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金滿堂,江湖綽號「賽關公」,平日裡揮金如土,仗義疏財,喜好結交江湖人士。此人家中產業經營有道,所以雖然花銷極大,卻仍然能富甲一方。他的「東原」的確堪稱江湖大戶,光看這專門用來待客的宅子,其氣派就已非尋常江湖門戶所能及得上。
英雄貼被馮琴帶在身上,已經不知被埋在了何處。沒有英雄貼的引薦,戚少商一行五人只好站在這宅院門口等著守門的家丁進去稟報。
不一會兒,一位紅臉老者身後跟著幾人迎了出來。只見他衣著華麗,生得廣頤方額,綽有丰神,瞧上去雖已上了年紀,卻仍是氣度不凡。
「老夫就是這『東原』的主人金滿堂。幾位英雄是」他拱了拱手,滿臉笑意道。
曾紀先回了一禮,然後指了一下魏英道:「我和他都是馮幫主的弟子,在下曾紀,他叫魏英。路上馮幫主和眾兄弟都為奸人所害」他面露悲憤之色繼續道:「只我們二人還算幸運,被戚大俠他們所救。」
金滿堂聞言,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忙道:「怎麼會這樣!?出了什麼事?幾位快快進來詳談。」
一行人邊走邊說,曾紀、魏英把路上被屈道人手下伏擊於破廟的情形大致講了一遍。金滿堂聽著,眉目間越來越顯沉重。
「竟有此等事情!?」金滿堂道:「老夫的英雄貼發出去幾十份,到今日十幾天過去了,卻有好些名家高手未能到來。剛才還在疑惑不解,現在聽曾賢侄這麼一說,只怕是他們路上已有不測。」
說話間,已到了大堂,金滿堂吩咐下人道:「快去請出所有來了的英雄,老夫有話要講。」
他自已把戚少商等人引進大堂,安排坐定。
戚少商落座後左右觀望,只見這大堂十分寬闊,都用厚重的青磚鋪成,兩側分別整齊地排列著酸枝鑲嵌大理石的太師椅,左右各十來張,一看便知價值不菲。正面懸掛著一塊匾額,上書四個大字「義炳千秋」,筆力遒勁,字走龍蛇,確是氣勢不凡。
戚少商驚歎,想當年自已連雲寨最風光之日也沒能這般闊綽,看來這位『賽關公』倒的確是生財有道。江湖中人大多是苦哈哈的漢子,真要是像他這般家底殷實,有使不盡的銀子,誰願意整日過這刀頭舔血、有今朝沒明日的生活?這『賽關公』倒也真正是個怪人。
他正想著,應霜葉將嘴湊到他耳邊,輕聲道:「少商兄,我要是有這樣的家底,決不會冒著掉了腦袋的危險去劫蔡京的『生辰綱』。」
戚少商聽得,心中留意。
這時,陸陸續續走進來高矮胖瘦十來人,被家丁各自引入座位坐下。一名三十多歲的男子走到金滿堂身後站定。看他的模樣分明是二十多年前的『賽關公』,相必是金滿堂的子嗣。
金滿堂見人已到齊,咳嗽了一聲。本來還相互交頭接耳的眾人便靜了下來。
他清了清嗓子道:「現在把各位請到這『忠義堂』中,實是因為得到了一個要緊的消息。『金剛鐵腕』高不群、『病虎』馮琴兩位英雄以及他們同行的弟子均遭奸人所害了。」他向曾紀做了個請的手勢道:「這位曾賢侄就是『病虎』馮琴的弟子,還是讓他詳細說明一下吧。」
曾紀又把事情原委說了一遍。在坐各人聽聞都大吃一驚,相互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還有幾人向戚少商這裡看過來。令他們頗感意外的是,這位名滿天下、曾經的黑道魁首居然是這麼一個俊朗青年。
戚少商一直沒有說話,而是仔細地打量著這客廳裡的十幾人。他之所以跟到這裡來,就是懷疑這些接貼之人中有朱勉的奸細,否則屈道人怎麼會知道在往東原的必經之路上截殺江湖人士?若不把此人揪出來,這裡在座的其他人想不枉死也不容易。
這時,一直站在金滿堂身邊之人走了出來,道:「朱勉那狗賊指使妖道殘殺我江湖同道,手段之卑劣,實在是人神共憤,那妖道雖被戚大俠所殺,但這筆帳還是要算在朱勉那狗賊頭上。」
此人便是金滿堂的兒子金瀾。他一席話下來,說得在座眾人都是義憤填膺。
須知若不是他們幸運躲過,估計下場也不會比馮琴他們好多少,所以由已推人,自是心生不平。
座下一位白衣文士模樣之人略有深意地看了看金瀾,道:「金公子所言極是。我覺得當務之急就是要選出一人,帶領我們大家劫了那十萬金珠,給狗官朱勉一個迎頭痛擊。」
此人名叫白榆關,和金滿堂是至交好友,江湖人稱『奪命秀士』。
他旁邊本坐著的一個長臉老者站了起來,撫了撫頜下長鬚,接著道:「白榆關說的沒錯。金老得高望眾,義薄雲天,又是此次大事的發起人,由他帶領大家自然是眾望所歸。」說罷,他望向坐著的金滿堂。後者向他拱了拱手,略露笑意道:「崔兄過獎了。」
這位長臉老者,綽號「毒手閻羅」,名叫崔沽,平時從金滿堂這裡得了不少錢財好處,此刻不出來順勢推舉、巴結恩主更待何時?
