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一連數日,宋金合談由趙良嗣等主持,進展順利。而短短幾日,顧惜朝已經先後抓了七八人,也不知是不是刺客,不過他負責的防衛措施倒真是滴水不漏。
這日早上,童貫派人來遞了請貼給顧惜朝,說中午在翠屏樓請他喝花酒,以犒勞他近日來的辛苦。
顧惜朝有些迷惑,不明白童貫此時這麼做是何用意。目前合談尚未圓滿,完顏四皇子也遠沒有安全送上回程的船隻,這時慶功犒勞未免為時太早。不過轉瞬他便明白,不管自己怎麼想,都不能撫了童貫的面子。
於是,他笑著答覆來人,道:「還請回稟童將軍,多謝他的美意,顧惜朝一定準時赴宴。」轉頭瞧見戚少商正站在自己身邊,想也沒想就約上戚少商一起去赴宴了。
翠屏樓,戚少商倒是並不陌生。他到這兒來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所以當他和顧惜朝一起進門時,老鴇立刻就迎了上來,笑得花枝亂顫,道:「這不是戚大俠嗎?我們的花魁嶸兒都為您害上想思病啦!」又一臉惋惜道:「不過可惜今天她早一步被人包下了,你要是找她還得另挑時候。」
顧惜朝聞言,冷笑了一聲,道:「難怪江湖上傳言『嫁人要嫁戚少商』,想著你的女人倒真是不少。」
戚少商沒有理會他的冷言冷語,而是尷尬地沖老鴇笑了笑,道:「今天不找她,我們是來赴宴的。」
顧惜朝冷聲道:「童將軍的宴。」
老鴇聽得一哆嗦,收了笑意,正色道:「就在二樓包間裡,我領兩位大人去。」
二人上樓來到包間,只見童貫已經坐在裡面了。
他看到戚少商和顧惜朝,先是愣了愣,顯是沒料到戚少商也跟了來,但稍後便站起身道:「戚大俠也來了?二位鞍馬勞頓,我特意在此設宴,大家一起暢快暢快。」
戚少商道:「將軍太客氣了。」
顧惜朝轉頭瞪了眼戚少商一眼,道:「戚大俠喜好煙花之地,我順便也帶他來會會老相好。」說罷,他揮了揮手,讓身後的老鴇退下,又向童貫施了一禮。
「哈哈,大丈夫怎可一日無妻,這麼說戚大俠也是性情中人嘍?」童貫尖笑道,「我特意包了這翠屏樓的花魁來給二位祝興。」說完,他拍了拍手,屏風後便娉娉裊裊地走出來一位美人,卻正是花魁嶸兒。
見到了日思夜想之人,她一下就找準了目標,偎進了戚少商的懷抱。
顧惜朝歎了口氣,撇了一眼戚少商,道:」這人四處留情,倒是個情種,只可憐江湖第一美女的心裡卻只有他一個。」
戚少商臉紅了紅,輕輕推開嶸兒,道:「若論心,我心裡也只有紅淚的。」
顧惜朝笑道:「說的不錯。你心裡有她,身旁卻可以睡著別人。」
童貫見兩人言來語往,大有爭鋒相對之勢,笑道:「二位還是入席吧。」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未見童貫喝多少酒,卻似乎已經醉了。
他步履蹣跚地踱至顧惜朝面前,朦朧著醉眼道:「顧虞侯這樣的人物,我欣賞很久了」說著手便搭上了顧惜朝的右肩,慢慢地拍了拍,然後輕輕捏了一下。
顧惜朝心頭一怔,轉身看到童貫那張似醉非醉的臉。他心下一陣厭惡,正欲說些什麼時,童貫拿捏他肩膀的手卻順勢下滑,一把捉住了他的右手。
「童將軍,你這是」顧惜朝一時沒了主意,不知該如何反應。
童貫卻將雙手都覆上了顧惜朝的右手,一邊輕輕磨擦,一邊道:「顧虞侯,翩翩濁世之佳公子也前途無量啊」
只聽,「嗆啷」一聲響,戚少商早已將懷中美人推至一邊,逆水寒劍光華一閃,躍出劍鞘。
他冷冷地看著童貫,道:「在下不才,想為將軍舞劍助興!」
顧惜朝見狀,輕笑兩聲,抖落了有點發蔫的童貫的手,道:「戚大俠的劍術天下無雙,舞起來更是幻化若舞蹈,真正難得一見。現在他肯為童將軍獻藝,實在是興事。」
