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運昌隆 作品相關 第13章
    十三、

    清理戰場的所有官兵俱面色凝重,瞧著面前三十多人死的死、傷的傷,他們的心情複雜得難以描述。這些都是昨日還在身邊說笑談天的戰友、朋友,只是今天或成為冰冷的屍體,或變成重傷的病患。舉鍬為他們挖坑,親手替他們包紮,做著這種事情的時候,那種得勝的亢奮便不知不覺地變質成了既苦澀、又無奈的說不清的感覺。對於活下來的人,這種感覺包含的成分太多,既有打了勝仗的興奮,又有失去戰友的悲傷,還有保住性命的慶幸等等

    夜已經很深了,顧惜朝要求所有剩下的官兵依然保持十二分的戒備,嚴陣以待。但是大勝之後的精神亢奮在慢慢消退,身體的疲憊卻是積重難返,這些將士們再也無法把統帥的命令嚴格貫徹執行了。到了後半夜,連站崗、巡邏的官兵們都已精疲力竭,大多抱著兵器靠坐一處,能勉強撐著站住的已經不多。

    現在,護送金使一行總共只剩下三十多人,所以只置了一個大帳和三個官兵的營帳。大帳在正中,被三個營帳包圍著。

    整個營地寂靜無聲,只有一隻隻照明用的火把燒得獵獵作響。

    主帳內,顧惜朝、戚少商、韓世忠、完顏宗弼和他的三個侍衛在休息。除去其中已是重傷的夏桑,其他人都是合衣而眠,帶甲而憩,兵刃傍身。

    忽然,一片「叮鈴鈴」聲細碎響起,聲音不大,但在這寂靜的深夜裡卻顯得格外清脆。那是戚少商繫在門簾上的數十個小鈴鐺發出的。

    他行走江湖多年,養成了很多習慣,這種夜間睡眠時保持警惕的安全措施便是其中之一。雖然他的這一習慣曾多次被顧惜朝恥笑為匪氣難脫,但現在看來,這種最原始的方法通常也是最有效的。

    戚少商立刻驚醒,翻身坐起,手扶劍柄。只見大帳的門簾已被掀開,一條人影出現在門口。雖然還來不及看清那人的面貌,但是那人的氣勢、身形卻十分熟悉。

    戚少商逆水寒出鞘,口中暴喝一聲:「蕭隆圖!」

    他話音未落,那人手中猛然暴出一道匹練似的銀光,直奔戚少商面門而來。

    帳內其他人也馬上警醒。

    戚少商剛剛起來,手腳力氣尚未完全恢復,蕭隆圖的刀勢來得卻如此兇猛,本來他只要於榻邊順勢翻滾即可避開,但是躺在他身後的顧惜朝就不免要遭殃了。想到這裡,他哪肯退讓,深吸一口氣,鳥盡弓藏心法施展到了極致,四肢百骸中立時充滿力量,大喝一聲,揮劍擋出。

    不過這招必竟是倉促而發,加上戚少商本身實力就遜於蕭隆圖一籌。一記兵刃相交,戚少商只覺一股巨大無比的力量自對方刀上傳來,遇強逾強的鳥盡弓藏心法竟也抵擋不住。

    他只覺胸口宛如被大石壓住,氣息一滯,一口鮮血已噴將出來。

    戚少商負傷!

    不過,他的這一擋,把蕭隆圖阻了阻,當下贏得了片刻之機,韓世忠便已手持狗屠衝了上來。

    韓世忠白天殺蕭志遠時已經受了不輕的內傷,但是他一向善長硬仗拚殺,輕傷不下火線,眼見戚少商已經受傷,又深知蕭隆圖的厲害,於是上前助戰。他明知處境凶險,卻越發鬥志昂揚,一刀揮出,走的竟是輕巧路線,直取蕭隆圖後心。

    顧惜朝暗運一口真氣,正待拔劍上前,卻覺胸口一陣錐心的疼痛,心知自已受傷實在不輕,只怕上去反而是拖累他們,心中閃電般地尋思:營帳內光線昏暗,外面的官兵也幫不上忙,對已方極為不利,當下只有先出帳找人再說。他主意已定,便抽出長劍,從身後破帳而出。

    完顏宗弼機警非常,一看見顧惜朝破帳而出,口中招呼一聲,和兩個侍衛也跟著破帳而出。

    蕭隆圖怎肯放過完顏宗弼,只見他頭也不回,先是反手一刀,準確地挑中了韓世忠的刀尖,隨即身形拔起,猛衝向逃至帳外的完顏宗弼。那大帳哪裡經得起這幾番的刀來劍往,已然破爛不堪。而蕭隆圖的彎刀眼看就要襲至完顏宗弼面前了。

