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浮萍在外人面前表現的永遠是溫柔賢淑本分的弱女子形象,似乎對於所謂男人們的那些大事她從不過問,所以她主動說道:「竇公公來訪必是與英王殿下有正事商談,妾身先告退了。」
英王點點頭:「萍姨隨意,本王是來尋李侍讀。找到他,我們就去書房議事。」
寧浮萍料想竇公公來一定是太子那邊有什麼事情,不過她放心英王的能力,更何況還有李侍讀在一旁幫襯,她不用操心。於是她微微一笑:「那妾身就在此處繼續教導蓮兒習琴了。」
李系舟跟隨英王和竇公公去了書房,一路上惴惴不安,猜測著竇公公來訪的用意,莫非來視察他的臥底工作情況?
倒是英王談笑風生,與竇公公聊些家常,一點也不見外。
到了書房竇公公笑道:「英王殿下猜猜老奴這次來為了何事?」
英王沉思了一下說道:「一定是太子殿下找本王,是不是又尋到了什麼好玩的東西?」
竇公公見英王一門心思只想著玩樂,心中不免輕蔑,臉上的笑意卻更濃:「英王殿下冰雪聰明,一猜就八九不離十。其實是前些日子太子殿下提到過的沙盤模型做好了,諸位皇子下了早朝就已經去了東宮賞玩,太子特意吩咐老奴過來請英王殿下。」
「那個可以模擬行軍打仗的沙盤已經做好了?太棒了,本王惦記許久。」英王高興道,「早知就不貪睡了。李侍讀,你隨本王一起去吧,也長長見識。」
李系舟遲疑道:「英王殿下今日的功課怎麼辦?」
英王不以為意道:「昨天那林老頭被你氣暈過去,晚上他家就來人說他是新病未癒舊病復發,恐怕無法在繼續為本王授課,請辭養病了。估計等父皇選定下一位先生還有些時日,這些天都不用讀書了。」
李系舟心道,太好了暫時解放了。只要不讀書,玩什麼都行,李系舟喜笑顏開,美滋滋地跟著英王進了皇宮。
竇公公聞言心中竊喜,看來這位李侍讀挺盡職,才來一天就把英王的先生打發回家了。英王一向頑劣,算上那位林大學士前前後後已經逼走了五位先生,恐怕沒人敢教了,英王越沒人管教越是放縱,對太子殿下的威脅也就越小。
英王殿下一行是乘車輦入宮,李系舟本來想看看皇宮的景色,可惜車簾垂下,阻擋了視線,他又不好意思撩開,只能悶坐在車裡發呆,懨懨欲睡。
英王殿下好像也滿懷心事,一路上並不多言。
等到了東宮,進入太子殿下平時接待客人的正殿,只見諸位王子和隨從們都圍立在一個巨大的沙盤前。
這沙盤足有十米見方,其上山川河流關卡旗幟做的維妙維肖,十分逼真,就好似現實的縮影。更有軍營大帳,車馬兵卒,可以隨意活動佈置,見者都歎其精妙。
李系舟卻不覺得驚奇,在現代社會逛過房展,哪個樓盤的模型不都是如此?那些模型多數都配有現代化的光電效果,水流車走,燈火變換,相比之下眼前這個沙盤就略顯簡陋原始了。
英王暗中觀察李侍讀的神情,見他沒有半分驚慕,淡定從容,不禁嘖嘖稱奇。要知道這沙盤的概念雖然古已有之,多為將帥習練兵法之用,但是一般都製作粗糙。後經定北大將軍鄧煥提出改良之法,由他親傳弟子魏克結合實際地形,收集多方情報,匯聚能工巧匠用了近半年的時間才做出這樣一套逼真的巨型沙盤,尋常百姓根本是沒有機會看到的,也只有帝王家才捨得花費如此人力物力。英王不得不懷疑李侍讀早就見過類似的物件。所以他偷偷問道:「李侍讀,你覺得這沙盤做得如何?」
李系舟根本沒過腦子就回答道:「這沙盤做得還算不錯。但是我以前見過水能自己流動,山川建築可以拆卸,隨意組合的那種,比這個更有意思。」
李系舟說話的聲音不大,旁人都聚精會神地看沙盤,也沒人注意,唯獨英王聽得仔細,暗暗心驚。這位李侍讀究竟何方高人,見識如此廣博?
