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沒在奔跑,瘋狂地奔跑,他從未想過自己可以跑得那麼快。
猛烈的風吹亂他的頭髮,四處伸出的樹枝刮過他的臉頰,勾出幾道血痕,神經卻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
只有一滴淚,橫飛在空中,轉瞬消失不見……
迷蹤林漸漸靠近,淡淡血腥味道傳來,刺激著心臟瘋狂跳動,肖沒的腦中已經無暇思考前面還有沒有危險,只是在不停地祈禱。
千萬要來得及,來得及……我願意收回這輩子所有對神佛的祈求,只求可換取她的性命……
從此我再不奢求任何幸運。
從此我再不期望任何好事。
從此我再不追求任何榮耀。
只要她不死,好好地活著,活著……
這輩子永遠倒霉下去,也沒有所謂。
若是神佛你真的有靈,可否實現我一生唯一的願望?
神佛沉默不語,因為他們已經睡著。
風停了,腳步停了,肖沒站在迷蹤林他們原本埋伏的地點,雙眼瞳孔瞬間放大,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地上什麼也沒有,只留下堆堆血跡散發著腥臭的氣味,還有雜七雜八的箭枝插在周圍的泥土中與樹幹上,空氣中還混雜著死亡的氣息,宣告著此處曾經歷過一場惡戰。
肖沒對現場的血跡進行仔細分析,發現中央死亡的人數並不算太多,附近卻有幾個分散血跡的地方,裡面有幾支箭釘入樹幹的痕跡,其中的兩支箭在打造上來看,應是筱尤射出,可是她有事嗎?
他努力地定了下心神。\\\Junzitang.com\\\從痕跡中判斷出她當時的所在。急忙奔過去尋找時。卻發現筱尤似乎早已離開了原本地位置,不知去向何方。
她是逃跑了吧?肖沒長長地舒了口氣,狂亂地心跳聲也逐漸平復,腳步變得輕鬆,他決定立刻下山,在附近的鎮上尋找他們的蹤跡。
才走了沒幾步,突然地上有一隻手映入他的眼簾。
手的膚色十分白膩。指甲上染著紅色的鳳仙花汁,周圍裹著土色布料,那種布料是當時他去鄉下農家買回來的,此刻卻被鮮血染得通紅。
這是筱尤地手,幾人中只有她才會塗鳳仙花在指甲上。
可是,地上只有手。
斷了的手。
肖沒揉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再看看地上。企圖在手上找到相連的身體,可是他卻失望了。
手還是手。沒有任何眼花,沒有任何變化。
他連滾帶爬地撲過去,顫抖地拾起地上的手臂。環顧四周,發現地上有一道長長的血跡,一直蔓延至另一頭……
肖沒輕輕地沿著血跡走過去,血跡到小河邊就消失了,似乎是主人試圖隱藏自己的行蹤,可是偽裝卻極其拙劣。
他苦笑了一下。伏下腰。看了眼旁邊草木折斷地痕跡,算出應是步入了相反方向。於是重新幫忙將這裡的草木偽裝了一下,做出幾道向其他地方行走地偽裝,然後跟著筱尤留下的痕跡向前搜尋。
盡頭是一個山洞,山洞內一片黑暗,肖沒小心地在外面叫了幾聲筱尤的名字,可是裡面沒有任何回答。\\\Junzitang.com\\\
於是,他掏出懷裡地火折子點亮根枯枝,摸索著走進去,地上有些許血的痕跡,盡頭卻坐著一個人。
是筱尤。
她的容顏此刻已不復往日的秀麗,左臉頰上被劃出一道深深的血痕,她的雙眼已失去了所有地神采,整個人只是靜靜地坐著、坐著,用布條捂著自己斷臂之處,彷彿不想給人看見,卻沒做任何包紮處理。她地神情惘然,好像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般,只比死人多一口氣。
肖沒快步走到她身邊,小聲地呼喚了一聲,筱尤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神情依舊沒有任何變化。
「還好嗎?」肖沒心中傳來陣陣疼痛。
筱尤終於用微不可聞的聲音應了一下:「嗯。」