    戚少商、韓世忠見狀也一起衝至帳外,但已救之不及。

    眼見刀光將至,完顏宗弼竟不慌亂,半蹲馬步,沉肩墜肘,吐氣開聲,大喝一聲:「著!」一拳便已轟出。火光下,他神情氣度宛如山嶽,這一拳拳風凜凜,力道直達三尺之外,硬擊蕭隆圖的面門。

    蕭隆圖吃了一驚。他沒想到大金國四皇子居然身手如此高明,眼前這一拳氣勢、力道均無懈可擊,忍不住大讚了一聲「好」,竟不願硬接這一拳。於是,他施展出在空中可以轉向的獨門輕功,向側邊避開。

    這時,戚少商和韓世忠也已殺到。

    蕭隆圖見戚少商已被自已傷到吐血,但劍法依然不見散亂,心中也不禁暗暗稱奇。他哪裡知道戚少商的「鳥盡弓藏」心法原本就有吐血卸力的秘訣,所以雖已然負傷,其實卻沒有看起來那麼重。

    一時間,戚少商、韓世忠以及完顏宗弼三人與蕭隆圖展開激戰。

    完顏宗弼的兩名侍衛數度想上前參戰,但這四人刀劍拳腳之間勁風呼嘯,卻把二人向外推開,根本無法靠近。

    張俊率領幾位神臂弓射手,早已拉弓上箭地站在顧惜朝身旁。只是場中四人人影交錯,哪裡分得清誰是蕭隆圖,所以,他瞄來瞄去,神臂弓舉起、又放下了好幾回,卻是無法下手。

    蕭隆圖心中也是暗暗叫苦。

    他自知不是戚少商、韓世忠二人聯手之敵,但看到蕭志遠已然重創了韓世忠,加上認為宋兵大勝之後夜晚防備必然鬆懈,又算準顧惜朝絕想不到他敢當晚就捲土重來,是以才會出此奇襲之計,深夜偷襲。蕭隆圖原只道他這番舉措神不知,鬼不覺,勝面極大。但苦就苦在他沒有料到戚少商在門簾上做了手腳,也沒有料到金國四皇子居然是此等厲害的角色。

    受了傷的戚少商、受了傷的韓世忠,再加上個完顏宗弼,綜合實力比戚少商加上韓世忠更強。

    幾招之後,蕭隆圖的心情卻平靜了下來,他知道今晚想勝過面前三人的聯手是絕無可能了,但是,只要他能殺了完顏宗弼,那前面所有的種種就不算失敗,所以他定下心來,並不急於搶攻,只把彎刀使得攻守兼備,沉穩應對,暗自尋找機會格殺完顏宗弼。

    韓世忠白天所受的傷著實不輕,開始時還不自覺,但是隨著激戰的持續,已經感覺到內息不暢。他雖性情豪爽、好勇鬥狠,但也不是只知一味逞強之人,當下刀路一轉,注重節省內力,開始以招式變化為主。這路變化在他施展開來,手中狗屠舞得落英繽紛,讓人絕想不到一向以剛猛刀路見長的他,也可以使出這麼變化繁複精奇的招式。

    眼見蕭隆圖減少攻勢,加強防守,戚少商的逆水寒進而展開了越發凌厲的攻勢,每一劍攻出時都雷霆萬鈞,勁風凜凜。令敵手不禁詫異,他哪裡像是剛剛吐血負傷之人?完顏宗弼步法沉穩迅捷,遊走在戚少商和韓世忠兩人之間,一旦有空檔或機會就會隔空發出可傷人於三尺之外的百步神拳。

    面臨三大強敵,此時的蕭隆圖也顯露出了他的真正實力,只見他右手彎刀守中有攻,戚少商劍勢雖猛,亦不能逼退他半步;他左手忽而化掌為刀,忽而握拳作錘,忽而駢指如戟,一隻手上竟然能使出三般不同的兵器,用以抵擋韓世忠和完顏宗弼。

