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沉重的戰鼓敲響,節奏由緩慢逐漸變得短促,越來越急,「咚咚」的鼓音一下一下敲擊在每一位將士的心頭。所有人都很清楚,大戰即將拉開序幕。
韓世忠的人馬距離白溝鎮城下越來越近,眼力好的人已經能夠看見城頭上遼國的守軍了。他們的面目也同自已一樣猙獰,也許無論攻城的一方,還是守城的一方都已經意識到,這一戰必定是至死方休的。空氣彷彿凝固了一般,令人呼吸起來都感覺到有些困難。
韓世忠抬眼看了看城上左右盤踞的那兩隻巨弩,低聲對身邊的顧惜朝等人道:「現在,我們已經在它的射程範圍內了。」
顧惜朝道:「只要我們架起霹靂車,便可對付巨弩。只是,這樣一來,敵軍一定會派出重裝騎兵衝出城來,催毀我們的霹靂車,所以,我們也必須派出精兵強將前去保護才穩妥。」至於『負責保護霹靂車的這拔將士也將暴露在敵方的弓矢之下』,這句話顧惜朝卻沒有說明,但久經沙場的韓世忠又怎會不懂。
韓世忠眉頭皺了皺,沉聲道:「賀重進聽命!」
他身側應聲閃出一元猛將。此人並不高大,卻十分精壯,一望便知是難纏的角色,背後插了三隻短槍,顯然是膂力過人,善使飛槍。
韓世忠道:「特命你率五百槍盾手負責保護霹靂車,人在車在,不得有誤!」
賀重進躬身道:「若不能保住霹靂車,末將提頭來見!」說罷,領命而去。
韓世忠的手一揮,鼓聲立變。眾將士們推著五架霹靂車緩緩前進,賀重進率領的五百槍盾手隨車保護也跟著向城下而去。
這種霹靂車其實就是一種投石車,只是比普通的投石車要巨大了許多,車前有厚厚的擋板,在車後操縱霹靂車的將士們可以以此抵擋敵軍的弓箭。另外這車十分沉重,一輛車需要五十個人方能操縱得起來。
守城的遼軍顯然沒有見過這種攻城機械,心中犯疑是必然的。但看到這樣的大傢伙,他們就算用腳想也知道,這玩意兒對已方的威脅肯定十分巨大。立於城頭的遼軍將領警惕地舉起了手,城上所有遼兵依命將手中的弓弩蓄勢拉滿,陽光下箭簇閃閃發光。
只有在戰場上嘗過箭矢滋味的人,才會知道即將到來的箭雨會有多麼可怕。賀重進小心地率領著槍盾手護衛霹靂車前進,抬頭瞧見城頭上遼軍的陣勢,身上那十多處新舊箭傷便彷彿一起開始隱隱作痛起來。說戰場上的士兵是不怕死的人肯定是沒有上過戰場的。賀重進也算是身經百戰,卻是打得仗越多,越是怕死。只是他心底明白,在戰場上,想不死的唯一辦法就是不能怕死。這實在是一件相當難以解釋的事情。
見前方的霹靂車已經到位,韓世忠又命令道:「孟彥、劉珪聽命!命你二人各率精兵五百,準備接應賀校尉。」
又有二將閃身出列。
韓世忠繼續道:「但是,沒有我的命令,不准前進半步!」
二人得令而去。
賀重進、孟彥、劉珪乃是韓世忠手下最為得力的三員勇將,他們所帶走的一千五百人也是韓世忠手上最主要的戰鬥力量。現下,韓世忠共有近三千軍士,除掉已經派出去的,只剩下一千五百名軍士,而且其中另一千名左右都是非戰鬥編製,真正有戰鬥力的,也就只剩下他親自帶領的最精銳的四百刀盾兵了。由此可見此戰的艱巨。
轟隆隆的巨響聲中,霹靂車扔出的石塊劃過高高的拋物線,落在了敵軍的城頭上。石塊落地時發出天崩地裂般的聲響,果不愧為「霹靂車」之名。只是準頭欠佳,並未擊中敵人的守城弩。守城遼將見此物威力十分驚人,但離城距離又尚未到達普通弓弩的射程範圍內,當下不敢怠慢,一邊指揮著守城巨弩瞄準霹靂車,一邊又命令一隊重裝騎兵出城破車。
城門一開,遼軍蓄勢待發的重裝騎兵齊齊衝鋒而出。
賀重進見對方已經出動,長槍一揮,大吼道:「迎戰!」