肖沒看看她地傷口,不知道後面該安慰什麼是好,只得訕訕說:「我帶你去找醫生。」
「不用了。」筱尤臉色白得和紙一般,轉過了頭。
「別怕,」肖沒急忙給她檢查傷勢,重新包紮,「你的傷口雖然嚴重,但還不致命。」
「我說不用了!」筱尤突然發力,狠狠地推開了肖沒,她的淚珠終於大滴大滴地掉下來,急忙又用剩下的單手掩面,不讓人看見她現在悲慘的模樣,「你走吧……」
「我不走!」肖沒大聲地叫起來,強行架起她就往外走去。
筱尤情急之下,狠狠地往他身上踢了一腳,可惜因為失血過多,站起後頭暈目眩幾乎跌倒,她哭叫著說:「我不要回去,變成這個樣子,我寧可死在這裡也不想給人看見。」
「臉就那麼重要嗎?比命還重要?」肖沒停下手,輕輕撫上她臉上的傷痕,痛楚地問。
筱尤將眼神轉去其他地方,很久後才回答:「你不懂女孩子。」
「可是小柳惜緣她們都不在乎這些啊。」肖沒急忙說,說完後他突然想抽自己無遮攔的口一巴掌。
「所以我比不上她們!永遠也比不上!」筱尤也叫了起來,然後慢慢蹲在地上,淚水與血跡混在一起,整張臉弄得一塌糊塗,「無論在那裡,大家都是看她們……無論我打扮得多漂亮,無論我多努力,也沒人看我。」
蕭惜言看何柳、何小白看何柳、莫惜心看何小白、劉氓看李惜緣、李惜緣看何默然、何默然看菱娘的墳墓……就是沒有任何人看她一眼。
她將青絲輕輕綰起……
她將胭脂細細鋪成……
她將衣裳認真裁出……
她將鳳仙花染上指甲……
無論多努力,依舊沒人注意她的存在,就如同戲中的小丫頭,無論多麼努力,愛情依舊屬於主角。
如今,連她唯一的容顏都已經失去,她還剩什麼?
「一無所有,」筱尤小聲地說,「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有人看你的,」肖沒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將從來不敢說出的話大聲說出,「我一直都在看你!我從第一次見到你開始,就以一直在看你!」
「騙人,」筱尤打落了他的手,無力地說,「你看的是柳兒,你為她潛入昆門,是因為你愛慕她,這是你自己當日在昆門親口說過的。」
「我潛入昆門為的是你!」肖沒臉都漲紅了,「我……我那時候進入昆門是去看你……」
「你騙人!柳兒不喜歡你,所以你才喜歡我的!」筱尤拚命搖著頭,不肯相信他的解釋。
「我沒騙你!」肖沒急得半死,「那年,雙龍鎮武林考核,你穿著嫩黃色的衣服,笑嘻嘻地上茶樓問我還有位子沒有時,我就喜歡你了。」他頓了一下繼續說,「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可是又捨不得你,於是偷偷去昆門看你,你還記得嗎?那時候你天天在繡花,繡的是朵黃色臘梅花,你先繡花蕊,再繡花瓣,然後黃色繡線差一點點,於是你拆了以前繡的一張舊迎春花中一朵小花瓣來補上,完成後,你將這個繡品做成荷包送給展笑的孩子做禮物。」
筱尤驚訝地張大眼睛,看著眼前滿面通紅的男人,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或許是……你根本沒有留意有人在看你。」肖沒小聲說,「因為我不帥,也不厲害……」
「我……」筱尤的臉依舊沒有血色,腦中突然湧上些昏眩的感覺。
「你不喜歡我沒關係,」肖沒再次用力地將她抱起,大步往洞孔走去,「我只希望你活著……不要死。」
「對不起……」微弱的聲音從懷中的人身上傳出,對不起……」
「你想哭的話,就哭吧。」肖沒溫柔地說。
筱尤的眼淚終於湧出,她哭得鼻涕眼淚都在一起,五官皺在一團,異常難看,彷彿要將所有的委屈掃盡。
這是她這輩子最沒儀態的一次哭泣,也是最幸福的一次哭泣……
原來自己從不是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