童貫穩了穩心神,收了輕佻之態,眉毛怒挑,冷聲道:「我好像有些醉了,撤宴散了吧。」說完,頭也不回地推門而去。
童貫走後,顧惜朝對嶸兒施了一禮,道:「姑娘,我和你的心上人還有些話要談,你先下去吧。」
戚少商小聲道:「什麼心上人?你怎麼說話的?」顧惜朝卻並不理他,只一本正經地瞧著嶸兒。
嶸兒掩口竊笑一聲,又柔情萬種地看了一眼杵在那裡的戚少商,嬌笑道:「有空一定要再來找我哦。」然後有點不情願地出去了。
「戚少商,今天你算是得罪了一個不能得罪的人。」顧惜朝歎了一口氣道。
戚少商憤憤道:「得罪了又怎樣?童貫那個無恥之徒,初見他時,我就知道他並非善類現在,居然,居然還想對你,對你」他一時口拙,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
顧惜朝斜眼瞟著他道:「對我怎樣?他都已經是個太監了,沒了那玩意兒,還能對我怎樣?」
戚少商臉憋得通紅,嚅嚅道:「他對你他想對你怎樣我怎麼知道?」
顧惜朝又是溫柔一笑,走到他面前,靠在戚少商耳邊,柔聲道:「不是他對我,你應該說,他還想我對他怎樣。」
戚少商吃驚不小,後退一步,道:「難道你想對他怎樣?」
顧惜朝哈哈大笑,忽而面露調皮之色,道:「也許,有一天我會想--對你怎樣」
『若真有那天,你顧惜朝必成我劍下之鬼。』戚少商心中暗附,然後笑著搖了搖頭,拿起桌上的酒壺對口飲下,擦了擦嘴角滲出的酒漬,「顧惜朝難怪有人叫你『瘋子』,開這種玩笑,你果然瘋了」說完,戚少商笑了。
他只當他說了一個笑話。
可是說笑話的人呢?
他知道自已在說笑話嗎?
『不管怎樣,今天這事是因我而起,他日童貫若要害你,戚少商!我必定全力救你!』顧惜朝在心裡對自已說。
這日,金國和大宋協商的「海上之盟」具體細節已經有了初稿,算是基本成形,只待完顏宗弼將初稿帶回金國給完顏旻定奪了。
下午,宋徽宗的聖旨到了,大意是說金使不辭辛苦來大宋和談,現已功德圓滿,特在宮中為金使一行、和談使趙良嗣賜晚宴,以示聖恩浩大。
顧惜朝立即差人聯繫了禁軍,將從趙學士府到皇城的一路先全部先行戒嚴。緊接著,他從五十個官兵中挑選了十二個神射手帶神臂弓,十二個用刀好手貼身護衛射手,以便護送金使一行入皇城。
暮色淡淡,夜衣微披。
空蕩蕩的街上只有兩頂官轎以及一群人馬在匆匆行路。忽然,遠處有一頂黃色帳轎一行十幾人向這邊移來。那黃色的帳轎在這寂靜的大街上顯得十分突兀。
韓世忠策馬搶上幾步,大喝道:」停!這條街已經戒嚴,什麼人還敢出來遊走?!」
稍後,一個朗朗的聲音自黃色轎中傳來:「這是『林靈素』林真人的帳轎!有人敢攔?」
宋徽宗篤信道教,曾下詔求天下有道之士。目前他最為器重之人便是這『林靈素』林真人。
林靈素初名靈噩,字歲昌,溫州永嘉人,後趙佶為之改名「靈素」,賜號「通真達靈先生」,授以金牌,任其非時入內,並築通真宮以居之。先封他為溫州應道軍節度,後來又多次封賜他、加號為「金門羽客」、「通真達靈元妙先生」、「太中大夫」、「凝神殿侍宸」、「蕊珠殿侍宸」、「沖和殿侍宸」等。並且總以「聰明神仙」呼之。此人的得寵程度可見
所以,禁軍見他的帳轎來了,自是不敢有絲毫盤問和阻攔。
坐在完顏宗弼轎中的是假冒他的顧惜朝,他皺眉大喝了一聲,道:「戒備!「
韓世忠立即揮馬退守到完顏宗弼轎旁。
剎那間,十二個神射手拉弩上箭,另十二個護衛刀已出鞘。這二十四人立刻排起陣形,將兩頂官轎及一行人馬護在中心。雖是守勢,卻鬆緊得當,間隔有秩,錯落交差,並非完全集中在一起,但相互支援又十分方便。
