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運昌隆 作品相關 第4章
    四、

    顧惜朝這幾日一直留在軍中訓練被挑選出的五十名官兵,安排他們演練幾種陣法的變化。韓世忠因為討來了童貫的令,可以名正言順地參加這次行動了,所以心情特別好。他時常來向顧惜朝討教「七略」中的一些疑問,兩人大有相見恨晚之意。

    幾天訓練下來一班人都已熟練了陣法的變化應用,於是顧惜朝下令休憩半日。

    韓世忠一時興起想邀顧惜朝結伴出去飲酒,便對他道:「這營中沒有人喝酒能比得上我!」對於這點他一向很是得意。

    「聽你這麼一說,我倒記起還有個人號稱『三斤不倒,千杯不醉』,不如你也邀了他,我們一同前去。」顧惜朝笑道,「正好我也有事要告訴他。」

    韓世忠心中隱約有些不服,道:「是什麼人?」

    顧惜朝對他耳語了幾句。

    韓世忠「哦」了一聲,道:「原來是他。」

    之後,二人並肩出了營門。

    韓世忠跨進六扇門時,戚少商正在向手下十幾個捕快交待事宜,道:「你們要仔細排查從城門到趙學士府沿途的所有住家、商舖,有可疑的情況盡快上報」

    「戚少商,請你喝酒!」韓世忠的嗓門一向很大。

    這人來請自己喝酒倒是在戚少商的意料之外,他稍怔了怔,隨及展顏一笑,道:「好啊,走!」當下又叮囑了那十幾個捕快一番便和韓世忠出了門。

    直到了門口,戚少商才發現早已等在一邊的顧惜朝很真誠地在衝他笑。他也淡淡地回了個笑臉。

    「我知道一個很僻靜的飲酒之處,人少!酒好!可以暢快喝一頓!」韓世忠領著身後沉默著的兩人直向城門外走去。

    出了城,前路就立刻開闊了起來。三人走過一段,就見稀疏的樹林邊上有一張揚起的酒幡。酒幡下是一間破陋的草屋,還有幾張露天擺放的舊桌舊椅,此刻不見一個客人。

    顧惜朝搖頭道:「人少倒真的,不過酒好不好就要喝過才知道了。」

    韓世忠上前隨便找了一張桌子坐下,喊道:「老張頭,先來三罈子!」

    顧惜朝和戚少商也先後在他身邊落坐。

    「來了!」草屋裡走出一個年事已高、白髮蒼蒼的老者。

    看他樣子老邁,卻體格健壯,手裡端了一罈酒穩穩地放在桌上,笑道:「韓將軍,有一陣沒見你來了。」又招呼另兩人道:「你們先喝著,我馬上再弄兩壇出來。」

    戚少商拿起桌上倒扣著的一隻碗,習慣性地用衣擺擦了擦碗邊,然後隨手遞了出去。

    顧惜朝剛想伸手接,卻被韓世忠先他一步接下放至自己面前。緊接著,韓世忠笑道:「聽說戚兄酒量極佳,在下今日倒想見識見識。」

    他一向好喝酒,且從不受拘束,聽說戚少商也是海量,自然生了結交之心。

    「好!我們大干一百碗如何?!哈哈!」戚少商又拿起一隻碗擦了擦,放至自已面前。他正準備拎起一邊的酒罈,面前的碗卻被顧惜朝一伸手拿了去,擺放在他面前的桌上了。

    戚少商不明所以地瞧了他一眼,只好又擦了一隻碗自用。

    韓世忠拎起酒罈,拍開封泥把桌上的三隻碗倒滿,道:」兩位都是兄長,小弟我就先干為淨了!」話音剛落,一碗就已下肚。

    戚少商自不甘人後,一口乾下,大呼「爽快!」

    顧惜朝見他二人毫不含糊,眉毛一挑也是一飲而盡。

    三人相視而笑後三碗就又倒滿了

    眼見兩壇見了底,韓世忠的臉上已經紅光滿面,但還一點醉的意思都沒有。他向顧惜朝點頭,道:「我韓世忠很少佩服別人,顧兄你算是一個。不要看你人長得文縐縐的,卻絕對是領兵打仗的人才!」