前排的一群宋朝士兵立刻蹲下,將手中巨大的盾牌立起,以尖利的下緣插入面前的土地,築起了一道防線,而人兼藏於盾牌之後,以身體用力抵住。
面對宋軍嚴密的防線,遼軍又怎會有絲毫退縮。他們口中發出低沉的嘶吼,明亮的斬馬刀已齊握在手,勇猛地衝了上來。頃刻間,遼軍的鐵騎已衝至面前。第二排宋朝軍士猛然將早已準備好的長槍,從盾牌的縫隙中斜伸了出去,鋒利的槍尾也刺入了土地,將長槍斜斜豎了起來,嚴然一副刺猥一般的鐵桶陣。他們要用這樣的陣法來對付騎兵的衝鋒,保護霹靂車。
兩軍相接,遼兵不少戰馬被長槍刺中,人馬倒地,血染沙場,也有宋朝士兵連人帶盾被馬沖翻,跟著就被斬馬刀砍翻在地,雙方一時間俱死傷無數。
城上的守城弩也已經發動。八尺長的弩矢幾乎如同一根長矛,「嗚」的一聲,勁力十足,射向霹靂車。只聽得「奪」地一聲巨響,牢牢地釘在了車前的擋板上,震顫不已。但這一記仍未能撼動顧惜朝製造的巨大攻城機械,那五輛霹靂車已經開始輪番向城上拋石,有的砸空了,有的直接砸中了遼兵,城頭上場面一時混亂不堪。
守城遼將一番安頓、指揮,便見有人拿了火把衝上城樓,點燃了守城弩的弩矢,守城弩再度射出的便已是火矢了。這一記,它擊中了一輛霹靂車。果然霹靂車著火,車上的宋兵要不停地操縱車子,向城頭拋扔大石,一時又沒有空隙撲滅火焰,只得作罷。雖然著火的霹靂車仍然可以投石,不過必竟無法持久,是以情況相當危險。
賀重進的部隊也已經和遼軍騎兵混戰成了一團。雙方一旦交手,宋軍便無法再控制距離,躲於城頭弓箭的安全距離之外了。一見宋軍入了射程範圍,城樓之上便箭如雨下,宋軍此時死傷極重。
見陣前情勢危機,準備接應的孟彥、劉珪心急如焚,頻頻回頭望向韓世忠,希望他能立刻下令讓自己前去救助苦戰中的賀重進一部。韓世忠緊張地關注著局勢,卻沒有任何表示。
陣前的情勢令戚少商、應霜葉等人都恨不能衝上前去幫忙,但是,戰場之上軍令如山,沒有主帥韓世忠發話,誰也不能擅自衝入敵陣。
戚少商再也忍不住了,搶過一步,問道:「賀校尉恐怕擋不住了,我們是不是應該加以援手?」
韓世忠搖了搖頭,道:「不行!敵人的守城弩未破,現在又是漫天箭雨,此刻衝上去不但損失更慘重,還有可能被他們的巨弩射殺我方將領。」
正說話間,只見一顆石塊擊出,不偏不倚,正砸中了左邊的守城弩。「轟」的一聲震耳欲聾之響,那座守城弩已被砸得四分五裂。只是,還等不到眾人高興,最先著火的那輛霹靂車也終於支持不住,瞬間轟然倒塌。燃燒著的巨木四分五裂地倒下,車上、車下的士兵四散逃開,躲閃不及的只有被砸中。只見火光中,呼嚎不已,慘叫連連。同時,另外兩輛霹靂車也已經著火,真正無損的就只剩下兩輛了。
這時,遼軍出城的騎兵中,領頭的隊長已經率了三兩騎衝到了一輛霹靂車邊。只見雪亮的斬馬刀揮灑間,人頭揚起,血肉橫飛,操縱霹靂車的宋朝士兵被他們大肆殺戮著。
「嗚」的一聲呼嘯,一柄短槍從側面飛出,正刺中領頭隊長的背心,那遼將翻身落馬,當場斃命。發槍的正是賀重進,他一身肝膽,正浴血奮戰。
城門再次打開,又有一百重裝鐵騎躍城而出。看來遼軍已打算不計代價也要毀掉宋軍的霹靂車了。在城頭的箭雨和騎兵的衝鋒之下,賀重進的五百槍盾兵顯然已經漸漸處於劣勢,難以應付了。
又一輛霹靂車被遼軍搗毀。賀重進見狀,重整手下士兵,令他們全部聚集在了三輛霹靂車周圍,以死相拼,要保住霹靂車。
這時,韓世忠左手揮下,立於左前方一直關注著韓世忠命令的孟彥策馬急進,帶領五百人前去增援了。他知道未毀掉另一架守城弩之前,一定要確保霹靂車不能有失!
