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金滿堂大笑道:「戚少商,你的武功我已見識過,自認不是你的對手,不過」
戚少商緊握劍柄,劍眉倒豎,上齒緊咬下唇,欲用疼痛來增加清醒。因為咬得太用力,唇邊血印已現。
「不過,你以為我在這裡和你多廢唇舌是為了什麼?可不是為了能讓你死個明白,而是我需要一點時間來施放這『一點心動』。」金滿堂佯裝歎道:「此迷藥乃林真人密煉,哪怕只吸入一點都教你四肢酥軟,功力盡散」
戚少商沒再等他說下去,遂拔劍向前疾進。
那晚在破廟中他已領教了這種迷藥的厲害,此刻儘管及時閉氣,卻已感覺內力在緩緩流失,所以眼下只求盡快將此人制住,以圖用處。
逆水寒劍攜了一片炫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撲向金滿堂的同時,戚少商後身,一把鐵骨扇、一雙鷹爪眼看就要一起襲到背心。
白榆關的鐵骨扇!
崔沽的鷹爪!
而金滿堂也不敢怠慢,積聚起真力,「驚雷掌」迅猛擊出。
他這一掌,就只憑掌風,八尺之內也可開碑碎石。
戚少商功力已散了大半,逆水寒劍尖再擋不住虎狼而至的『驚雷掌』,被掌風輕易盪開。他只得順勢劃了一道弧線,原地措步轉身。只見一片「叮噹」之響,還好震開了背後偷襲的二人。
白榆關和崔沽見戚少商中了「一點心動」居然還能如此神勇,心下畏怯,一時不敢上前,只目光看向金滿堂。
金滿堂大喝一聲:「開!」驚雷掌翻飛劈向戚少商。
「少商,快退!」聲到槍到,一桿纏絲槍已殺到金滿堂身後,槍頭紅纓飄舞,撒出一片槍花,千朵梨花,虛虛實實。金滿堂只得撤掌轉身迎了上去,掌風凌烈,幾可熔金化石,全罩向身後之人。
來的正是張赫!
金滿堂一邊驚奇張赫怎麼沒有中迷藥,一邊全力擊殺。
戚少商急退數尺,此刻額頭滿是汗水,只得單膝跪地,以劍支地強撐身體,看樣子似是力竭。
白榆關和崔沽看在眼裡,二人對望一眼,心昭不宣,一起欺身上前,欲趁機將這龍擱淺水的九現神龍斃於面前。
兩人將到身前時,戚少商的眼神瞬時一凜,盡露殺機。
他早知這兩人心機頗深,就待自已全無力氣時才肯出手,而自己拖得越久,內力所剩越少,是以便佯裝內力全失,令兩人出手。現下這兩人果然中計一起上來,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
當下,他毫不停頓,逆水寒自下而上全力揮出,人隨劍走,人劍合一著向後倒翻了下去。那二人只驚見劍光暴漲,舞動四方。
崔沽的武功稍高過白榆關,所以沖得快,也沖得前。而且,他的大力鷹爪手剛猛直接,殺招一出根本不及撤手,是以只能眼見逆水寒青光攜了一片血雨,把自己挑成了兩半,血肉橫飛,腸臟四落。
戚少商順勢後空翻,再次單膝跪下,以劍撐地,目光凌厲地看著向後急退,僥倖避過此劍的白榆關。白榆關心膽懼碎,面色慘白,握著鐵骨扇的手心冷汗一片。剛才他已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此刻為戚少商的神武震懾,再不敢造次上前了。
全力揮出一劍後,戚少商實在是無力再控制藥力,一陣頭暈目眩,將將就要摔倒。猛覺得有人一把抱住他,口中被人塞入了一顆丹藥。
「這是解藥,快運功!」分明是應霜葉的聲音。緊接著,應霜葉雙刀翻滾,已殺向白榆關。
原來,應霜葉心機深沉,慮事慎密,破廟中見識了那迷藥的威力,又憶起那道士曾餵他吃過解藥,於是在離開道觀前,他私下翻遍了屈道士的屋子,搜了屈道士的屍身,找到了幾瓶迷藥和幾瓶解藥,並未告訴任何人,只默不作聲地帶在了身邊。他本意當然是想以後可以拿這迷藥來對付旁人,卻沒成想這麼快就派上了用場。
白榆關早已被戚少商那一劍將人豎斷兩半的慘烈嚇破了膽,短時間內心神已亂,一身功力使出的還不到五成。而應霜葉雙刀變化迅捷精妙,數招功夫已殺得他只有招架之功,絕無還手之力。
但那邊的張赫就沒有這麼好運了。
金滿堂四十多年的功力精純無比,只這驚雷掌施展開來疾如霹靂,猛若驚雷,就實勝過張赫不只一籌。張赫只覺自己四周俱被掌風包圍,自己就如驚濤駭浪中的一葉小舟般脆弱。若不是情急間他已下了拚死之心,招招都奔著和對方同歸於盡的勢頭而去,只怕早已被金滿堂斃於掌下了。饒是這樣,他的左臂也已被金滿堂的掌風掃到一處,只覺痛徹心肺,再舉不起來。此刻的張赫全只憑右臂單手催動纏絲槍與對手糾纏。幸好他的纏絲槍與普通槍不同,槍桿是軟的,雙手時可作槍使,單手時亦能為鞭用,是以,還可勉強支撐。
金滿堂見張赫只剩下一隻手臂可以使用,已是強弩之末,決定迅速解決戰鬥,好騰出手來對付戚少商。於是,他深吸一口真氣,運起畢生功力,將至剛至猛的驚雷掌力運於掌心,就待力斃張赫於掌下,但餘光卻瞟見應霜葉的刀正從白榆關的胸口拔出,而戚少商的逆水寒劍上光芒閃動,已直衝著他而來了!
