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系舟進了房間四下一打量,這房內裝修檔次很高,鋪陳古樸,不像是貼金飾銀的爆發戶,用現代人眼光評價是品位不錯格調高雅。李系舟猜也許是書香門第官宦大家,怪不得聘個侍讀都要如此費周章。
首座上分坐兩人,一位面白無鬚,四十歲上下,眉目神色頗有些威嚴;另一位長鬚飄然一臉笑容,普通文士打扮。在他們身側各站了幾名丫鬟僕役。這兩人見李系舟進來,頓時眼神一亮。
李系舟根據現代社會找工作的經驗,總結出一條至上的真理,容貌的美醜對於面試的成敗有很大影響。正常行業的老闆哪個不願意僱傭美女帥哥呢?李系舟出眾的外表使他憑空增添了許多自信。
另外他在現代社會參加過多次面試,雖然此番心中沒底,卻也不怯場,進入房間後微笑滿面,對在座的考官恭敬施禮。
李系舟不笑的時候就已經展現出一種不分性別超凡脫俗的美麗,這一笑真是勾魂攝魄,讓人想入非非。長鬚文士看得一愣,眼神迷離,就連面白無鬚的那位也一時恍惚。
李系舟輕咳一聲道:「不知諸位有何事相詢小生?」
長鬚文士這才回過神來,笑道:「劉某是為我家少主人聘侍讀,因為只聘一人,應者較多,需要擇優選取,不能怠慢馬虎。所以請各位單獨面談,考量一下學問。」長鬚文士邊說邊翻看手中記錄,這是剛才由僕人傳遞進來的應聘者資料。「你就是李溪吧,你說你是天祐十年秀才,那是兩年前了,現在你恐怕未滿十五歲,當真是才華出眾的神童啊。」
李系舟心中慚愧,開口解釋道:「小生當年不過是運氣好一些,實則才疏學淺普通人而已。」
長鬚文士心想,恃才不傲恭謹有禮,這年輕人的品性不錯,繼續問道:「剛才有位鄭秀才和你同年中的秀才,比你大幾歲,以這室內物件為題當場賦詩,才思敏捷,倘若明年科舉恐怕會高中。你不妨也賦詩一首,同他比一下文采?」
若是讓李系舟當場賦詩,情急之下他也只會背誦「床前明月光」,「鋤禾日當午」之類的,雖說不應景也好歹是名句,但是比那位鄭秀才詠物應景似乎還差了一點水平。李系舟明白若想過關斬將,必須揚長避短,不能和那鄭秀才硬拚。他想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不如先通過考官摸摸其他應聘者的底再說。
「小生想知道除了賦詩,剛才那些應聘者都有何才華?」李系舟大言不慚地問道。
長鬚文士坦言道:「大多數人都是詩文見長,不過鄭秀才更出色一些。另有位何秀才丹青妙筆,但文章欠佳;一位王秀才能一口氣背誦百篇聖賢文章;還有個朱秀才過目不忘,精於描摹……」
李系舟聽得直冒冷汗,真是人才濟濟,他這個冒牌神童與這些人根本不在一個層次上。不過轉念又一想,讀書人最是清高,雖說這個侍讀職位薪水頗豐,也不至於吸引這麼多才子競聘吧?莫非這家少主人是什麼高幹子弟皇親貴胄?除了科舉,攀附權貴倒是讀書人一展抱負的一條捷徑啊。算了,李系舟心想自己本來也沒有雄心壯志造福社會,就不來擠這根獨木橋了。
一瞬間想通了這些,李系舟反而鎮定下來。他當然不能說自己什麼也不會,只好敷衍道:「琴棋書畫詩詞歌賦聖賢文章,小生只略通皮毛,水平實在有限,比起剛才那幾位秀才恐怕望塵莫及。」
長鬚文士估計是愛惜李系舟的容貌人品,並沒有順著話就送客,反而鄭重道:「既然來應聘,必是有一技之長。劉某見識有限,但也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李秀才你不用謙虛,把你的才學所長講出來。」
李系舟一想你給我個台階,我不能推辭,而且平心而論他不想給已經死去的李溪再抹一道黑。他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不就是忽悠麼?給他整段現代的理念,不管他們聽得懂聽不懂接受不接受,總之讓你們看不出我深淺就行了。
李系舟清了清嗓子道:「小生斗膽想請問侍讀二字做何解?」
長鬚文士一愣,一時之間猜不出李系舟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只好把球踢回去:「李秀才以為應做何解?」
李系舟道:「侍讀,侍讀,既然侍排在讀的前面,可見讀並不重要。因此小生認為侍讀本身的才學未必出類拔萃,否則要師長何用?侍讀,關鍵在於侍這個字,可以陪伴主子一起讀書學習,並能讓主子開心愉悅。侍讀有所長固然是好,可是不懂主子心意,蓋過主子風頭,長此以往主子能滿意麼?侍讀需要安於做主子的陪襯才行。」
長鬚文士被李系舟這番言論震住了。
此時一直沒有說話的那位白面無鬚之人突然開口道:「李秀才此言極妙。」
李系舟聽此人說話聲音尖細,仔細觀察那人眉目又不似女子,難道是個太監不成?莫非這家真是皇親?
