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場中正在激戰的時刻，躲過蕭隆圖致命一擊的顧惜朝已迅速指揮守護的部分官兵交相掩護，保護著趙良嗣、金使一行後撤出一段距離。弩箭再度蓄勢待發，顧惜朝手起令下：無論敵我，一旦靠近，發動弓弩，格殺無論！
安排好這一切，再度觀察場中局勢，顧惜朝已心中大定。因為大凡刺殺突發時必然凶險至極，但求一擊命中，一旦進入纏鬥狀態，行動就失敗了一半了。不過，面前的激戰依舊十分緊張，他知道決不能有絲毫的掉以輕心。他迅速地做出了判斷，決定先去解決那六名實力較弱的黃袍刺客，於是拔劍投入戰局。
他的對手是一名使燕翎刀的黃袍人，此人本與三名官兵苦戰，一見他來，以為他是完顏宗弼，立刻精神大振，丟開三個官兵，全力向他進攻。
顧惜朝絕非等閒之輩，他的劍夠快!
他的劍縱然比不上戚少商，可是對付這樣級別的高手卻是綽綽有餘的。再加上稍後那三名官兵又加入戰團相助，他們立刻奪得了壓倒性的優勢，看樣子只需三兩招，對手必呈敗亡之勢。
而這邊，戚少商與蕭隆圖的對戰卻不容樂觀，已經陷入苦戰。
蕭隆圖一把彎刀攻勢凌厲，招招欲置戚少商於死地，戚少商的衣袍已被他的刀鋒劃破數處。只是，戚少商真力持久，身形快捷，閃躲還算及時，是已還無大恙。
所謂高手相逢，只棋差一招，便束手束腳。蕭隆圖無論是輕功、內力，還是刀法、招數都勝過戚少商，若不是戚少商有鳥盡功藏心法支撐，只怕這會兒想不受傷也不成了。
顧惜朝見戚少商形勢不妙，自知也無力緩解他的劣勢，於是喝道：「韓世忠，快去助戚少商！這紅髮賊只管留給我！」
韓世忠側目見黃袍刺客已經倒斃五人，只剩下一人還在苦苦支持，而戚少商那裡的確險象環生，於是摞下紅髮巨漢，揮刀直劈蕭隆圖背心。
韓世忠一加入戰局，局勢立刻大變。
蕭隆圖，身如鬼魅，刀如閃電。韓世忠，力大刀沉，功力深厚，一上去便正面接下了蕭隆圖大部分攻勢。而戚少商壓力一輕，長劍立刻轉守為攻，劍若游龍。因為不用擔心蕭隆圖的凶狠反擊，是以他招招都取了極其凌厲的攻勢，逆水寒一時間寒光大盛。
蕭隆圖見戚少商劍法攻勢兇猛，心下暗驚。加上韓世忠也是不弱於他的好手，此刻他以一敵二，實力已然處於下風。
落了下風，蕭隆圖心裡反倒是一片平靜，一把彎刀全力施展開來，完全把勝負拋於腦後。只見刀芒閃動，初時還只是星星點點，到後來就只能看見銀光一片。他掌中彎刀似已織成了一片刀網。
戚少商、韓世忠刀劍合壁，已然穩坐上風。但是蕭隆圖的一把刀依舊使得神出鬼沒，且刀上勁道強悍不減，使得他們也不敢逼得太近。韓世忠、戚少商的一刀一劍各自織成一片光網，罩住蕭隆圖，慢慢收緊。
三人越鬥越急，有幾名官兵心中不耐，想上前幫忙，卻立刻被刀劍之氣彈開，銀光飛撒間直跌了出去，清醒過來才發現身上多了幾處傷口，也不知是被誰所傷。其他人見狀哪還敢再上前，只得在一旁觀戰。
顧惜朝的長劍刺出，已經攔下想追擊韓世忠的紅髮巨漢。
紅髮巨漢反手一記釘錘揮出，錘上真氣嗤嗤作響，大喝道：「金狗！去死吧！」
顧惜朝感覺到釘錘上的真氣直直逼來，知道不能硬接，化劍勢纏上釘錘，長劍一邊繞著釘錘旋轉，一邊後退，化解了這一記猛招。而邊上的五六名官兵也立即搶上，戰成一團。
見韓世忠能把此人逼於下風，顧惜朝沒想到此人竟然兇猛如此，好在剛才此人已同韓世忠惡鬥了一場，力氣也衰減不少，再加上身邊還有五六名使刀好手幫忙，倒也抵擋得住。