「崔老此言差矣!」較遠處坐著的一位疤面大漢站起身來,邊說邊向堂正中走來。
此人容貌看來凶狠殘暴,但是認識他的人卻都知他其實是心機深沉、陰險狡詐的狠角色。他便是「獨行狼」雲守中,是橫行淮南一帶,大名鼎鼎的劇盜。
雲守中於堂正中站定,中氣實足道:「明人面前不說暗話,大伙此番來這裡,大半圖的不是為民除害,否則直接衝到朱勉府中殺了那狗官了事。所圖的不過是那生辰綱的十萬金珠。有命搶,也得有命用才行,所以,以我所見,最要緊的是要選出一位武功、智計最強之人帶領大夥兒成此好事。至於那些虛名、威望倒是次要的。」
他此番言論立即得到了在座大部分人的贊同,附和之聲此起彼伏。
「毒手閻羅」崔沽見雲守中不給自己面子,心下大為不快,道:「金老不但德高望重,一雙鐵掌更是二十年未逢敵手,可謂名震武林。若他都擔不起這領頭之任,難道你『獨行狼』就能擔當得起嗎?」
崔沽這番話直呼雲守中的匪號,說的是極不客氣。
雲守中卻並不動氣,陰側側一笑道:「金老前輩的『驚雷掌』據說八尺之內可開碑碎石,在下武藝微薄當然無法相提並論。但金老畢竟年事已高,說實話,他老人家的風采,在座年紀稍輕的朋友們只怕都未曾得見吧?」然後,他面向四周抱拳一圈,道:「以在下愚見,此番選領頭大哥,定需大家心悅誠服才可,我建議還是比武奪帥,不知在座各位意下如何?」
座位上叫好聲一片,連連站起數人沖雲守中抱拳以示贊同。
金滿堂見大勢所趨,便也站起身道:「雲兄弟說的頗有道理,老夫也很是贊同。諸位比試間還要點到即止,莫要傷了和氣。」然後他手一擺道:「老夫這裡有一處練武場,是我平時習練武功之處,倒是十分寬敞,諸位隨我一同前去吧。」說完當前領路,眾人便跟隨而去。
戚少商等三人走在最後面,他心中暗想:江湖中人果然還是和自已在京城所見的官場上人大不相同,武人信服的還是武力,倒也來得簡單直率。
應霜葉跟在他身邊,低聲道:「少商兄,我們不如把這龍頭老大的位置奪下,當可使我們勢力大增。」
張赫在戚少商另一邊道:「小葉,我們來這裡不過是為了順便幫他們找出奸細,救一干性命,而且這群人中,不少聲狼籍之輩,那樣一來似乎不妥。」
戚少商不置可否,只道:「暫時靜觀其變。」
眾人來到練武場中。這裡其實也不是很寬敞,但是很幽靜,兩邊的武器架子上放著各式各樣的兵器。
金瀾首當其中,到來場中,站定抱拳道:「各位英雄,在下金瀾,家父年事已高,就由在下代他打個前陣吧。」言畢,他目光看向雲守中,似是向他挑戰,但也不好明說。
那「獨行狼」卻將目光移向別處,佯作未見。
「我先來吧!」一個看上去就很魯莽的黑皮漢子衝到場中,拔出鋼刀,道:「在下『霹靂刀』胡剛,向金公子請教了!」
兩人才動手了幾個回合,張赫便對一邊的戚少商道:「金瀾武功的確不俗,這『霹靂刀』絕對不是他的對手。」
只見場中那金瀾只以一雙肉掌應對,而『霹靂刀』的章法已亂。
應霜葉道:「他的掌法看上去不太像傳說中的『驚雷掌』啊。」
戚少商本沒有關注戰局,此刻聽了應葉霜的話,才瞟了兩眼。之後,他搖搖頭,壓低聲音道:「這的確不是『驚雷掌』。『驚雷掌』仍是至剛至猛的掌法,修練之人在二十歲之前不可破童子之身,看來這金家公子並沒能習得上這門神功。」
說話間,金瀾已欺身至胡剛身側,雙掌一拍,便將鋼刀緊緊夾在掌中。胡剛吃了一驚,用力抽刀後退,金瀾卻已撤了力去,胡剛用力過猛,連退七八步,跌倒在地。
金瀾衝倒地的胡剛抱了抱拳,神色不屑道:「承讓了。」