激戰中,又一石塊拋起,眼看就要落在另一架守城弩的頭頂上。剎時間,顧惜朝等人的心也隨之拎在了半空,只希望這一擊可以催毀對方的巨弩。石塊落地,卻差了分毫,只落在巨弩一側。秋慕容難掩失望,輕聲「哎呀」了一句。只是,他的失望還未消失,只聽得火焰嗶吧之聲,又一輛已經著火的霹靂車控制不住火勢,當場焚燬了。
大家剛剛充滿希望的心情,卻被一盆冷水從頭燒下。但他們還尚未來得及回味這大喜大悲,大起大落的情緒時,卻只聽韓世忠輕聲呼道:「這次要中了!」只見又一塊大石拋起,朝著那守城弩落去。
此刻,後方的所有將士的全部身心都繫在了那飛起的石塊上,幾乎忘記了前方的戰事早已達到了白熱化。
猛聽衝上前去的孟彥驚喝道:「賀兄小心!」
就見賀重進剛剛將一名鐵騎刺落馬下,卻又有另兩騎,一左一右,從他身後掩殺過來。那斬馬刀帶著凜冽的風劃破了他的鎧甲,拉開他的血肉之軀。賀重進左右兩肋的鮮血滋灑而出,形成兩片血霧,人隨之倒落在了塵埃之中。
與此同時,大石準確無誤地砸中了守城巨弩!
猛地,韓世忠拔刀在手,口中發出咋雷般的吼聲:「殺!----」他此令一下,那四百精兵和劉珪的五百將士便匯合一處,潮水般地殺向白溝鎮城下。只留下壓後的一千多非戰鬥編製呆在原地,架起弓弩,全力掩護,守住退路。
遼軍在城外的重裝騎兵見勢不妙,紛紛掉轉馬頭,退守城中。他們的守城弩已失,只能依靠城牆、弓弩、滾木、擂石死守一時了。
宋軍架起雲梯,準備硬攻。
但是,遼軍城頭的弓箭如雨、石塊如雷,雲梯上被射落、砸中而摔落掉下的宋軍不計其數,死傷只比剛才更為嚴重。
韓世忠親自督戰,旦見有後退者,便舉起狗屠,以刀背對著他們的頭盔一陣亂砍。
遼軍見對方攻勢如虹,此刻為了保住城池,也無不奮力死戰,宋軍一時不能攻入,雙方只殺得難解難分。
眼見時已過午,韓世忠慮已方軍士肌腸轆轆,體力下降,知道一時難以破城,而且守城弩已破,最重要的任務已經完成,便令鳴金收兵了。
退回寨中,韓世忠要求攻城的士兵將頭盔呈上,由他一一親自過目。之後,他找出其中十餘人,叱罵道:「爾等在此不肯盡力報效國家、殺敵致勝,留之何用!」然後,便命令四下將他們綁縛,拖出去斬首了。
眾將茫然不解,想著都是同袍舊誼,心中不忍。
劉珪跨上前去,拱手道:「韓將軍,你這是為何?」
「你以為我冤枉他們了?」韓世忠冷冷道:「今日攻城,每人都戴有頭盔,為何這十幾個人的頭盔上有我的刀痕?」說罷,他急步走到那堆頭盔前,指出痕跡。眾將聽了,更覺不解。
韓世忠接著道:「強敵在前,破城在即,全依仗眾將士人人效力,方可殺敵攻城。我親自督戰,曾見他們退縮不前,特意用刀背斫了他們的頭盔,作為標記。如果不將他們正法,難道讓全軍將士都學習他們出功不出力?!那這白溝鎮我們也不要攻了!」
眾將聽了他這番言語,嚇得面面相覷。
轉眼間,十幾顆首級呈上帳前。韓世忠令傳示各營,才將屍首掩埋。
到了下午,韓世忠再次率軍攻城,此番將士無不死命向前,冒著箭雨,檑石衝上雲梯,與遼軍拚死奮戰。遼軍漸漸抵擋不住。兩廂一直戰到天色將晚,韓世忠見已有部分宋軍登上了城頭,正與城上遼軍混戰,戚少商、張赫等人又已攻到了城門口,只是急切間並沒能破掉城門。他心中焦急,便對身邊顧惜朝道:「你且暫代我指揮一會兒,容我去破了這城門!」說罷,他一人策馬衝了出去。