他心下大驚,雖然不知道應霜葉給戚少商解藥之事,卻也知道戚少商此刻迷藥已解,自已遠不是他的對手。大驚之下又哪裡還敢痛下殺手?他立刻如閃電般向後逃竄,掌力吐出,迎向戚少商,只盼能稍稍阻擋他一下,為自已贏得片刻逃跑的時間。
只是他還是小瞧了戚少商。剛才他能以掌風盪開戚少商的劍,實是因為戚少商內功已失大半,現下他迷藥已解,神功恢復,這一掌又怎能阻得了他?
只見戚少商迎著掌風,絲毫不退,右手逆水寒急進之勢反而更加猛烈,左手同時也化為掌勢,掌風凜凜。
他的劍和掌同時迎上金滿堂。
金滿堂只覺眼前一黑,暗歎一聲:我命休已。
但,劍並沒有如他所料地刺入他的身體。
兩人近在咫尺時,戚少商的逆水寒已便化刺為拍,只重重拍在了金滿堂的左肩上。
肩上的劍,壓得金滿堂左肩一陣痛楚,極力下墜想化解這一拍的力道,可逆水寒像是粘在他肩上一般,反隨著他一起下墜。那一瞬,他彷彿一肩擔起了幾百斤的石鎖,躲不得,卸不下,除了暗暗叫苦外,無力相抗。
這時,戚少商的掌也到了,「彭」的一聲,兩人結結實實對了一掌。金滿堂腹內一陣翻滾,真氣立時鬱結,再穩不住下墜的身形,直直跌落在了地上。
戚少商也跟著飄然落地,只是逆水寒依舊死死地壓在他的肩上。
應霜葉此時和張赫一起來到戚少商的身側。
戚少商看了應霜葉一眼,心底已猜到了他的手段,於是道:「快把解藥分給各位中了迷藥的江湖朋友。」
應霜葉應了聲,便走向場邊。
戚少商回頭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你以後莫要再生那些旁門左道的心思,那種害人的東西還是丟了的乾淨。」
應霜葉聽言腳步頓了頓,身形一顫,回頭瞧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說完,扭頭便去給躺倒周圍的一群人分發解藥了。
戚少商平生行事光明磊落,最不屑那些旁門左道的手段,所以對應霜葉收藏這類東西心存不滿也是必然。
應霜葉寒著面孔給場邊的人都服下了解藥,再令他們運功調息,恢復功力。之後,他心中堵得慌,走回戚少商身邊,指著白榆關的屍體,憤憤道:「你戚少商」話說到這裡,卻打住了。他想了想,語氣緩和了些,又道:「若不是我動了旁門左道的心思,現在躺在那裡的人就是我!」
應霜葉行事獨立,素來不和人解釋,別人縱是誤會,他也從不計較。只是今天戚少商說的話,他努力想去忽視,卻還是辦不到。其實,如果依了他的性子,真和人計較起來,那是絕不服輸的,但是那句「你戚少商的命就是我這旁門左道的心思救下的」的話卻始終沒能說出口。
戚少商想是也明白了他的感受,歎了口氣:「這事我們以後慢慢再說。」
轉頭,他看向跌坐在面前的金滿堂,道:「你助紂為虐,投靠狗官朱勉,殘殺武林同道,還有何話好說?!」
金滿堂長笑一聲,道:「勝者為王,敗者寇,古往今來有何不同?想我這若大家業,如果不是有朱大人一直照應著,早就破產歸田,什麼都不剩了。」他搖了搖頭,又道:「你說我殘殺武林同道,我什麼時候和這些人同道過?他們貪心不足,以命博財,既然參加了這場賭局,贏了自是得了錢財,輸了當然失掉性命,說我殘殺他們,實在是牽強附會!」