戰了幾個回合，紅髮巨漢近距離和顧惜朝照了幾面後，暗覺不對，一邊揮舞釘錘，錘勢絲毫不亂，一邊大吼道：「大哥，這廝不是金狗！我們上當了！」
蕭隆圖聞聽此言，知道今日的刺殺已然成功無望，再眼觀四方，發覺已方只剩下自已、紅髮人和一名黃袍刺客了。他心中暗惱，恨只恨此次帶來的大半高手竟被第一輪箭雨射死，而面前兩人又是實力不遜於自已的絕世高手，看來還是小看了宋朝的實力了。
須知如他這般能成大事者必然是果敢勇決之人，這時決心已下，便再無絲毫猶豫，大喝一聲：「撤！」然後，刀上光華暴漲，將全身的修為貫注於刀身，彎刀發出鬼哭般的嘯叫攻了出去。
這一刀，韓世忠與戚少商竟然都覺得是全力對自已所發，忍不住同時化為守勢，後退了半步。
蕭隆圖的一招之威竟令這兩大絕世高手俱為之變色。
趁著這剎那間的空隙，蕭隆圖已騰身而起，快如飛鳥一般向後遁去，消失在了街側屋脊後。而紅髮人逼退了顧惜朝等人，立刻向另一個方向掠了出去。那黃袍刺客想退退不得，心神一凜，卻被亂刀砍死在當街。
顧惜朝大聲道：「不要追！原地待命！」
戚少商、韓世忠聞言均放棄了追趕的意圖。其他的官兵們見識了蕭隆圖與紅髮人的彪悍，聽到命令不用追，倒是暗舒了一口氣，心中竊喜。
顧惜朝看了看身後的陣形，道：「神臂弓保持戒備，其他人徹底搜查周圍高的屋脊、大樹等可能躲藏人的地方！」
閒著的官兵便忙著開始四處尋查。
顧惜朝見戚少商左肩還在滲血，上前關切道：「少商，你在流血」眼裡儘是焦慮之色，說話間，不由自主地順手撕扯下自已一條衣擺，走上前去要替他包紮。
「少商」這樣的稱謂在顧惜朝心底裡早想過無數次了，可是從來沒有喊出口過。因為，那個人是「九現神龍」，是「戚大當家」，是「戚大俠」，是「戚少商」，卻從不是他口中的「少商」。
他聽到自已居然喊出「少商」時，也嚇了一跳，走上去的腳步不禁停了下來。
戚少商當然也聽到了，不過他主觀地認為聽到的是「戚少商」，只是顧惜朝的「戚」字發音太小聲了。
「不用了，一點小傷，何足掛齒。」他反手點了自已左肩幾處大穴，血就不再滲了。
見了他的反應，顧惜朝的臉也冷了下來，一揚手將布條丟向空中。
他既用不著，自己留著何用？
布條隨風在空中飄了一段，落下之處卻正好在完顏宗弼的侍衛長「冬雨」附近。他一揚手便接於掌中，仔細看了看後又略有深意地笑了笑，輕輕收入懷中。
趙良嗣見局勢已定，想著早點討好一下這金國四皇子，連忙向身邊的完顏宗弼拱了拱手，獻媚道：「四皇子，您受驚了！」
他話音未落，顧惜朝已驚叫道：「不好！」
只聽得利器劃破空氣之聲。
一隻鐵翎箭破空而至，正中完顏宗弼胸口。一時間，場上所有的人都驚呆了！
只見一條黑影從前方的樹上一躍而出，又向屋脊後方逃去。
顧惜朝喝道：「放箭！」神臂弓的箭雨便朝那人籠罩而去。
此人的輕功和蕭隆圖如出一轍，在空中依然可以轉換方向，神奇之極。眼見他一個左旋已讓開了漫天的鋼流鐵雨，身形就快要消失在屋脊之後。
只聽弓弦一響，又是一隻鐵箭射出。射箭的正是完顏宗弼的侍衛長冬雨。
原來，眨眼的功夫他就已搶過身邊一名持弩官兵的神臂弓，一箭射出。
此箭乃灌注真力而出，勁氣迸發，呼嘯而去。那名刺客應聲中箭，翻落街中，不再動彈。
另三名金國待衛即刻衝了上去，圍住落下的刺客。冬雨則半跪下來，急急抱起中箭的完顏宗弼，伸手點了他胸口的穴道想護住他的心脈，眼裡儘是無限悲憤。