長鬚文士一聽連忙道:「竇大人英明。」他頓了一下又對李系舟說道,「那麼李秀才,你既然如此說,必是認為自己能勝任侍讀一職了?」
李系舟沒有多想就信口胡說道:「小生不才,若非說有些本事,都是吃喝玩樂彫蟲小技一道,恐怕難登大雅之堂。勝在能陪人尋個開心,不討人厭煩而已。」他說完偷眼觀察長鬚文士的反應。
只見長鬚文士面色數變,欲言又止,反而以眼神徵詢那位竇大人的意思。看來真正能做主的是這位竇大人了。
竇大人忽然歎了口氣道:「李秀才請先回去吧。明日自會有人告知是否錄用的消息。」
李系舟心底那僅存的一點僥倖被竇大人這句不冷不熱的話徹底澆滅了。
被人客客氣氣送出深宅大院,李系舟走在回家的路上,精神有些恍惚。他心想這高薪的侍讀恐怕當不成了,沒有真才實學的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百無一用,給別人打工還真有點困難。
李系舟心煩氣躁的時候最容易感覺飢餓,他餓了自然而然想到的是小芸做的美味佳餚。他忽然開始幻想,如果發揮小芸高超的廚藝,開個飯館應該不難吧,說不得能搞成個全國連鎖的餐飲巨頭。可是開餐館也好,入股車馬行也好都是做生意,除了畢業的時候擺攤子甩賣舊貨,他從來沒有自己親手經營過像樣的生意,他不清楚行業裡的門道。他知道但凡生意就會存在風險,會遇到很多不穩定因素,一個門外漢經營起來格外艱辛。而且他能想到的生意都需倚賴他人,這讓他無法安心。
好在李系舟是個懶人,同時又有那麼一點點樂觀,反正現在還有飯吃有錢花,他索性暫時拋開那些煩惱事。路過街市的時候,他嘴饞買了一包看上去還算精緻的小糕點當零食,吃了兩塊,感覺遠不如現代社會那種西式蛋糕好吃,扔了可惜就把剩下的包好帶回家去。
李系舟回到家裡,小芸正在做晚飯。小芸的弟弟小冉在炕上自己玩。
小冉看到李系舟回來,晃晃悠悠站起,樂呵呵地撲過來,用稚嫩的嗓音叫道:「哥哥抱。」模樣甚是討人喜歡。
李系舟這些天和小冉混熟了,他天性喜歡小孩子,平時閒來無事,這裡也沒有什麼其他娛樂方式,逗小孩子倒可以解悶。他抱過小冉,又從懷裡掏出那包糕點,掰碎了餵給小冉吃。沒想到小冉很喜歡這糕點的口味,吃了還要。最後這包糕點一口也沒有浪費。
等小芸做好飯端上桌子,來叫李系舟吃飯的時候,看到一臉糕點渣的小冉還揮舞著小手甜甜叫道:「哥哥,點心,好吃,還要。」她臉上一紅,羞澀道:「夫君,該吃飯了。小冉他不懂事,你別見怪。」
李系舟慚愧道:「其實是我嘴饞,買了點心,又不太愛吃,看小冉喜歡就餵給他吃了。本來還想留些給你的。」
小芸笑道:「夫君對我們姐弟真好。」
李系舟徹底被打敗了,只好將精力轉移到晚飯上。
酒足飯飽之後,李系舟忽然來了興致,在院子裡面打起了太極拳。這套太極拳是李系舟小時候跟爺爺學的,最普通的大眾版本,強身健體之用,後來學業忙,畢了業又工作忙一度荒廢。現在一日三餐,飽食終日無所事事,正是鍛煉身體的大好時機。李系舟知道自己現在的身體正在發育期,為了將來能成長為玉樹臨風英俊瀟灑的大帥哥,他除了補充營養,還必須努力鍛煉。
李系舟自從身上的傷痊癒後,只要不是太累,不是急著趕路,或者颳風下雨的天氣,都會在早晚打太極,做些簡單的運動。他鍛煉身體的時間基本上可以保持在三天打魚兩天曬的頻率。
也許是這個世界沒有那麼多工業污染,空氣新鮮,處處洋溢著自然的氣息,李系舟每次打太極拳都會感覺到全身舒爽,絲絲熱氣自丹田升騰流轉全身又在收式後復歸丹田。這些奇異的感覺在穿越前是絕對沒有的。李系舟卻並不在意,他從來不奢望自己能成為和電視裡那些誇張到無所不能的武林高手,奔波於江湖之上行俠仗義除暴安良,他認為那樣太累了,他只想享受健康溫飽的生活而已。