    戚少商本就好酒,撞上了機會當然也不能少喝,只自顧自灌了一碗,道:「顧惜朝心高氣傲,也只有為國領兵他才看得上眼。」

    顧惜朝竟似有些醉了,一把摟上戚少商的肩膀,臉湊到他面前道:「你真是很瞭解我。」

    戚少商被他噴了一臉酒氣,抬手推開他,搖了搖頭皺眉道:「真正酒膽大,酒量小,你已醉了就別再喝了!」

    顧惜朝嘻嘻笑著又攀上戚少商的肩,道:「人生總得一知己,與君醉笑三千場我一直當你是朋友。和朋友喝酒,多少我都不會醉的。」

    「知己是用來背叛的,朋友是用來出賣的--這不是你顧惜朝一慣的作風嗎?」淡淡的一句話卻像一記悶棍打得顧惜朝一陣頭暈。

    說完這句話,戚少商便甩開顧惜朝挺身而起。

    戚少商的坐位在顧惜朝對面,此刻他一離開,迎面就來了一陣冷風。顧惜朝渾身激靈一涼,酒便醒了一半。

    戚少商站獨自站在一邊,拍開最後一罈酒,就著罈子便喝上了。

    「好!喝酒怎能少了拼酒,」韓世忠也站起身,回頭呼道:「老張頭,再來三壇!」

    等另外三壇擺在桌邊的地上時,戚少商的那壇已經喝光了。

    只是這罈酒他喝的其實並不痛快。

    韓世忠也拍開一壇,糊亂灌了一通和戚少商拼起酒來。他轉頭看見在桌前發呆、一臉失望的顧惜朝,心生憐憫間想幫他打個圓場,於是道:「大丈夫間若有些恩怨誤會也屬平常。顧兄與戚兄既是知己,就該一笑置之。「

    他哪裡知道這二人之間恩怨糾纏之深別說是一句話,就算肯搭上性命也未必能夠圓滿了結。

    韓世忠見這二人都不說話,只好插開話題道:「顧兄平時用的什麼兵器?」說完又喝了一大口。

    顧惜朝本有些醉意,加上剛才被戚少商的話憋屈了半天,此刻極端的心性便坦露無遺。他慢慢站起身來,淡淡道:「這麼說,你是想看看?」

    韓世忠聽言有些好奇,道:「難道顧兄帶在身上了?」他圍著顧惜朝前前後後地轉了一圈,卻看不到任何兵器的影子。

    顧惜朝冷笑了兩聲,道:「不用找了。看到它的人非死即傷,難不成你想試試?」

    他一句話就把韓世忠的好勇鬥狠之心給挑了起來。

    韓世忠藉著酒勁膨脹開來,道:「好啊,早就想和顧兄你切磋切磋了。」

    「逆水寒借我一用!」顧惜朝口中雖然說借,卻完全沒有徵求戚少商意見的意思,只一把就抽出他劍鞘中的劍,握在掌中。

    韓世忠笑道:「『逆水寒』?好特別的名字。劍乃百兵之祖,看來顧兄還是行家。」

    顧惜朝嗤笑一聲,道:「只聽說過槍乃百兵之祖,什麼時候被你改成劍了?」

    韓世忠搖頭道:「非也非也,長槍柄以木,長劍柄以臂,槍是馬上的劍,劍是馬下的槍。其實,槍就是劍,劍就是槍,本質上並沒什麼區別。」

    顧惜朝「哼」了一聲,道:「那你又用刀?」

    韓世忠大笑而不答,手已握上了刀柄。

    「啪」的一聲,戚少商將空的劍鞘橫放在桌上,然後警告道:「韓兄弟,小心,他的兵器還未出手!」

    「哼哼,這麼快就和別人稱兄道弟了,戚大俠倒是自來熟的很!」顧惜朝說這話時殺意已顯現在了眉間。

    韓世忠豁然道:「原來顧兄並非用劍之人,就難怪不知道劍、槍本是一家的道理。」

    顧惜朝仗劍懷中,將內力徐徐注入劍身。「逆水寒」被內力鼓動,發出虎嘯龍吟之聲。

    韓世忠的面色嚴肅了起來,道:「看來顧兄是要來真的。」

    「嗆」的一聲,他長刀出鞘,剎那間風雷大作。

    顧惜朝心中凜然。

    他沒想到面前這個少年的刀只一出手居然就能有如此狂野彪悍的氣勢,實在是以往不曾見過的。於是,他不敢等韓世忠的刀氣飽滿,便已搶先出劍。

    先出劍的是顧惜朝!

    先到的卻是後發招的韓世忠!

    剎時間,顧惜朝已看不見對手的刀身,只見看見他的刀光、刀影。

    韓世忠的刀氣縱橫,鋪天蓋地。

    顧惜朝只有退。

    可是這一退,顧惜朝就知道壞了,因為面前滿天的刀氣立刻消失不見了。

    韓世忠還是站在原地,連握刀的角度都沒有絲毫變化,彷彿剛才的一切只是一場幻覺。

    然後,韓世忠就出刀了。

    這一刀看起來平淡無奇,只是簡簡單單地橫砍向顧惜朝的腰際,但是這一刀卻正好在顧惜朝舊力已退,新力未起的瞬間到達。

    他退無可退,御無可御!