只聽黃色帳轎中有人虎吼一聲:」動手!」帳轎外十幾個身著道士的黃袍之人立刻拔出暗藏袍內的刀劍等武器。同時,黃色帳轎中竄出一人,飛身躍上轎頂。
只見此人高大魁梧,一頭蓬亂的紅髮如火焰燃燒一般,氣勢威猛無匹。
但聽他一聲大吼,就抖手扔出一顆大鐵錘,直奔第一頂轎子襲來。
未等鐵錘落下,第一頂轎中之人已經沖天躍起,此人便是假扮趙良嗣的戚少商。只見」轟「的一聲巨響,他腳下的轎子已被鐵錘擊中,四分五裂開來。剎時間,無數的飛鳳針、飛蝗石、梭子鏢、金剛鏢、甩手箭等暗器齊向半空中的戚少商攢射而至。
戚少商的逆水寒劍空中飛舞,在身前布下了一道劍網,暗器尚未及體便被劍光繳住紛紛彈開。
黃色帳轎中人看到戚少商身穿大宋學士官服,於是大喝道:「人在第二頂轎子裡!」
轎頂上剛才拋出鐵錘的紅髮大漢口中發出一聲厲嘯,身體旋轉起來,四枚巨大的銅鈸呼嘯著順序而出。
這銅鈸直徑超過三尺,邊緣佈滿利齒,以驚人的速度直襲完顏宗弼的轎子。而剛才刀劍已出的那些黃袍人暗器已盡,都揮舞著兵器準備衝殺上來。
韓世忠、戚少商看到巨大的銅鈸俱目瞪口呆,暗驚發鈸之人的內力深厚之極。巨大的銅鈸飛速旋轉而來,加上邊緣的利齒,實在擁有無堅不催的威力。
眼看第一枚銅鈸已到轎前,韓世忠大吼一聲,狗屠直劈而出,刀上剎時迸發出耀如閃電般的光華,用上了十分的真力。只聽「噹「的一聲巨響,第一枚銅鈸已應聲被他劈為兩半。
這一刀威勢無比,敵我雙方無不為之心折。
韓世忠此刀一出,真力已竭,難以立即恢復。但第二枚銅鈸也已到了。
戚少商自知無法使用如韓世忠般剛猛的真氣,不能力擋,是以逆水寒上便使了一個巧勁,準確挑中第二枚銅鈸。銅鈸被劍一挑方向立變,但是銅鈸上的力道似乎十分怪異,難以捉摸,所以,雖然變動了方向,卻並未如戚少商所料般向外飛去,而是從他身體左側擦過。
戚少商只覺左肩一陣火辣辣的疼痛,不用去看也知道已然負傷。而他身後的官兵則一聲慘叫,想必也被飛出的銅鈸所傷。
第三枚銅鈸到時,已無人可擋,在眾人目視之下,切入轎頂下一尺處,硬生生把整個轎頂平平削去,轎子便成為露天的滑桿一般。
轎中的顧惜朝穿著金國的服飾,已俯身躲過了這一擊。
說時遲那時快,第四枚銅鈸已出手,黃色帳轎中一條黑影也隨後飛出,準確無誤地落在銅鈸中心,人隨著銅鈸一起飛襲向穿著金國服飾、假冒完顏宗弼的顧惜朝。
韓世忠和戚少商心下雪亮,此人定是遼國第一高手蕭隆圖無疑,就憑他這手飛身落於鈸上襲擊的絕世輕功,兩人就難以做到。
而此時,黃袍刺客中速度較快的也已衝至距護衛官兵們較近的地方。
顧惜朝至此千鈞一髮、生死懸於一線之際,仍不見絲毫慌亂之色,沉聲道:「放箭!」同時,他掏出神哭小斧,反手一斧已劈開轎子後壁,人順勢倒滾了出去。
十二名神射手的鐵箭應聲而出,強力神臂弓射出的箭,速度之快肉眼難以察覺,只能聽見一陣劃破空氣的冷嘯聲。縱然這衝在前面的十餘人已是遼國精挑細選出的高手,但在這只有二十米的範圍內,卻無論如何也不能以血肉之軀抵擋這如雷電般的箭矢。
一輪箭雨過後,衝上前的黃袍人倒下了大半。
蕭隆圖人在半空,看見自已帶來的高手們尚未與敵人正面交鋒就死傷過半,心下又驚又怒。他沒想到宋朝有這麼厲害的武器。但不容他多想,兩枚神臂弓發出的箭矢已然向他射來。
蕭隆圖並不慌亂,深吸了一口氣,身體「呼」的離開銅鈸,猛然向側面飛出。他這一下便避開了箭矢,同時也拔出了他的兵器。
那是一柄銀色的彎刀。
本來這兩箭已阻止了他前進的方向,但是他向側面飛出的路線竟不是直的,而是劃出了一道優美的弧線,仍向顧惜朝襲去。
顧惜朝此刻還未翻身站穩,而蕭隆圖就已殺到了面前,彎刀泛出一片森冷的刀光,直逼顧惜朝的頸部。
顧惜朝脖子上一涼,寒氣令他的汗毛根根豎起。
他已經擋不住這一刀!
好厲害的蕭隆圖!
