不正是最好的消息嗎?至少這表示沒有什麼別的變故,爺他們應該無恙!」
那拉氏愣了愣,心頭霎然一鬆,笑道:「妹妹說的是,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這說明皇上的火氣該是消了點了,只要他消了氣,就好!」說著又瞅了她一眼,頗為玩味輕笑道:「妹妹冰雪聰明,難怪爺那麼疼妹妹!如果妹妹早遇上爺,也就沒我們什麼事了!」
玉容心裡「各的」一下,那拉氏向來內斂沉穩,她沒想到在這當口她會說如此露骨的話。玉容淡淡一笑,道:「姐姐,世上的事沒有如果,姐姐是個聰明人,何必勞神去想那些子虛烏有的事呢!爺的嫡妻一開始是姐姐就永遠都是,爺豈是那等背棄元妻之人?何況姐姐治家有方是誰也比不上的!不是妹妹說句大膽的話,就算爺將來當了皇上,這皇后的位子也絕逃不掉姐姐的手掌!」
那拉氏渾身一震,猛的抬起頭,驚愕的望著她,心頭怦怦一陣亂跳。她身子差點癱軟下去,驚慌失措直直的望著玉容,張嘴說不出話來。半響,她才喘著氣,顫抖著勉強一笑,道:「妹妹這玩笑開大了,這話,可不能亂說啊!要是傳出去,咱們四貝勒府全部陪葬都不夠的!」
「姐姐說的是,妹妹受教了!」玉容低眉順眼答道。
那拉氏猶自驚疑不定,只淡淡一笑點點頭,隨即閉著眼靠著車壁,心裡翻騰得厲害,暗自琢磨玉容話中之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