就在李系舟享受美好的夜生活的時候,那位竇大人可是加班加點地操勞。
皇宮深處太子寢宮。
竇公公躬身站立在一位黃袍青年身前,將今日招聘侍讀的所見所聞一一匯報。
那黃袍青年初時似乎並不太關注竇公公所說的事情,但是當說到李系舟的對答時,黃袍青年忽然咦了一聲,打斷了竇公公的話:「竇公公,你說的這位李秀才是什麼來路?」
「回稟太子殿下,李溪此人所攜文書確實是天祐十年秀才,濟州人氏,看他年紀不滿十五歲,容貌甚為秀美,但是舉止言談頗為老成。老奴已經派人去調查核實,目前可以證實的是,此人從南方青田縣遷入京城不久,家中有一妻眷杜氏攜一幼弟。至於身份真偽需要等濟州和青田的人回復消息。李溪與朝廷裡的人從無來往,在雍都無親無故,更與諸王沒有任何關係。從載他一家入京的車伕口中旁敲側擊打聽到的消息,李溪和妻子都是父母雙亡,此番遷居雍都,是為了準備來年科舉。老奴認為此人不過是為了生計才來應聘侍讀。」
太子皺眉道:「十二歲中秀才,少年老成,如此有才華之人恐怕不好控制吧?竇公公,你以為是否該把他安插在英王身旁?」
竇公公道:「老奴觀此人心思敏捷,那番言談也是頗識時務,如果以利誘之,曉以利害,再以他的妻眷相脅,不愁他不服服帖帖為太子殿下效力。再說明面上是讓他做英王的侍讀,不過是順便監視英王的舉動,陪著英王玩樂,私下裡回報給太子殿下,沒有任何危險,他若真是聰明人,一定不會拒絕這樣的優差。」
太子似乎還是有點不放心:「竇公公,沒有更好的人選了麼?」
竇公公面有難色道:「太子殿下想必也知道,英王殿下年少放縱,不愛讀書只喜歡弓馬騎射,他府上的侍讀換得最快,一般有點志向的讀書人都容忍不了英王的性格,就連皇上親自指派的老師也被他氣跑,朝廷上下官宦子弟都不敢去英王身邊。這才從民間徵召侍讀,卻也不敢挑明是為英王,否則恐怕招不到人。」
「那李溪就能在九弟身邊待得長久麼?」
「至少他沒有背景,年紀最小,還有家眷,易於控制。而且他自己也說比起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他於吃喝玩樂彫蟲小技一道更有心得。說不定容易被英王殿下接受。」
太子歎了口氣:「這倒也是。我這最小的弟弟,小時候還有幾分聰明,沒想到長大了樣樣不如其他兄弟,整天只知道玩樂,說他好弓馬騎射不過是皇家用來掩飾他不學無術的借口而已。原本我是不擔心他的,可是三弟最近總想著拉攏他,三弟覬覦太子之位以久,不得不防啊。就怕九弟糊里糊塗上了三弟的賊船,我這才出此下策。」
「但是英王府裡早有太子殿下的眼線,那劉忠也被老奴拉攏,英王的一舉一動已經脫離不了咱們的掌控了。太子殿下是否過慮了?」
「咱們能安插眼線,三弟當然也可以。再說劉忠畢竟只是個下人,他無法左右他主子的思想。我需要一個人引誘九弟更加不學無術沉迷享樂,九弟越不成器對咱們越有利,就算他被其他兄弟拉攏也沒多大作用。」
「太子殿下英明。」
次日清晨,就有一位僕從模樣的去到李系舟家中報訊。讓李系舟更衣,從今日起就開始侍讀的工作。
李系舟喜出望外,趕緊收拾了一下,穿得風度翩翩出了家門,腦子裡除了每月那三兩白花花的銀子,啥也想不起了。
昨天來應聘,光顧著向門口的管事打聽薪水了,沒仔細看那大門上的牌匾,今日走近定睛一看,李系舟認出牌匾上的三個大字「英王府」。果然是皇親貴胄,這下可找到金飯碗了。他剛高興了沒一會兒,又不禁有些懷疑,按道理皇家子弟很少有從民間直接聘侍讀的,多是官宦子弟陪讀,莫非這位主子沒有官員巴結,有什麼隱疾或者不良嗜好?