這時候太子殿下看到英王來了,笑呵呵地招呼道:「九弟你來的正好,給我們當當裁判。」
李系舟跟在英王身後走近觀瞧。只見兩隊不同服色的兵馬駐紮在一座城池兩邊,這城樓上赫然寫著兩個大字「桐城」。原來這沙盤正是仿製夏昭兩國交界的山川地形,而太子和三皇子分別模擬夏國和昭國兵馬,一攻一守。
太子殿下身旁站著一位華服青年,看年紀比太子稍長幾歲,相貌俊朗,只是眼神透著一股陰冷。他等太子說完,立刻補充道:「英王殿下,現在忠王、義王幫太子殿下出謀劃策,勝王殿下那邊有安王、寧王助陣。一時難分勝負,英王殿下不妨評價一下當前局勢?」
忠王、義王是五皇子劉瑋、六皇子劉琅的封號;勝王就是三皇子劉璣,安王是四皇子劉珺,而寧王劉璁排行老八,是劉璣一母同胞的弟弟。
英王心道太子和三皇子壁壘分明,這沙盤局勢不過是現實中的投影,兩方看似勢均力敵,保持著微妙的平衡,實際上都想爭取更多的。而他這位九皇子雖然不成氣候,但是兩方勢力都不會放棄拉攏。眼下太子讓他做裁判,就是在藉機試探他偏向何方吧?他該如何做才能不露痕跡雙方都不得罪呢?
李系舟卻在此時問道:「英王殿下,剛才說話的那位英俊的大哥哥是誰啊?」他剛才環顧四周百無聊賴就暗自品評了一下在場人的相貌。李系舟認為英王最帥,其他各位皇子長得也都不錯,可相比較而言,最有氣勢有內涵的應該是太子和三皇子,而那個華服青年顯然是侍從中較為出眾的一個。李系舟不可能對帥哥視而不見,也沒那麼多規矩束縛,問話的語氣心態相當隨便,甚至有點幼稚。根本就像一個參加單身派對的花癡女一樣。
英王心中惡寒,要不是他早知道這位李侍讀乃深藏不露的高人,光聽這樣白癡的口氣問話,定會認為李侍讀腦子缺根筋。不過他扮演的是不學無術的王子,配這麼一個侍讀倒是再合適不過了。英王笑道:「那位是太子殿下的侍讀,當今左丞相高敏的公子高赫,雍都四大才子之一。李侍讀,你可要多向高公子學習。」
高赫口中謙虛幾句,眼神裡卻掩藏不住一絲得意。他乍見李系舟容貌非凡,年紀輕輕跟在英王身後,也滿是好奇,問道:「不知閣下是……」
李系舟答道:「在下李溪,是英王殿下新聘的侍讀,來自鄉野沒見過世面,不知道高公子大名,還望海涵。」
李溪這名字高赫沒有聽說過,只道是鄉野無名之輩,假意客氣兩句又轉回正題:「不如在下代太子殿下為英王殿下講解沙盤上的局勢。」
李系舟本來對於戰爭沒什麼興趣,可是講到桐城,畢竟是他親歷過的地方,多少有些熟悉有點關心,於是也聚精會神地聆聽。
高赫說道:「當前太子殿下率領的是我夏國軍隊,假借演武名義,布重兵於楚江北岸高家渡一帶。三皇子殿下指揮桐城守軍,早已洞悉太子殿下的圖謀,暗中調兵遣將嚴密佈防。各位認為此戰該如何開始呢?」
當時通訊落後,夏昭兩國雖然開戰已有月餘,但是內幕詳情尚未揭曉。只有皇帝和軍政大臣能從飛馬快報中得到一些準確的前線消息,為了防範軍事機密不外洩,不是直接參與戰爭的臣子,包括太子和諸位皇子在內都不十分清楚詳細戰況。官方公佈的消息是現在桐城已破,夏國大軍繼續向南挺進了數十里。
所以大家對於戰事詳情充滿各種猜測。今日太子殿下以此為由召集諸位皇子借沙盤探討戰況,一來是表現給父皇看他關心國事勤於演練兵法謀略,另一方面是試探一下兄弟們的才華韜略,有野心能力又強的必須要提防要打壓。