張赫右手扶住已經處理過傷處的左臂,道:「為了一已私利你就投奔官府,還有臉在這裡說別人?人人心中都有一桿稱,那就是『正義』!你若用正大光明的手段殺了我們這些人,沒有人會說你的不是。但瞧瞧你今日的卑劣行徑,設了圈套讓大家鑽,陷害那些曾經是你朋友的人。你有沒有想過,也許這前來的朋友中,有些根本不想來趟這趟混水,而只是看在你『賽關公』的面子上出來相助的?你敢說對得起他們嗎?!」
這一席話說得『賽關公』無言以對,只得低下頭去。
忽然,金堂滿沉聲道:「你們不能殺我!」
戚少商點了點頭,道:「的確不能,否則我早已殺了你。」
應霜葉冷笑一聲,道:「你倒是精明得很。你是大戶人家,苦主甚多,殺了你,官府必定會畫相懸賞。雖然我們這些混江湖的原本不懼,只是再混雜進各地的捕頭、馬快,再想劫這批生辰綱就麻煩大了。」
張赫疑道:「可是不殺了他,萬一他去找官府追擊我們怎麼辦?」
戚少商劍眉一挑,手中壓著金滿堂的逆水寒又加了幾分勁道。眼見劍下的「賽關公」嘴角一陣抽搐,他才有力而緩慢地冷聲道:「金滿堂,我現在說的話,你一定要好好記著。今日戚少商在此立誓,若是你找來官府,只要我還活著,無論你逃到哪裡,就算是天涯海角,我一定會殺了你!我戚少商一諾千金,從不食言!」
此話一出,戚少商心下卻一陣輾轉,想到了一個人----顧惜朝。
他的確是一諾千金,但未必從不食言,唯一的一次失言就是沒有殺顧惜朝。
別人說這話也許金滿堂還可以不當回事,可是戚少武功蓋世,素有「萬人敵」的稱號,這他實在不能不當真。他一臉悵然道:「我哪裡還能有膽子找官府?朱勉從來不會對無用之人假以顏色,我這次卻壞了他的大事,對他沒了交待,而於江湖中也再無臉見人」
戚少商道:「你知道便好。」說完收了逆水寒,幾步近身,「彭」地一掌擊在金滿堂胸前,金滿堂一口鮮血噴將出來。
戚少商搖頭道:「你沒有資格再混江湖,所以我廢了你的武功。」
金滿堂滿口鮮血道:「多謝手下留情。」
場外四周中了迷藥的江湖人士也基本恢復了功力,都聚集到戚少商身邊。
雲守中本來是想憑借鍾北空和自已的實力搶下這帶頭大哥的位置,但眼見戚少商一行智計無雙,心底早已誠服,便收了心思。他立即大聲道:「沒什麼好說的,這趟生辰鋼我們全憑戚大俠指示!」
他話語一落,周圍十幾人紛紛舉手贊同。
戚少商低頭沉思片刻,並不作答。一邊應霜葉反倒有點著急上火,恨不能立即幫他答應下來。
隔了好一會兒,戚少商才抬起頭來,道:「諸位若是要憑我指示,那我說什麼就是什麼,不准問為什麼。劫了的東西大家拿了就分頭離開,若是有疑議的還請另謀出路。」
「好!」眾人異口同聲道。
張赫似想說些什麼,但看了看戚少商,便不再作聲了。
於是,戚少商一行十多人往浦子口鎮進發了。
金滿堂等戚少商一行人走後,立刻讓兒子金瀾和家人趕緊把能賣的家產統統變賣,準備到別處過隱姓埋名的日子。
金瀾一臉怒氣地質問他道:「這仇難道就不報了?!」
金滿堂搖頭歎氣道:「報仇什麼的來日方長。我們是朱勉埋於江湖的一顆暗釘,現在已然暴露,這事很快便會傳遍整個江湖,那些枉死的各門各派、還有喜主持公道的武林白道怎麼會放過我們?而我們目前對朱勉已無用處,現在不逃,難道你還指望他派兵來保護我們?」
經他這麼一分析,金瀾立刻沒了脾氣。
金滿堂又大笑,道:「戚少商等人只知我這顆暗釘,其實願意為朱大人充當斥喉的還大有人在。朱大人一向深謀遠慮,這趟生辰綱,他們想要劫成絕非易事,這仇興許就由別人代勞了。」
金瀾再無言語,只加緊去辦父親交待的事情去了。
一夜之間,這富足武林的『東原』便人去屋空,銷聲匿跡了。