顧惜朝臉色鐵青，怨毒地看了一眼趙良嗣，卻也知道說什麼都沒用了。
趙良嗣臉色慘白，不停道：「這，這，這，這」他「這」了半天也沒能再多說出一個其他的字，盡似結巴了一般。
完顏宗弼「噗」地吐出一口血，血色偏黑，表明箭上喂有巨毒。他慘然一笑，緩緩道：「能死在四皇子懷裡，冬雨此生了無遺憾。」抱著他的人眉頭糾纏，表情淒苦，早已沒了剛才瞬間射箭時的戾氣。
他繼續道：「四皇子，你別苦著臉了。你笑起來真好看，我就喜歡看你笑」
顧惜朝聽言吃了一驚，愣神了片刻後恍然大悟：原來這待衛長「冬雨」才是真正的完顏宗弼。
完顏宗弼笑了，那雙笑眼竟似加了糖、調了蜜一般柔情無限，道：「冬雨，你放心，等你傷好了，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每天笑給你看。」
這樣的笑眼是戀人月夜之下卿卿我我的纏mian，但是眼角不經意滴落而下的滾燙之物卻烙痛了情人脆弱的心。
冬雨伸手擦去完顏宗弼臉上的淚水，喘息道：「我，我真是看不夠啊以前總擔心有一天你倦了我，以後就再看不到你的笑臉了，現在倒是不用擔心了。」
「誰說的？我對你怎麼會倦，看你一輩子都不夠。」淚水可以擦掉，但是還會再流，此刻它已不由主人的意志控制了。
冬雨笑了，幾分淒涼、幾分美麗，幾分纏mian，幾分留戀。
所謂的一笑傾人城也不過如此吧。
「四皇子，為你而死正是冬雨所求。若我死了，你必定會一生一世記得我」
完顏宗弼搖了搖頭，道：「我不要記得你！我只要你一直陪在我身邊，和我一起做我還來不及做的事」
冬雨又咳出了一口黑血，微笑著道：「四皇子我知你抱負遠大，要做的事太多、太累，恐怕我跟不上你了你要自已保重我好累，先睡一會兒」
他閉上了眼睛打算睡一會兒卻再也不能睜開了。
在完顏宗弼的懷裡－－他是微笑的。
顧惜朝歎了一口氣，他知道他們之間有情。
戚少商倒吸了一口氣，他知道士為知己者死的份量。
韓世忠猛喘了一口氣，他知道這樣的場景實在不適合他。
趙良嗣舒了一口氣，他慶幸死的不是真的金國四皇子。
等完顏宗弼調整好情緒，冷冷地看著趙良嗣的時候，禁軍已經趕到了。
趙良嗣被他看得暗地裡直打哆嗦，悄悄地移到了顧惜朝身後。
顧惜朝上前一步，聲音有些哽咽，道：「四皇子，冬雨能為知己而死，於他也算幸事。」
「我只需要記住，他是死在大宋的國土上。」完顏宗弼冷聲道，他面目冰冷，眼角含霜，那雙笑眼竟似已和冬雨的死一同消失了一般，繼續道：「若是別人說這話，我立刻就殺了他！」然後，他從懷中掏出剛才顧惜朝丟掉的布條，遞還給他道：「你的心意只怕你自已都不明白不管怎樣，我的冬雨總好過什麼都不做就等著失去的人。」
顧惜朝心中一痛，暗道：我明白有什麼用，你們是兩情相悅，我和那個人能不做仇人就已是萬幸了。
完顏宗弼行至已經死去的那個刺客身邊，其中一名侍衛稟報道：「主上，已經死了。」
另一名侍衛道：「冬雨的後事如何安排？」
完顏宗弼道：「備厚棺，」他仰頭似是要止住又將流下的淚水道：「我要帶他回家。」
顧惜朝便按他的吩付囑咐禁軍去處理此類事宜了。
一路將完顏宗弼等四人及趙良嗣護送到皇城門口，顧惜朝道：「我們未得聖旨，只能在這裡等候四皇子和趙學士了。」
趙良嗣悻悻道：「一路多虧了顧虞侯。」
完顏宗弼的目光從顧惜朝、戚少商、韓世忠身上掃過，淡淡道：「也許有一日，你們會希望這晚被刺殺而死的是真的完顏宗弼。」說完，他和趙良嗣一行五人進了皇城。