    顧惜朝大驚失色,但更吃驚的卻是一旁觀戰的戚少商。

    戚少商深知顧惜朝的實力在江湖中已可列入高手行列,但面對這個軍營中默默無聞的低階少年武官,竟只堪堪一招就遭遇到了絕境。

    下意識地,戚少商的手動了動--他想出手。

    與此同時,顧惜朝打出了「神哭小斧」。

    重達一斤的銀色小斧以難以想像的速度直打向韓世忠,發出淡淡的一道光茫。

    這麼近的距離,這麼重的小斧,無論多高的護體罡氣也無法抵擋。神哭小斧的威力真正要十倍於江湖中專破內家罡氣的雙鋒針、金剛鏢。

    眼見這一斧飛出,戚少商的胸口隱隱作痛,彷彿當年被神哭小斧震傷,破了護體罡氣的情景又回到了眼前。轉而他又開始擔心韓世忠的安危了。

    韓世忠大叫一聲道:「來得好!」

    他剛才急速前進的身法剎那間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倒退著彈回,電光火石之間,他的刀已入鞘,伸手就抓住了向他襲來的「神哭小斧」。

    那隻手就是剛才握刀的手!

    這一刻,顧惜朝如身置冰窟。

    面前這少年接住了他全力發出的神哭小斧!不但是在這麼近的距離下!而且,他竟然還有時間先收刀入鞘,再用握刀的手接下!

    韓世忠的武功--可怕!

    韓世忠掂了掂手中的銀色小斧,笑道:「顧兄人長的俊秀,想不到武器也這麼精緻。」隨後伸手把小斧輕輕拋還給顧惜朝。

    顧惜朝接下,悻悻道:「你是第一個這麼說『神哭小斧』的人。」

    「那別人都怎麼說?」韓世忠問道。

    「別人都說我卑鄙無恥、暗箭傷人。」顧惜朝淡淡道,同時用眼睛瞟了瞟戚少商。

    韓世忠怔了怔,隨及笑道:「江湖中人還真是有趣得緊。其實面對面的較量哪有什麼明器、暗器之分,擋不住對方的殺招就是自已學藝不精,當然只能把命交給對方,沒什麼可怨的。」

    顧惜朝衝著他笑了笑,滿是釋懷和感激。

    他的這一笑令韓世忠不由得怔了怔。

    很多年以後,韓世忠再次回想起那一笑的風情仍是不由得一陣心神搖曳。

    一時間三人無話。

    戚少商心中暗想,他日若有機會定要與這個少年高手切磋一番。

    象戚少商這樣的頂尖高手,想找到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實在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而眼前突然間冒出了一個象韓世忠武功這麼高強的人,也難免他會手癢了。

    顧惜朝沒料到偶然相識的這個少年居然是一個武功深不可測的高手,尋思著幸好他對自已頗為敬重,以後定要好好籠絡,讓他成為自已的左膀右臂。

    韓世忠心道:顧大哥笑起來很好看。另外,他的武功看起來比他的韜略要遜色不少。

    稍傾,顧惜朝提著戚少商的「逆水寒」頭也不回地向京城方向而去,一邊走一邊朗聲道:「明日我們就上路往渤海灣去。戚少商,逆水寒等你來了再還你。可記好了,顧惜朝在營中候著你。」

    韓世忠追上去,問道:「金使不是下月初三之後才能上岸嘛,顧兄為什麼這麼急啊?」

    顧惜朝只笑而不答

    第二天天剛亮,顧惜朝彷彿臨時起意一般,在匯合了戚少商後,沒有向任何人通報便帶隊上路了。

    一行五十三人全部騎了快馬,簇擁著馬車托運的輜重在霧色茫茫中出了城門。

    一路上,他們走得時快時慢。有時在一處要呆上好幾天,顧惜朝命人繪製此地的談細地形圖,並親自和戚少商登到險峻之處仔細勘察;有時又會連夜趕路,風雨無阻。他所選的路線曲曲折折,往往復復,沿途也不去尋什麼驛站休憩,一路上弄得大家都不知道走到了哪裡和準備往哪裡去。這過程中,不管是誰提出任何有關行程安排的問題,顧惜朝均不與解答。

    韓世忠利用路上駐紮的間隙時間繼續訓練五十名官兵。其中二十名的神臂弓已練得百發百中,另外三十人,三人一組,拉弩者不負重,遞送和射手各背負一弩以備調換,也把那十副強弩使用得揮灑自如。韓世忠還要求官兵每天小心檢查調試那五十副弩。