    雖說單刀看手,但如蕭隆圖這左手上的變化卻是聞所未聞。

    在一邊觀戰的顧惜朝、張俊,緊張得連大氣都不敢喘。顧惜朝面罩寒霜,側身向張俊耳語了幾句。張俊連連點頭,但是一雙眼睛卻只盯著場中的戰局,眨都沒眨一下。

    激戰中,蕭隆圖似乎腳下踩到了什麼東西,步法微微一滯,一直以細膩刀法迎戰的韓世忠立即覺察到了這一破綻,猛地舌綻春雷,大吼了一聲,刀法旋即突變剛猛,直刺蕭隆圖。

    與此同時,戚少商的逆水寒也到了蕭隆圖胸前,劍尖吞吐出伸縮不定、長及半尺的劍芒,白光耀眼。這一劍已是戚少商畢生功力所聚。

    看來這兩大高手同時以無上玄功行必殺一擊,只力求抓住破綻,將蕭隆圖斃於刀劍之下。

    蕭隆圖微微側身,掌中彎刀瞬間出手。

    那刀尖剛觸到韓世忠的刀,便使出了「黏」字訣,同時蕭隆圖以身體左足為支點轉動起來,帶動著韓世忠的刀迎向戚少商的劍。三人的刀劍困在一處。

    蕭隆圖的臉剎時間升起一股紫氣,模樣甚是恐怖,他轉動的速度也猛然加快,刀上的粘力也越發強勁起來。彎刀帶動狗屠、逆水寒劃過一個半圓,韓世忠和戚少商也不由被刀劍上的力道牽引,跟著移動腳步。

    兩人正待催動內力與之相抗,卻聽蕭隆圖清叱一聲,彎刀攜帶著韓世忠的刀、戚少商的劍上的力量,又灌注了他的畢生功力,脫手激射而出。

    鬼泣彎刀勢若奔雷,直撲完顏宗弼。

    刀一脫手,鮮血便從蕭隆圖的口、鼻、耳、眼中噴出。原來他帶動韓世忠和戚少商的刀劍時,已施展了最霸道、最精奧的「紫雨魔罡」。

    「紫雨魔罡」是一種絕世的魔功。蕭隆圖用這一魔功借了戚少商和韓世忠的刀劍之力,但是他自已也等於硬受了這二人的刀劍之力,奇經八脈俱被震斷,五臟六胕都已重傷。

    眼見彎刀飛來,等同三大高手合力擲出,勢不可擋,冷靜如岩石的完顏宗弼的臉上也流露出一絲英雄末路的神情。

    「嗚----」的破風之聲。

    一隻鐵矢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飛馳而至,從側面擊上了蕭隆圖擲出的彎刀!

    那是神臂弓射出的勁矢!

    百步之內可穿三層鐵甲的神臂弓也不過只讓彎刀稍稍偏了少許!

    彎刀受此一擊,方向稍變,「呼」地擦過完顏宗弼的耳側,削掉了他右側髮髻,頭髮隨即披散下來。刀氣帶起的勁風刮過他的右頰,一陣火辣辣的疼痛。

    當真是千鈞一『發』!

    顧不得臉上的疼痛,完顏宗弼立刻出拳,直轟向蕭隆圖的面門。

    三尺之外,蕭隆圖應聲倒地,面部已被拳風擊中,整個塌陷下去,立時氣絕。

    張俊放下神臂弓,手心一片冰涼,儘是汗水。縱他是軍中第一神射手,在這種距離上要射中如此快速飛馳的彎刀,也是毫無把握。

    這一箭射中也只能算是僥天之悻。

    他眼神中露出滿意之色,但是並不貪功,立即低首向顧惜朝道:「幸不辱命!」

    完顏宗弼上前,看了看倒地的蕭隆圖,確定他已死無疑後,絲毫不在乎散亂的頭髮,連喝了三聲」好!」然後仰天大笑,笑聲如雷,傳出很遠。

    韓世忠心道:他這聲『好』定是慶幸金遼日後作戰中會少了蕭隆圖這樣一個萬軍陣中可取上將首級的勁敵。

    戚少商心道:以蕭隆圖這樣的絕世身手,確是當得起這個「好」字。

    顧惜朝心道:終於手刃了害死冬雨的罪魁禍首,難怪他說「好」。

    完顏宗弼笑罷,轉頭看了看張俊,讚道:「真是好箭!」,旋及又悠悠長歎一聲,道:「這樣的時刻,只一秒種,人就老了。」

    萊州港港口。

    送別完顏宗弼等人的這天,海面平靜,天空晴好,正是揚帆起程的好時節。

    一切準備就緒,顧惜朝等人站在碼頭上,恭送金使回程。

    完顏宗弼拍了拍顧惜朝的肩,又掃了一眼站在另一邊的戚少商、韓世忠、張俊等人,道:「能夠結識顧將軍以及各位才俊,真乃我的榮幸!其實,經過這一路,大家也算是出生入死的朋友了。我這一走,不知何時才能與你們重逢。」