幾位皇子之中,三皇子劉璣只比太子小一歲,但是從小爭強好勝,自認為智慧才華文治武功比太子有過之而無不及,一直明裡暗裡與太子作對。尤其今年太子親生母親張皇后因病去世,後位虛懸,張氏一族人才凋零,論資歷育有三皇子和八皇子的魯貴妃是新皇后的最佳人選。魯氏一族早年出過一位皇后,現在魯貴妃的叔父魯恆又是當今右丞相,權傾朝野,根深蒂固。倘若魯氏得了後位,太子恐怕就要換人了。
皇帝卻也不是糊塗人,他早已看出魯氏一族專權跋扈,朝野上下一半以上的臣子都唯魯恆馬首是瞻,倘若立魯氏為後,張皇后所出長子劉玕的太子之位很難保住。如此一來權勢就很難平衡,魯氏一門獨大,恐怕將來會威脅到帝位。所以皇帝遲遲不肯立後,處處維護太子。
這更加刺激了三皇子的不滿心理。他用盡心思拉攏了四皇子,加上一母同胞的八皇子,組成了一個小集團,與太子一脈明爭暗鬥。
太子也不是吃素的,一直把五皇子六皇子牢牢控制在手中,又聯合張氏同族,朝野愚忠的重臣組成了堅實的太子黨。太子黨最中堅的力量當屬左丞相高敏一系。左丞相高敏雖然官位高於右丞相魯恆,可是行使權力處處受到魯恆制約,兩人貌合神離,間隙已久,積怨日深。太子也正是利用這一點把左丞相緊緊綁在自己身邊。
太子黨與勝王黨的陣營,英王看得很清楚。但是初來乍到,連那些皇子排行和封號都沒搞清楚的李系舟對此完全沒有概念,只當是他們兄弟一盤兒戲,隨便分了兩隊,輸贏勝負都無所謂的。
李系舟心情比旁人輕鬆許多,聽見高赫問話,良久無人作答,覺得太不夠意思,冷了場,於是笑嘻嘻地答道:「李溪以為夏國軍隊嚴陣以待志在必得,當然是要搶佔先機,先下手為強。」
旁人不說話,那是心有顧慮,就算是已經決定站在太子黨或者勝王黨的陣營,也都是不想自己首當其衝,成了炮灰。俗話說槍打出頭鳥,還是縮到後面觀望相對安全一些。
太子聽李溪的話是推崇夏國軍隊,明顯表露他的心跡,他當然高興,心想竇公公的工作沒有白做,這李溪是個識時務的人才。
英王聽了李溪的話忽然有所覺悟,李溪既然表明太子,那他不妨假意倒向勝王,他和李溪一唱一合攪渾這盤棋。
於是英王不服氣道:「李侍讀你此言太武斷了。剛才高公子也說了,桐城守兵早已洞悉對方陰謀,怎會坐以待斃?恐怕先機不容易被佔去。」
勝王聽了這句面露喜色,朝英王點點頭:「九弟說的對。如果那時是本王守城,既然已經洞悉敵方陰謀,怎會坐以待斃?敵方圖謀渡江攻城,具體發動戰事的時機難測,與其被殺個措手不及不如主動出擊,牽著對方的鼻子走。」
太子輕輕歎了一口氣:「這麼說來,三弟認為當時開戰,是桐城守軍佔了先機?那耿鏡老兒果真已經提前做好了準備,決心與我軍一戰,派人行刺只不過是他為了掌握我軍攻城的時機?」
勝王笑道:「沒錯。」
太子搖頭道:「我看不然。倘若真是耿鏡派人行刺,為何殺的是魯元帥?他難道不清楚魯元帥的能力麼?」
這位被太子暗諷無能的魯元帥,正是勝王生母魯貴妃的胞弟,勝王的親舅舅魯飛。魯氏一族雖然出了不少人才,位居要職手握重權,但是無能之輩也難免有那麼一個半個,借助家族勢力飛黃騰達。魯飛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文不成武不就,只因是魯貴妃的嫡親弟弟,由右丞相魯恆一路保薦,竟然當上了元帥。
朝臣都知道這位魯元帥出了名的無能,但是礙於魯恆的權勢,不敢多言。魯飛也知道自己沒本事,和戰功卓絕的定北大將軍鄧煥沒法比,平時就搞搞後勤,象徵性地出席一下兵馬操練。這次掛帥楚江進行軍隊競賽,魯飛根本不知實情,只聽說南方多美女,在好色之心的驅使下稀里糊塗地去了邊疆。