來到城門前,韓世忠將狗屠還入鞘中,一把搶過身邊攻城士兵手中的攻城鎚。那鎚重三十斤,被韓世忠拿在手中,舉重若輕,絲毫也不見吃力。他口中吐氣開聲,掄起一鎚就砸於城門上。厚重的城門被他的這一鎚打得竦竦抖動,門上木屑、磚粉紛紛掉落。他見狀,料破門有望,便對身邊戚少商等人道:「一會兒破門之時,最為凶險,門一開,必定亂箭齊飛,大家要打起十二分的小心才行。」說完,揮鎚再上,每一鎚揮出都如天神下凡一般,直到第八鎚,那大門終於擋不住他的神力,轟然倒下。剎時間城外宋軍歡聲雷動,響徹四野。
塵土飛揚中還看不清城內的人影,便聽得弓弦急響,上百枝利箭已從塵土中飛射而出。
韓世忠身經百戰,最後一鎚揮出後便急急向後倒地,避開了這輪凶狠的反擊;而戚少商早有戒備,逆水寒劍氣激盪,揮舞之間,利箭不是被震落,就是被劍氣迫得轉向,毫髮不傷;應霜葉極為機敏,早避於戚少商身側,藉著他的大部分庇護,再雙刀揮舞,也是無礙;秋慕容輕功高絕,身形如風中落葉,在箭雨中左飄右蕩,只有幾處擦傷。只有張赫甚是不妙。剛才,雖然他已將手中長槍舞到了極致,但是,面前的箭雨是他從未經歷過的,真正是一陣連著一陣,一撥密過一撥,可謂連綿不絕。他一個不小心,露出了肋下的破綻,胸腹之間便連中四箭,口中驚呼一聲,人便倒地了。
箭雨稍停,城外宋朝將士在韓世忠的帶領之下,殺進了城去,一時間,喊殺聲震天。
戚少商趕至張赫身邊時,見他已傷重不及醫治。他扶起張赫,心中一陣酸楚,想到一起出來的兄弟今天卻倒在了這裡,再不能一起回去了。秋慕容和應霜葉也圍了上來,兩人在旁一邊戒備防禦著零星冷箭,一邊不時關注著張赫的傷情。
張赫似乎很想說話,但是努力了幾次都沒能說出來,而是嗆出了幾口鮮血。
戚少商忙運起內力,以掌心抵住他的後背,將內息傳將過去,令他氣息稍暢,可以說話。
張赫喘息稍定,看了看周邊幾人,道:「生又何歡,死又何苦!我張赫能為國捐軀,戰死沙戰,也算死而無撼,你們不用太難過。」
秋慕容、應霜葉在一邊雖然不聞哭聲,卻已是淚水滿面。
張赫又道:「只是,我還有一心事未了。你們若能回去見到我師兄,一定要請他代我嚴加管教犬子張保。以張保的性子千萬不可入得江胡,只願他以後能報效國家就好。文官他不是那塊材料,以後就讓他從軍吧。」他藉著戚少商的一股內力,連貫地說完了這番話,又一陣氣急,再說不出半個字,只是雙目直直地盯著三人,似是在等他們的答覆。
戚少商等三人只有連連點頭。
張赫見他們已經應承下了,一口氣放鬆間閉目逝去了。
秋慕容見張赫已死,腳下一陣踉蹌,一把從戚少商手中搶過屍體,垂淚道:「張哥,是你帶著小弟出道,平時又照顧備至,救過慕容無數次性命」
戚少商見狀,知道他與張赫兄弟情深,於是道:「慕容,你就先帶張兄的遺體去後營妥善安頓,稍後我們定讓他魂回故里。」
秋慕容應下,抱著張赫的屍體,轉身在亂軍陣中找了匹戰馬,策馬往後營而去。
顧惜朝率兵進城的時候,城中大勢已定,只剩下一些零量的小股遼軍在游擊巷戰,負隅頑抗。全面攻佔下白溝鎮顯然已是遲早的事情了。
戚少商和應霜葉正隨韓世忠領了一隊人馬,掃蕩一些遼軍游勇,幾人刀劍揮舞間,所向披靡,一時又消滅了一股力量。
這一行人搏殺行進間,不時看見無辜平民被害慘死於宋軍手下,戚少商早已心頭不忍,終於向韓世忠道:「為什麼連平民百姓也要殺害?!他們雖是遼人,卻本無辜。」
韓世忠正色道:「這樣的事情恐怕難以避免。換句話說,如果是我們的城池為遼軍所破,下場只會更慘。」
實際上宋軍攻城死傷那麼慘重,殺戮正是恢復士氣最好的辦法,韓世忠沒有下令屠城就已經算是心存仁義了。
