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我決定不要把這個夢告訴任何人。我本能地覺得這應該是我自己一個人的秘密。
每個人都有權保留一些秘密。
列特所謂的「增援部隊」中,除了他本人之外,正如我所料,妮可和貝納都在其中,此外還有三名全身都裹在紫色斗篷中的人。列特沒有流露出向我介紹他們的意思,我也知趣地不再打聽。在列特的一再堅持下,這次去阿法利亞地區的費用由退魔團一力承擔,我自然也樂得剩下幾個錢。
從虛祖到阿法利亞,要先穿過整個貝爾瑪公國,大約是一個月的時間。這將是一段漫長的旅途。或許是在內心深處早已將帕麗絲視作「自己人」的緣故,我對虛祖退魔團一無好感。坐在有退魔團標緻的馬車上,我也盡量不與他們講話。不過妮可可真是個自來熟的女人,不斷地纏著我打聽吉格的事情。甚至連吉格多久洗一次澡都要問。終於在第四天早上,剛吃過早飯後,妮可又湊過來問我吉格喜歡什麼顏色的毛巾時,我忍不住告訴她:
「吉格已經不在了。」
妮可的身子明顯地一震,臉上的表情僵住了,面色變得雪白。
吸氣,深深地吸氣。
然後,她低聲道:「我知道,難道我不知道嗎?我知道的。」
我忽然感到無比的愧疚。我是一個多麼殘忍的人啊。妮可坐在我旁邊,肩膀劇烈地起伏著。我想要安慰她一下,卻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最後,她用手背狠狠地抹了抹眼睛,低聲道:「再和我說說吉格的事情吧。」
「吉格也許有點陰鬱,有點固執,有點不擇手段,但是毫無疑問他是一個真正的英雄。」我說。我回憶著自從第一次見面以來吉格的一切,回憶著他在天界所做的那些事,回憶著他的沉默和孤獨,回憶著他在最後時刻的決絕與悲壯。儘管我用盡一切力量去想,但還是無法回憶起更多。
吉格就像是一道影子,總是靜靜地站在不為人注意的角落中,然後漫漫消散。
甚至他的死去,明知他是為了拯救我們的生命而做出了自我犧牲,我都沒有太多的悲傷。
我竭盡所能地把自己想起的關於吉格的一切都將給妮可聽。我沒什麼講故事的天賦,我的敘述枯燥而乏味,但是妮可卻聽的很專注。
她所傾慕的那個人已經永遠不會再回來了,這是多麼無奈的悲傷。她也只能從我這個見過吉格最後一面之人的口中獲得些許的慰藉。就讓她這樣停留在自己編織的夢境中吧,這樣對她來說也好。
就讓我們假裝吉格還活著吧。
我開始像夢囈一樣,講述著吉格的事情。他金色的眼睛,他的長髮,他尖銳的牙齒,他說話的聲音,他的紫色長袍,他的鬼手,他的長刀,他的孤獨與寂寞,他的冷酷與固執……
一直講到我再也無話可說。
「謝謝你。」妮可低聲說,然後轉過頭去看著窗外。我沒說話。坐在車廂對面椅子上的列特向我投來感激的目光,而坐在列特身邊的貝納則一言不發地看著我,一直看到我心裡發毛。
「放心,」最後貝納說:「我和她不一樣,我不會纏著你給我講貝亞娜的事情。」
妮可低聲道:「你閉嘴。」
貝納冷冷地一笑:「我可不像你,完全不敢接受現實……」
妮可額頭上的青筋都凸了出來,雙拳的骨節咯吱咯吱的作響。我跟列特一起衝著貝納低聲喝道:「你住口。」
貝納訕訕地低下頭,小聲道:「本來麼……」
他的聲音很低,但是妮可還是聽到了。
卡嚓一聲,馬車車廂的門被撞碎,隨著一聲尖叫,貝納健壯的身軀被整個地丟了出去。
馬車停下,我和列特一起跳下車。貝納摔倒在路邊一堆雜草中,正哼哼呀呀地想要爬起來。
「你怎麼不阻止她?又要修馬車了,」列特小聲抱怨我。
「你不也沒有阻止她。」我低聲說。
「廢話,我阻止的了麼?」列特無奈的說。
「我也阻止不了啊……」我說。
「說的也是,不過這傢伙確實該受點教訓……」
我倆走到貝納身邊,把他拉起來。
「沒事吧?」列特苦笑著問。貝納臉上那種乖張的神色不見了,低聲道:「沒事。就是想讓她發洩一下。」
她總要回到現實中來的。
「我知道你心裡也不好受。」列特拍拍貝納的肩膀。貝納笑笑:「我是個男人,沒事。」
「哎呀……要了命了,怎麼我這麼倒霉啊……」
我們三個驚訝地轉過身。看到被貝納沉重的身體壓得倒伏一片的草叢中,一個小小的綠色身影正痛苦地想要爬起來。
是個哥布林。
「哎呀……」那哥布林用流利的通用語抱怨著:「真是活見鬼了,在草叢裡打個盹都會從天上掉下個人來……喂,我說你們,砸到別人了不用道歉嗎!!」
「你還硌到我的腰了呢!」貝納沒好氣地回了一句。那哥布林瑟縮了一下,立刻又挺起並不寬闊的小雞一樣的胸脯:「哎呀我說,你這是什麼態度……咳咳……砸了人你還有理了?」
這是個相當年輕的哥布林,不像其他哥布林那樣只圍一條又髒又破的圍腰布,而是穿了件洗的很乾淨的長袍。身上也沒有一般哥布林常有的惡臭,看起來有些古怪。
「我說,光道歉了就沒事了嗎?」那哥布林怒沖沖地說,小眼睛裡閃著狡黠的光芒。
「哦,那你還要怎麼樣呢?」我忍不住笑了。
「嘿嘿……」哥布林奸笑著:「幫我做一件事情,我就原諒你們了。不然的話,讓你們知道知道夏洛克大爺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