跟著僕從七拐八拐,李系舟又來到了昨日面試的那個院子。不過此時房間裡只有那位竇大人一個,就連僕從丫環都消失不見。
竇公公開門見山道:「李溪,從今以後你就是英王殿下的侍讀。英王乃當今聖上第九子,太子幼弟,十二歲受封英王,賜居宮外英王府,也就是現在你我所在之處。英王殿下與你年歲相仿,行事作風不拘小節,不過他畢竟是皇室中人,你隨侍左右必須恪守禮儀規矩。」他故意頓了一下,沉聲道,「咱家是太子殿下內侍,以後你我免不了見面,稱呼咱家竇公公即可。昨日你見到的那位長鬚文士是英王的管家劉忠,主理府內大小事務。太子殿下一直關心英王殿下的學業,自從上一位侍讀被辭退後,咱家便奉命協助劉管家為英王殿下聘請新的侍讀。昨日考核,你對答得體,咱家覺得你最能勝任這個職位。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李系舟隱隱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且先不說他們挑來挑去選上了他這個最沒學問的冒牌秀才,這事情就有些不合常理。更讓人想不通的就是這位英王選侍讀,他自己不管讓管家代辦情有可原,可為何這位太子殿下的近臣如此上心此事呢?而且從昨日的觀察來看,劉忠似乎也頗為忌憚這位竇公公。從和電視劇中總結出來的經驗告訴李系舟,這件事情裡面一定有什麼貓膩。但是那麼高昂的薪水,讓李系舟很難輕言放棄。
於是李系舟畢恭畢敬道:「學生年輕識淺,還請竇公公多多指教。」
李系舟這句話頗合竇公公心意,他心道這李秀才果然聰明,既然這樣他也就不再遮掩,言簡意賅道出事情原委。
李系舟聽完竇公公一番曉以利害恩威並施的大道理之後,終於弄清楚了核心工作思想,他這個侍讀說白了就是陪著英王吃喝玩樂,定期把英王的思想言行匯報給竇公公就可以。如果換成其他讀書人,恐怕會猶豫一番,認為辱沒了身份,不恥於這樣的工作,可是對於李系舟這條懶蟲而言,這份工作簡直是太好了。他原本還擔心侍讀需要讀書作文章,現在倒好,他不會的那些都不用做,跟著那位英王腐敗就行了。
李系舟感激涕零滿口答應,對於這位慧眼識人的竇公公更是奉若恩公,猛拍馬屁。
竇公公被捧得飄飄然,原本對李系舟這位讀書人多少還有點崇敬和疑慮的心情淡了許多。他見李系舟乖乖合作,便不多言,臨走時囑咐道:「你若與咱家合作的愉快,榮華富貴唾手可得,等太子殿下榮登大寶,你想要功名利祿也不難。倘若你不聽話,別說你的性命不保,就連你的親人也會悉數受到牽連。」
竇公公這最後一句話點醒了李系舟。李系舟這才意識到這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並不好吃。看似沒有危險的侍讀工作,或許處處暗藏殺機,稍有不慎就會成為皇權鬥爭的犧牲品。可是現在後悔已經晚了,他若反悔不幹,又知道人家這麼多秘密,一定會被殺人滅口。既然踏上這條賊船,與其惶恐不安,還不如同流合污。
李系舟安慰自己,太子畢竟是未來的皇帝,跟著太子干,應該相對安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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