胡剛滿臉憋得痛紅,憤然退下。
眾人見這金家公子明明武功勝過胡剛許多,卻有意折辱他,都暗地裡對他的人品打了個折扣。
一連又上了兩人,都被金瀾輕鬆勝過。
這時,雲守中向身邊一人使了個眼色。那人隨即出陣,道:「金賢侄掌法自成一家,不落俗套,真正讓人歎為觀止。在下鍾北空不才,斗膽來領教一下。」
說話那人四十出頭,長相雖然不算醜陋,卻有一股說不出的凶戾之氣。他身穿一襲藍衫,手持一根酒杯粗細的鐵杖。此人便是江湖上人稱「瘋魔杖」,素有凶名的鍾北空。他向來和雲守中交好,兩人如膠似漆。
那金瀾雖連鬥了幾場,卻依然氣定神閒,渾然不懼,口中只道了聲『請』,緊接著便「呼」的一掌拍向鍾北空。兩人你來我往,已交起手來。
鍾北空武功果然不凡,這場交手金瀾再不能像前幾場那麼輕鬆了。兩人鬥到急處,哪裡還記得什麼點到即止,鍾北空鐵杖揮舞,勁風猛烈,瘋魔杖果然是名不虛傳,只要挨上一下必定骨斷筋折。而金瀾也雙掌翻飛,真氣鼓蕩,雖然空手,但威力實在不在普通刀劍之下,掌心開始透出一片赤紅色。
應霜葉看著兩人激戰,眉頭卻越皺越緊,終於按捺不住,湊到戚少商身邊,低聲道:「我瞧這金公子的掌法頗為可疑。」
戚少商道:「怎麼?」
應霜葉疑惑道:「上次我們劫荊州的那批貨,護鏢的一撥人中有兩個雙胞胎老頭,使的掌法也是掌心發紅。」他沉吟了一下,繼續道:「只是他們掌心的紅色比這金公子的要淺很多。」
戚少商目光一凜,道:「你確定?」
張赫在一邊道:「還是小葉看得仔細,我記得的確是。」
戚少商知道應霜葉機警無比,臉色刷地沉了下去,道:「那真是不尋常了。」便凝神細看,不再說話。
轉眼間,場中勝負已分。
原來,鍾北空一杖擊出,竟被金瀾反掌抓住,旋即一掌擊中他的胸口。鍾北空踉蹌退倒,口中隱見血跡,哼哼著倒於地上,一時竟起不來。雲守中趕忙上前扶起他,一搭脈象,已是負傷不輕。
戚少商冷笑一聲,道:「好一個『大日輪手印』。」便已經邁入場中。
金瀾剛為自已得手挫了這「瘋魔杖」的威風而暗自高興,卻聽見戚少商此言,心中一陣愕然,不料居然有人認得出他的掌法。
戚少商見他喘息未定,自然不會趁人之危,於是淡淡道:「金公子的大日輪手印確是練的不錯,只可惜還差了一些火候。」
金瀾心中驚疑不定,因為他這套掌法並非來自中土,能識得這套掌法來歷之人可謂少之又少,而這戚少商不但說出了他的掌法,還指出他火候未到,著實讓他吃了一驚,但他只顧趕緊調息,並不答話。
戚少商接著道:「這大日輪手印來自西域,共分十一重境界,開始練時境界越高,掌中紅印越是赤紅,到了第七重達到血紅,從第七重再向上習練卻是越來越淡,等到第十重時,外表變為與常人無異,可算是功告大成,據說有十龍十象的威力。若能再精進一步,練成第十一重,掌心則又艷如紅日,達到前無古人的境界。」他看了看金瀾道:「你的掌心赤紅,最多只有七成火候。」
金瀾獰笑一聲,道:「你說的沒錯,我只有七成火候,你敢不敢試試?」
戚少商大笑一聲,道:「莫說你只有七成,就是爐火純青我也不懼。」
金瀾手掌劃出半圓,一掌擊出,口中喝道:「看掌!」掌心剎時間已經一片赤紅如血,聲勢驚人。
戚少商有意展露神通,想一舉懾服群雄,於是不避不讓,只聽「彭」的一聲,金瀾這掌攜了勁風,正好拍中他的胸口。一掌過後,戚少商面不改色,毫髮未傷。金瀾忍不住驚叫:「金剛不壞神功?!」
戚少商道:「哪裡,哪裡,金剛不壞神功乃是少林絕學,在下無緣得見」