眼見顧惜朝就要身首異處時,逆水寒已經到了。
電光火石間「嗆」的一聲,戚少商搶到了顧惜朝身前,接下了這一刀。
蕭隆圖的彎刀由於躲避鐵箭,刀勢已減弱了不少,而戚少這劍則是蓄勢而發,所以就這次刀劍相對而言,戚少商佔了上風。
戚少商就勢連著攻出三劍,乘勝追擊,卻沒想到三劍之後形勢就被逆轉,反被蕭隆圖佔了上風。
原來那蕭隆圖不愧為遼國第一高手,不但內力深厚,更強在身法如電,掌中彎刀又變化莫測,極盡奇詭妖異之能事。戚少商對他的刀勢難以捉摸,這才頗一交手就險險被他削中。饒是他閃躲的快,衣袖也被他削去了一片。
大驚之下,戚少商只得變攻為守。
蕭隆圖刀刀搶攻,戚少商沉穩化解,連擋他十多記快攻,雖處下風,但急切間蕭隆圖也無法擺脫他去追殺假冒完顏宗弼的顧惜朝。
再看那邊,眾官兵已經和其他剩下的刺客們交上了手。
刺客中最強的也是衝在最前面的反倒被神臂弓射倒,現在場中還剩下六名相對較弱的黃袍刺客,但依然是高手中的高手。他們身處十多個官兵的圍殺中依然能不落下風。
先前的紅髮巨漢猛地從背後抽出兵器。他的兵器是一把釘錘,通體精鋼打造,柄長近三尺,頭上是大約兩個拳頭大小的鐵錘,錘身佈滿了尖刺。一看便令人生怖。
他衝入戰團,一個照面便一錘劈在一名官兵的臉上,剎時間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韓世忠目睹了此人的凶悍,知道他的功力絕不在蕭隆圖之下,只官兵們絕對無法敵擋,當下不加思索揮刀便上前攔他。
紅髮巨漢膂力強悍無比,那釘錘重達七八斤,舞動起來呼呼作響,普通刀劍根本不能靠近與之相碰。韓世忠雖然手上有寶刀狗屠,也不敢輕易同他硬碰硬。
他見紅髮巨漢力大錘沉,估計他的輕功不會太好,便展開快速的步法,遊走於他身前身後,尋找他的破綻。不料,那紅髮巨漢前進後退也是迅速無比,和他比起來毫不遜色,韓世忠心中暗暗稱奇,爭強好勝之心油然而生。
激戰中,紅髮巨漢的釘錘直擊他的面部,帶動風聲發出「嗚」的聲響。韓世忠大吼一聲,狗屠和紅髮巨漢的釘錘終於來了個硬碰硬,發出「噹」的巨響。兩人均是手臂發麻,幾乎把持不住自各的兵器。
韓世忠心中一喜,信心大增。因為他手持的刀不足三斤,而對方用的釘錘卻重達七八斤,重量相去甚遠,這記硬拚平分秋色,就證明他在腕力、臂力和內力上均要勝過對方一籌。紅髮巨漢使用這種重兵器,力量消耗必快,所持仗的只能是速戰速決,在短時間內利用力量取勝。韓世忠既然已經擁有了可以和他硬拚的實力,那麼這一戰的勝利也只是遲早的問題。
韓世忠身形再度象閃電般殺出,這回並不採用硬拚手段。他的真氣漫布刀身,狗屠彈射出一道小巧的弧線,刺向巨漢胸口。
紅髮巨漢揮錘隔擋,心中不由暗暗叫苦。
原來韓世忠不僅內力深厚,這路刀法使出來也是油滑異常。在他內力鼓蕩下,狗屠隨著手腕翻轉,不斷變化彈射,活動宛如靈蛇,處處襲向紅髮巨漢的要害。
巨漢的釘錘雖然勢大力沉,但卻完全跟不上韓世忠的刀勢,找不到借力之處,所以使起來格外辛苦。
這就好比一個大力士揮錘打鐵,如果錘錘打實,發出去的力量還可以彈回來,越打越有力,但如果錘錘揮空,還得花力氣控制錘勢,重新拉回發出去的力量,縱使內力再深、臂力再強也支撐不了多久。
紅髮巨漢現在正處在這樣的境地。
其實如果韓世忠只是躲閃,讓開錘勢,使錘揮空,問題倒也不大,因為必竟自已的攻勢也令對方失去了位置,雙方都有一段舊力散去新力未生的過程。可是他的狗屠不但滑不留手、難以借力,而且在面對巨漢釘錘重擊之時,總可以準確把握出力方向,利用刀身側面彈開他的攻勢,而身形卻保持不失。
紅髮巨漢心知在刀法上,對手不只高過自已一籌,無奈之下把心一橫,全力催動釘錘,發動了暴風急雨般的狂攻。既然在技巧上已無法與對手抗衡,只能求任借力量與對方周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