顧惜朝心頭一震，他明白完顏宗弼這句話的意思。但是，就算此次「海上之盟」以後演變為「引狼入室」，又豈是他顧惜朝可以掌控的？
這時，天空下起小雨來。
戚少商的眉頭越皺越緊。韓世忠見狀很不理解，剛剛大戰一場，雖有死傷，但也算護衛成功，明明過了這一關，戚少商卻為何要皺起眉頭？
戚少商轉身面向顧惜朝，搖了搖頭道：「這神臂弓有不妥之處。」
顧惜朝奇道：「哪裡不妥？」
戚少商先是定定地看著顧惜朝，而後伸出手掌，讓雨滴落在他手心裡，緩緩道：「下雨了。」
他只說了三個字，顧惜朝心頭卻一陣翻湧，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雨水對弩弦的影響很大，會使弩弦的力量變弱，準頭和射程必受影響。
顧惜朝看了看戚少商，他從來也沒有看低過他，事實上他時常佩服他。
佩服他武功高絕，佩服他朋友天下，佩服他俠肝義膽，佩服他應變機智有時候，這種佩服裡甚至藏了些嫉妒的因素。
戚少商有太多他顧惜朝沒有的品質。
不過，現在他沒有佩服，也沒有嫉妒。因為戚少商面對他的臉是那麼率真，大大的眼睛裡全是對他的關注，那雙伸出的、去接雨滴的手像是對他的邀請。
『顧惜朝，你還要走多遠才會接近瘋魔？這個世界瘋魔的人本已很多，你呢？你能為自已、為戚少商支持多久？』顧惜朝在心裡對自己說。
「你提醒的不錯，看來我要加些輜重，還要準備些別的兵器和陣法來應對。」顧惜朝溫柔地看著戚少商。
有夜色做掩護，他看他時就可以大膽些，赤裸些。因為別人看不到，戚少商也看不到。
韓世忠看見自已營中參加行動的那群官兵兄弟們正在一邊興奮地聊著什麼，於是他跑了過去想湊湊熱鬧。
只聽一個曾久居邊關，對遼兵較為熟悉的官兵眉飛色舞道：「你們不知道，今日那使彎刀的便是蕭隆圖，他的那把刀叫作『鬼泣』，那厲害就不必說了，也只有『九現神龍』戚大俠才能抵住。那廝在遼國被稱為第一高手，號稱『刀下無三合之敵』，能在他刀下走三個回合的便可被遼帝賜於『勇士』稱號。
而那個紅髮漢子就是蕭隆圖的把兄弟，號稱『赤髮人魔』蕭志遠。此人原本是個無名無姓的孤兒，天生神力，後來不知哪裡學了一身武藝，又被蕭隆圖識得，便讓他隨了蕭姓，給他起了這個名字。在遼國，那可是提起名頭來都嚇破人膽的厲害角色，剛才愣是被咱們韓副尉殺得手忙腳亂!哈哈哈，不是親眼所見，你說給別人聽，人家都不一定相信呢！」
韓世忠立刻插話道：「別吹了，要不是顧大人佈置的陣法、準備的神臂弓一下就摞倒了大半高手，咱們今日只怕是凶多吉少！」
有人附和道：「韓副尉說的極是，顧虞侯臨危不亂，指揮起來章法有秩，我們這些人的性命能托負給這樣的將領真是萬幸了！」
另有人道：「顧虞侯雖然看起來溫文爾雅，但是這戰時的氣度和冷靜又豈是一般將領比的了的。」
戚少商不知何時也來到了這群人身邊，聽在耳中，心中暗道：顧惜朝的厲害我早就知道。
那個對遼兵比較熟悉的官兵又道：「那金國四皇子也是個深藏不露、了不得的人物，那被他射死之人是蕭隆圖的師弟，和蕭隆圖、蕭志遠並稱遼國三大高手，竟就這麼一箭被他殺了」
眾人想起那一箭而出的威勢，個個點頭稱是。
一群人相聊甚歡，一場大戰後的興奮表露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