到了浦子口鎮,戚少商得到了他最關心的消息。秋慕容探聽出害死老八的人名叫「陸沉久」,和別一位叫「莫無涯」的一起負責押送運生辰綱的船。這船從蘇州通過大運河,直接由水路上京,兩天後就要準備出發了。
戚少商把一路跟來的江湖朋友們安頓好後,和張赫、應霜葉、秋慕容一起協商,最後決定直奔淮安港青江浦附近,在那裡找合宜的地方伏擊下手劫船。他又囑咐另外三人不得把這次協商的內容透露給其他人,因為那批跟來幫手的江湖人士良莠不齊,還不能完全信任。
自被顧惜朝背叛之後,有些地方他倒是比以前小心謹慎了許多。
秋慕容頷首道:「嗯,不要提前告之他們去的地方,只由他們跟去便好。等到達後,再知會我們的兄弟們多多注意他們中有無可疑之人。」
張赫點頭稱是。
滿載生辰鋼的船四平八穩地駛在大運河上,顧惜朝立於船頭,衣袂飄飄,眼光似在默默地看著沿岸的風景,心裡卻只裝著昨夜的那場美夢。
夢裡他不但見到了那個男人,而且和他相對同桌,暢快飲酒。可是那個男人的眼睛總像是蒙上了一層迷霧,他怎麼努力看也看不清楚,只有那淺淺的酒渦醉人地一次次向他綻放。當他舉杯時,那個男人一如繼往地勸他:「你不勝酒力,還是不要喝了。」他回答他:「用你的醉渦給我盛酒,多少我都不會醉。」那個男人笑了,他就真的親上了那醉人的凹陷然後呢?
然後他就醒了。
醒來那一刻的感覺是:其實這樣的夢若能一直做下去該多好。緊接著,他覺得自己很無聊,便決定到船頭吹吹風,清醒清醒。
「顧將軍,剛才有朱大人的飛鴿傳書到了,我有事情想和你商討一下。」莫無涯聲音平和,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顧惜朝的身後。
顧惜朝微點了點頭。
這艘船不華麗,但很實用,空間佈局合理,房間不少,沒有貨艙,外表看來就是一般大富之家水上出遊的遊船,不便載貨。用作眾人商議、休憩的客艙很寬敞。
他跟隨莫無崖進去了客艙。
客艙裡已經坐了陸沉久、孤君子、孤鴻雁三人。見顧惜朝進來,三人都站起來施了一禮。
出發之前朱勉應該是向這些人都有所交待,是以一路上,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包括目中無人的宋鈺對顧惜朝都很恭敬。
顧惜朝也對他們還了一禮,然後找了個位置坐下。
莫無涯道:「顧將軍覺得戚少商此人如何?」
顧惜朝心下一震,不知她為何要提起他,於是道:「朱大人的飛鴿傳書與戚少商有什麼關係?」他才智過人,稍稍一想便知事有蹊蹺。
莫無涯沉吟了一下道:「領頭來劫這趟生辰綱之人便是戚少商。」
顧惜朝心中一陣糾結。
他的確想見到那個人,卻不是以這種方式。
躊躇間,他心中疑惑頓生,自言自語道:「以戚少商的為人,應該不會貪圖這些錢財。」
陸沉久嗤笑一聲,道:「顧將軍,這世上不貪財的人我還沒有見過。」
顧惜朝淡淡一笑,道:「那是因為你見的人太少,而且你也沒有見過戚少商。」
陸沉久正待爭論,卻被莫無涯一個眼神給瞪了回去。
「難道顧將軍不相信朱大人?」莫無涯不溫不火道。
顧惜朝沉吟了一下。
莫無涯又道:「顧將軍與戚少商交手無數次,而且聽說也曾經並肩禦敵,我們此趟責任重大,最怕輕視了對手。所謂知已知彼,才能百戰不殆,所以還請顧將軍費心指點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