金瀾知道凡護體神功,全憑真氣凝聚,於是趁著他說話間無法閉氣,未等他話音落下,抬手又是一掌,再次打中戚少商胸口。
戚少商恍若未覺,笑道:「我說過,你只有七成火候,原是傷不了我的,不妨再打一掌試試。」
金瀾左右手連環出掌,「噗噗」兩記,打中對方的兩肋,卻似是蚍蜉撼樹。
他這四記開碑裂石的重擊,打在戚少商身上居然全是白廢力氣,場外群豪看得無不震驚,剛才被他折辱的胡剛,此刻冷嘲熱諷道:「金公子真是好掌法,好掌法!」
戚少商一共受了他四掌,笑道:「你也接我一掌試試。」言畢,一掌拍出。
金瀾見四掌無功,已然驚呆了,竟不知抵抗。
戚少商的手掌停在他胸前一尺處,道:「快快出掌,以你的武功絕不能仍我打這一掌!」
金瀾聽言,這才發現戚少商的手掌已快到自已胸前,趕緊也出掌抵禦。
兩掌相接,只聽「婆」的一聲,金瀾踉踉蹌蹌向後退去,掌心流出血來。他臉色一片慘白,神色驚慌,嘶聲道:「你,你也會使大日輪手印?!」
其實他哪裡知道戚少商所施的根本不是「大日輪手印」,只是他精通眾家之長、瞭解各門各派的特點,模仿起來神似談不上,形似卻很容易做到。
戚少商道:「我的武功不拘一格,你用什麼功夫,我便用什麼功夫。」說到這裡,他不由想起當年一人獨挑連雲寨八大高手時,也曾對他們說過同樣的話,心下一陣蕩漾。
定了定心神,他又道:「你下手陰狠,我便稍加懲戒,若想恢復今日的功力,估計還需再苦練三年。」
看見自已的兒子受傷,金滿堂早已又驚又怒地衝到場邊,道:「戚少商!你盡下此毒手?!」他心痛愛子之情溢於言表。
戚少商看了看重傷之下的鍾北空,道:「只准令公子傷人,不准他受傷?金老你這話倒是真霸道。」
他轉瞬又道:「不知貴公子師承何方高人?朱勉手下倒是有一對雙胞胎兄弟精通這大日輪手印。」〔
他此話一出,眾人一片嘩然。
金滿堂一邊差了一個家丁扶下金瀾,又對角落裡的另一家丁使了個眼色,然後道:「戚少商,你不要血口噴人!這大日輪手印是我兒自小便修練的,與那狗官毫無關係。倒是你怎麼會知道朱勉手下有人精通大日輪手印?難道你和那狗官倒是常有聯繫?還是,他沒能在路上殺盡我們這些江湖義士,現在他派你來消滅我們了?」
戚少商不怒反笑,道:「你倒會倒打一耙。我有兄弟曾經和朱勉手下的走狗交過手,知道他們有人會大日輪手印又有何稀奇?倒是這門功夫出於西域,中原極為罕見,現在一下子冒出這麼多精通這等奇門武功的高手,豈不怪哉?」
場邊的江湖群雄一會兒覺得金滿堂說的有理,一會兒又覺得戚少商說的有根有據,一時也不知道應該相信誰,只覺這兩人都頗有可疑之處。
慢慢地,金滿堂盯著戚少商的淩厲的目光,忽然變得柔和起來,嘴角還露出一絲笑意。
他緩緩道:「其實,你說的沒錯。我兒子二十歲前就已經破了童子身,再不能習練金家的『驚雷掌』了。」他的笑意越來越濃,道:「教我兒子的人,正是孤君子、孤鴻雁兩位異人,算是我的舊識。這兄弟二人已被我所引薦,現在正在朱勉朱大人門下做事。」
戚少商的眼睛瞇了起來,瞳孔開始收縮。
「朱大人十分重視這趟生辰綱的護送。他知道縱然已有了很多高手護駕,但這江湖上的亡命之徒多不勝數、防不勝防,所以他思量再三,才定下了這讓我用『英雄貼』請君入甕之計。路上劫殺掉一部分,剩下的就等到我這裡全部收拾乾淨。」
戚少商正待上前,鼻下卻有一股熟悉的甜香,濃烈飄來,急忙閉氣看向場邊,眾江湖人士已紛紛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