    一行人又連夜趕了一路。這日早上,顧惜朝勒住馬頭,道:「我們到了。」

    韓世忠迷惑道:「這是哪兒?」

    戚少商看了看四周,只見他們還尚未走出密林,點點頭道:「縱然不是萊州,也距它不遠了。」

    顧惜朝訝然地望了戚少商一眼,道:「果然不愧是九現神龍。行軍這許多日,你居然還能準確地判斷方位,只此一項便是萬中無一。不錯,此地已是萊州地界。」

    他們終於抵達了約定的上岸地--渤海灣的萊州港。

    在距港口很近的地方有一個已然閒置的軍事駐地。此處靠近海邊,人跡罕跡。顧惜朝便選在這裡讓大家悄悄地安營紮寨了。

    一切安排妥當後,他立刻飛鴿傳書給蔡京,告之詳情,陳述為了此次行動的安全性才沒有提前請示就擅自出發了。隨後,他召集全部官兵,下了軍令,為了防止敵人可能個個擊破,不許官兵私入萊州港,違令者斬。最後,他讓韓世忠留在原地壓陣,自已則叫上戚少商準備去萊州港和地方官員聯絡疏通一下情況。

    和地方官員交待了必要的事項後,顧惜朝硬拉著戚少商說要去看海。同是沒有見過海的另一個男人雖然無奈,卻也欣然前往。

    由於剛剛入冬,海邊帶著潮濕水氣的寒風不但象冰刀子一樣割得人生疼,而且又像一隻巨手不停努力地要將人推dao,兩人腳下的柔軟和那一片昏暗更讓他們在此刻變得脆弱起來。

    時間已近傍晚,沒有月亮,只有星星的天空和遠處已近黑色的大海連成一片,那些星星看上去像是落入了海裡一般。隨著一層層往海岸奔馳而來的波浪,海的顏色由黑色逐漸變成深藍。望著這樣的蒼穹,無論多麼高絕的武林高手也會顯得弱小而無力。

    戚少商和顧惜朝並排站在海邊,因為凜冽的海風肆虐,兩人都只能瞇著眼睛。

    他們的長髮一個黑順,一個微卷,被海風糾纏在了一起。

    顧惜朝轉頭瞧了瞧戚少商,道:「我突然發現你瞇著眼睛的樣子很好看。」

    戚少商微微一笑,道:「我殺人的樣子更好看。」

    顧惜朝寬容地一笑,道:「我見過。」說完虧自上前幾步,更靠近了海邊,張開雙臂,任性地感受著海風的肆虐。

    勁風鼓起他的長袖和髮絲,他回頭對戚少商道:「這種風讓我想到你,它讓我身上很痛,你卻總是讓我心裡很痛。不過,我喜歡這樣。」

    戚少商先皺了皺眉頭,旋即道:「你喜歡自虐沒人攔著你,回去後自可以拿刀子多劃幾處傷口,享受一下。」

    顧惜朝幾個健步走到戚少商面前,有些慍怒道:「我想說什麼莫非你真的不懂?!」

    他的長髮被海風鼓吹,揚起的髮絲撫上了戚少商的面頰。

    髮絲如刀,冰涼,刺骨。

    戚少商覺得痛,只是分不清是臉上痛還是心裡痛。

    他不懂?

    他是不敢懂,不能懂。

    他不懂是因為他知道,他們兩人之間的那道溝是用無數的血肉之軀和性命填滿的,他不敢跨越,更不能跨越!

    所以他進一步,他就要退五步。

    「我為什麼要懂?我只懂目前我們都在為大宋做事就行了。」戚少商已轉身。

    「你以前曾拿我當知己!你似伯牙,我如子期。」顧惜朝急急上前,雙手抓住他的手臂,急切道。

    他的手冰涼,卻抓的很緊很緊,又道:「現在也已證明你當初沒有看錯我,我們不能還做朋友嗎?」

    戚少商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用雙手一根一根掰開顧惜朝抓的死死的手指,然後一揮手推開他道:「『沒有看錯你』?你是在侮辱我的智慧嗎?!不要逼我動手!想看海,你請繼續,我要回營休息了。」

    顧惜朝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裡,無窮天幕中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個人。

    忽然間他感覺很冷。

    他想起了一個女人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那個很早就拋棄了他的女人,那個只會給他帶來恥辱的女人,那個他曾經喚作「娘親」的女人,那個他一直以來已經忘記了的女人。

    他忘記了那個女人,但是卻一直記得她說的那句話。

    她說:「動什麼,別動情。一旦動情,受制於人。」

    顧惜朝的臉慢慢變得冷酷起來。

    他猛地俯下身,一拳打入面前的沙裡,激起塵沙無數,淋了他一頭一身。

    然後他面無表情,冷冷道:「戚少商!對你我絕不,動,情!」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