戚少商又望見不遠處一名宋兵正提著長槍,追趕一名遼國孩童。那孩童年紀雖小,但卻靈活的很,任那宋兵跑來跑去,卻一時抓他不著。戚少商見狀,眉頭緊皺。那孩童一抬眼之際,戚少商又見他七、八歲年紀,皮膚白裡透紅,小臉粉團團的,只是臉上神情慌急,甚是惹人憐愛。他再按捺不住,脫口而出道:「住手!」正待飛身上前,卻見前面的應霜葉已先他一步掠了過去。
那宋兵聽到戚少商的喝聲,抬頭一看,見是韓世忠一行,不免嚇了一跳,趕緊停下腳步,向他們這邊行了一禮。韓世忠也不說話,只揮揮手,示意他走開。
那邊,應霜葉已經上前將孩童抱起,輕聲撫慰道:「我們不會傷害你的,不用害怕。」說完,他回頭沖戚少商會意地一笑。
就在他這一回頭間,他懷裡抱著的孩童猛地抽出匕首,一刀正紮在應霜葉的後頸上,而後立刻迅速撥出。剎時間,應霜葉的頸血噴出有半尺之高。
戚少商頓時人如石雕,呆在了當場。
應霜葉立即手腕一扭,順勢將那孩童扔了出去。那孩童落到地上時已是頸骨折斷,連哼都沒哼一聲就死了。應霜葉面色慘白,右手用力摀住傷口,可是腥紅的鮮血仍汨汩地從他的指縫中射出,明顯已經傷了頸部大血管,哪裡還能止得住。他目光似有驚恐,雙膝慢慢無力地跪下。
戚少商像是猛然醒了過來,發了瘋似地急衝上去,緊緊擁住他,口中嚎叫著:「小葉,小葉」見他就要失血致死,竟手足忙亂,不知所措。
這時,韓世忠已搶至應霜葉身邊,瞧了瞧他的傷勢,便知無力醫治了,心下也是難過之極,只是不忍道破。
應霜葉口中有血,一嗆一嗆地笑道:「我想過一萬種自已死的方式,卻想不到居然是這樣的。」
戚少商用力緊了緊抱著他的手臂,茫然地搖頭道:「不會的,你不會死的,我不會讓你死的。」
應霜葉嘴唇發白,喘息道:「我自認也不是什麼好人,一生殺人無數,早知道不是壽終正寢的命少商,你不用安慰我了。」
戚少商的淚打濕了應霜葉的臉,嘶啞著聲音道::「是我害了你,若不是我」
應霜葉呼吸不暢,面色開始發紫,努力地用鼻子吸了幾口氣,道:「你想救他我救他決不後悔!」
戚少商淚如泉湧,連連搖頭,泣不成聲,道:「是我,是我不好」
應霜葉拿開摀住傷口的手,任由鮮血洶湧流出,而將那只沾滿了他鮮血的手,緩緩地攀上了戚少商的臉頰,慘淡笑道:「我這一生最仰慕的人便是你九現神龍戚少」他話未說完,手臂便無力地掉了下去,只在戚少商的臉頰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夜色已濃,城中處處火光閃動。
戚少商面色漠然,一言不發,任憑韓世忠怎麼勸說,也不肯放開應霜葉的屍體。他感受著懷裡的人慢慢變冷、變僵硬。
顧惜朝到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的戚少商。他眉頭越皺越緊,韓世忠迎上前來,把情形向他詳述了一番。顧惜朝沉默了片刻,道:「我想,我知道那孩子為什麼這麼做。」
韓世忠訝然道:「什麼?」
顧惜朝滿臉嚴肅道:「我們既已攻佔了他的家園,殺戮了他的親人,難道他會讓仇人救他,再去感激仇人一輩子嗎?我們可以征服他們的軀體,卻無法征服他們的靈魂。」
韓世忠驚道:「啊?」
顧惜朝接著沉聲道:「他們已經全民皆兵,而且每一個活口日後都會成為大宋永久的敵人。韓將軍,還是『屠城』吧。」
韓世忠略一遲疑,便下令屠城了!
顧惜朝轉頭看向戚少商,那人的漠然讓他覺得心疼,他知道戚少商外表冷漠的時候反而是內心最脆弱的時候。他冷冷沖韓世忠道:「這人先交給你,我要參加屠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