而這一切的安排,皇帝是最清楚不過了,可偏偏事先沒有透露半點口風。勝王明白這樣做主要是為了迷惑昭國人,可魯飛根本沒有臨敵經驗,貿然去了前線,隨時都有性命危險,倘若戰死沙場,他們魯家少了一位手握軍權的大臣不算什麼,恐怕還會損失顏面。
相對於魯飛的趕鴨子上架,副帥魏克則更稱職一些。魏克少年時期師從鄧煥學習兵法,曾轉戰北方沙場,雖然沒有什麼特殊的功勳,不是家喻戶曉的名將,在鄧煥的光芒下略顯平庸,但他畢竟有臨敵經驗。後來魏克被調回雍都,在兵部任職,他為人圓滑,善於鑽營,與各方勢力相處融洽,頗受皇帝賞識。魯飛對有真才實學的魏克一直信任依賴,去哪裡也離不開。魏克因為這些年跟著魯飛,遠離前線,看似更加庸碌。
直到魯飛遇刺昏迷不醒,魏克臨危不亂攻下桐城,勝王才想明白,或許皇帝早有預謀要重用魏克,如果能一舉收復南方領土,魏克將立下不世功勳,成就英名。而魯飛從一開始就注定只是一個可憐的受人愚弄的犧牲品。
所以勝王對這件事耿耿於懷,聽太子出言譏諷,一時失控冷言道:「那麼太子殿下以為真相是怎樣的?難道說去行刺的刺客是咱們夏國自己人不成?」
李系舟聽到這裡,過去所見的一幕幕在腦海中不斷重演,原本想不通的事情漸漸清晰明瞭。勝王一時氣話,李系舟卻覺得不無道理。他不禁大膽猜測,那一天冒充藥師的人就是刺客,而這名刺客說不定是個雙面間諜。
此人奉耿大人之命混入賀壽宴,按照計劃應該行刺的是副帥魏克,如果能成功,夏國軍隊就算有了進攻昭國的借口,也是群龍無首,由那個無能的魯元帥指揮,別指望能攻入桐城,說不定會被桐城早有準備的軍隊殺得大敗而回。但是那刺客刺殺的卻是魯元帥,而且只刺到重傷昏迷,並沒有取魯元帥性命,這樣的情勢對夏國大大有利。魏克沒有魯元帥干擾,出師有名,就算桐城防守嚴密,他用大軍圍困,早晚能強攻下來。夏國能在昭國耿大人的眼皮子底下埋這麼深的一顆棋子,必然還有其他暗樁,裡應外合,破城南下指日可待。就算耿鏡兵法武功天下無敵,奈何夏國處心積慮謀劃那麼久,他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兵敗是遲早的事情。
想通了這些,李系舟不自覺地微微一笑。當然這些事情牽連到他的真實身份,他不打算對旁人提起,所以他只好在心裡為自己的聰明才智洋洋得意一番。
太子殿下一時語塞。他不是沒有想過勝王說的這種可能,但是皇帝一直沒有提起也沒有承認什麼,他縱然千般假設,卻無法證實。太子看得出勝王只是一時氣憤說出那些話,他不想勝王深思,總而言之他不希望看到別人比他聰明,所以他故意誤導大家:「父皇一向仁德,此次出兵昭國,是順應天意,當然萬事有神靈庇佑。三弟如此說,莫非是懷疑父皇使用什麼陰謀詭計不成?」
勝王怎能讓太子三言兩語就佔上風,立刻出言反駁。於是太子黨和勝王黨就因為這個問題爭吵了起來。
英王在一旁看得好笑,心想此時不走更待何時?他一把拉住李系舟向外走去,邊走邊說道:「李侍讀,他們光顧得吵架,沒人在沙盤上打仗,真是無趣,咱們還是回府去下棋吧。」
李系舟當然一切聽從英王安排,他才不留戀那個沙盤,頭也沒回就跟著英王上了車輦。
一上車放下車簾,英王的臉色卻凝重起來。他正色問道:「李侍讀,你認為桐城之戰的真相是怎樣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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