    韓世忠道:「是啊。」

    顧惜朝淡淡笑道:「四皇子英明神武,著實令我等佩服。只是金、宋相隔萬水千山,今日一別,恐怕就沒機會再見了。」

    戚少商看了看顧惜朝,搖搖頭,笑道:「不是這麼說的。這種事看天意,說不定哪天就又見面了。」

    完顏宗弼目光轉向戚少商,道:「戚大俠說的在理!」然後他注視面前的四人鄭重道:「他日相逢,若是朋友,必把酒言歡;若沙場相見,不幸為敵,生死關頭,必放朋友一馬!」

    韓世忠縱聲大笑,道:「四皇子當我們是朋友,我韓世忠也當你是朋友,有你這句話在,他日相遇,我也是一樣的!」

    顧惜朝、戚少商也跟著笑了起來。

    完顏宗弼向船上走去,踏上甲板的一瞬間,他突然回頭,望著顧惜朝,似乎說了什麼。可是聲音太小,只能看到嘴唇輕輕動了動。

    包括顧惜朝在內,岸上除了一個人,誰都沒有聽到這句話,只都當作是一句話別的言語。

    聽到的人是戚少商,因為他內力精純,耳力過人。

    完顏宗弼說的是:「可惜我不是戚少商」

    戚少商心裡一陣酸楚,沉默不語。

    帆揚,風起,完顏宗弼終於帶著他的冬雨回家了。

    送走了金使,張俊問道:「顧將軍,我們什麼時候回京向童將軍覆命?」

    顧惜朝輕笑了一下,道:「你同韓副尉二人領隊回去就行了。臨行之前,蔡太師已對我另有差遣,我去蘇杭應奉局朱勉朱大人那裡。這些還要麻煩張副將替我向童將軍交待一聲。」

    張俊點頭道:「既然顧將軍另有差事,末將一定會據實對童將軍言明的。」

    顧惜朝轉眼看著戚少商道:「戚少商,這一遭下來,你又能當我是兄弟了嗎?」

    戚少商思索了一下,微笑著點點頭,道:「我當不當不重要。只要同生死,共患難,就是兄弟。」

    顧惜朝心底一絲甜蜜,但也有一絲惆悵。甜蜜的是他不把自已當仇人了,惆悵的是他太會結交兄弟,兄弟也實在太多,難道自已最多也只能是其中之一嗎?

    轉瞬,他低下頭,暗暗狡黠地笑了笑,心道:一定不是,他說過他沒有把我當兄弟,他把我當知音。

    顧惜朝抬頭再想對戚少商說什麼時,韓世忠卻一臉不捨的表情,搶先道:「顧兄要走了,那戚兄呢?」

    戚少商眺望遠處,道:「我有一件心事未了,也準備遠行一趟。」

    顧惜朝聽言,心下黯然。他原本還想邀戚少商與自己同行,但聽他的意思,只怕是不可能了。

    韓世忠急道:「大家就這麼散了?」轉念又道:「不行!我請客,要散也要一起喝一頓再散,不然怎麼能盡興?!」

    張俊笑了笑道:「韓副尉,我就不去了。營裡總要有人留守,你們盡興吧。」

    三人各懷心事來到萊州港,尋了一處酒館,點了些酒菜,默默坐下。

    韓世忠喝下一碗後,重重將碗丟在桌上,道:「嘿!不就是暫時散了嘛。你們倆怎象霜打了的茄子一樣,怎麼都裝啞巴不說話?!」

    顧惜朝想到今日之後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戚少商,心中正像打翻了調味罐一樣,五味翻騰,複雜糾纏,又哪心思理韓世忠。〔

    戚少商打起精神,道:「誰說就這樣散了?來日方長,我想用不了多久宋、遼便要開戰,又怎知我們不會再次並肩做戰?!」

    顧惜朝一聽此言,當即也來了精神,激動中一把握住戚少商的手,道:「宋遼開戰的話,你也會來?!」

    「那是當然。我戚少商雖是江湖人,但逢國難當頭之際,又怎會袖手旁觀?!」戚少商正色道。

    顧惜朝知道以後必有相見之日,便像是一件心事落了定一般,舒了口氣,道:「如此甚好,喝酒!」當即倒上一碗,一飲而盡。

    酒桌上的氣氛也開始愉快起來,三人大碗飲酒、大口吃肉,一時爽快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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