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和穆鳩平分別後，戚少商回到六扇門，剛才心裡還因與兄弟的分離而神傷，這會兒倒是立刻釋懷了。
連雲寨的那些兄弟和戚少商都是刀頭舔血的交情，就算真的生離死別，這份情也不會變。何況以穆鳩平的秉性，在公門裡時候長了難免惹事生非，所以走了也不是壞事。這麼一想，戚少商倒是很容易就放下了。
追命拿著手上的案卷迎了上來，道：「戚大俠，別來無恙。」
戚少商忙笑答道：「還好，你抓到江南巨盜葛清風回來覆命了？」
追命笑道：「是啊，不過也多花了不少時日。此人輕功極高，又擅長易容之術，最後還是多虧了我這個鼻子，哈哈。」
無論你怎麼易容，不管你跑到天下海角，都不能逃過追命的鼻子。
戚少商口中道：「此人幾個月前盜遍京城官宦人家，後來不知去向。現在終於為你所擒，也算是有了個了結。」心裡卻在想，此盜要是劫富濟貧的話，其實也算是一位俠盜，被抓了令人惋惜。
追命抖了抖案卷，嘻笑道：「沒了結，這些文字上的東西雖然麻煩，但不得不處理。」又轉為正色對戚少商道：「光顧著和你說話。師父讓我告訴你，今晚你就在神候府歇下，明天一早他要帶你去見童將軍。」
戚少商點了點頭，暗道：『那個宦官將軍其實不見也罷。』
追命笑得有些尷尬道：「只是要委屈戚大俠把這身衣服換一下，裡屋已經準備了一套新的給你，」他抓了抓腦袋又道：「你能受師傅和二師兄之托幫六扇門的忙，我們都很感激的。」
戚少商知道自己身上這一套皮草著實江湖氣太重，到了人家的地頭自然還是要照人家的規矩辦的。
「沒事，我一會兒拿了換下，勞煩你了。」戚少商道
戚少商跟在諸葛小花身後進了樞密院。他內著正紅色長衫，外著正玄色長袍，俊秀的臉龐稍帶稚氣，眼角的笑紋卻略顯滄桑。這樣的衣著令他整個人看上去很沉靜，像是內向的大男孩，但目光閃動間卻又顯出一股驕傲，一種老練。
由於去的是管理軍事的重地，禁止攜帶武器，所以諸葛小花空著雙手，戚少商腰間也沒偑帶逆水寒。
到了內廳，裡面已經坐著兩人在寒暄，而側面另站著一人，戚少商的目光立刻就對上了站著那人的眸子。
顧、惜、朝！
竟然是他？！！
猛地見到這個人，戚少商不由得雙手握拳，眉頭緊皺，極力抑制住自已衝動的情緒。
他不殺他，但絕不想再見到他。
顧惜朝看到戚少商的一瞬間也震住了，但馬上就恢復鎮定。他眉毛一挑，嘴角上彎，很快露出了牙齒。
顧惜朝笑了，露出白牙，像狼一樣狠。
他感歎自己的運氣越來越好。難道是物極必反，自己霉運走到了頭，好運便接二連三地來了？
今天，他想要見什麼人就來了什麼人。
顧惜朝瞧著眼前這除去了江湖風塵外殼的戚少商。他看起來就像是旗亭酒肆裡洗去滄桑、少年般快樂舞劍的白衣知己，當然，必須要忽略掉他憤怒的眼睛、緊抿的嘴唇。
「又見面了，大當家。」顧惜朝保持著微笑向戚少商跟前走近了兩步。
「不如不見！」戚少商冷冷道。
正座上的中年人咳嗽了一聲，道：「你們的恩怨我聽說過，類似的事我也見過幾次。」他的聲音尖細，但是很有穿透力，這人便是童貫。他又接著道：「其實是敵是友未必如我們所想的那麼重要？」
顧惜朝暗想，傳言這軍權在握的童將軍是宦官出身，二十歲時已成閹人，現下聽聲音倒是不假。
童貫的外貌倒是陽剛之氣十足，高大魁偉，皮骨強勁如鐵，雙目炯炯有神，面色黢黑，頤下還生著短鬚。若是只看他的長相根本不可能把他當成太監，只是這聲音洩了底。
童貫的雙眼在戚少商、顧惜朝兩人身上掃來掃去，直看得兩人都頗感不自在。然後他哈哈大笑起來。
他一臉神情爽朗豪氣，但配上那笑聲卻只會讓人起雞皮疙瘩。笑罷，童貫道：「二位俱一表人才，鳳骨龍姿，似是一雙壁人，又何苦還為過去的恩怨糾纏不歇？」
接著，他站起身來，擺擺手示意諸葛小花也坐下，道：「今日蔡太師和諸葛神侯的來意道君已經告之我了。金使完顏宗弼此次來訪事關『聯金滅遼』的大計，是絲毫不能有差錯的。」
「顧虞侯我已經識得了，是個人才，」他瞧了一眼顧惜朝道。
童貫又緩緩邁步走到戚少商身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這位就是連雲寨的戚大當家？」
諸葛小花連忙站起，道：「是，江湖上人稱『九現神龍』。」
「哦？名頭挺大嘛。」童貫又仔細上下打量了一番戚少商，道：「沒想到這麼年輕，真是後生可畏。」他說完了也看完了，便又踱回座位上穩穩坐下，只是目光還是時不時地瞧向戚少商。
他的目光帶著某種曖mei的意味，戚少商有一種想挖出他兩隻眼珠子的衝動。
蔡京站了起來，道：「聽神侯提起戚大俠不喜仕途，但一心願為朝廷效力，真是俠義本色啊。」
戚少商道：「我是自由慣了的粗人一個，自覺沒有入仕的才幹。」他轉向諸葛小花，又道：「不過，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這次難得諸葛先生看得起我，我一定盡力而為。」心下想的卻是大事過後，便全身而退，還是混跡江湖落個自在。
諸葛小花先瞧向顧惜朝方向，又轉向戚少商解釋道：「戚大俠，我也是剛剛得知顧惜朝已投入蔡太師的麾下了，」他輕歎了一聲，小聲勸道：「國事為重，難為你了。」
戚少商衝他點了點頭，淡淡道：「無妨。」
顧惜朝大步走到了戚少商面前，定定地看著他，調侃似道：「當真無妨？」
見面前之人微微轉身，臉朝向別處，對他視而不見，顧惜朝又笑道：「看你現在的裝扮少了往日的匪氣，倒是合適的很，我喜歡。」圍著戚少商繞了一圈後，他點了點頭，道：「不過，戚少商的英雄氣概還是分豪不減。」
戚少商站在那裡，冷得彷彿一塊冰，側身向他拱了拱手，不屑道：「你倒是才好了傷疤就忘了痛。」
童貫似有深意地笑了笑，道：「完顏宗弼是金國狼主完顏旻的四子，完顏旻既然肯派他前來，想必對『海上之盟』也十分看重。目前，蔡太師和諸葛神侯舉薦之人我都很滿意。」
諸葛小花道：「金使此次來我大宋是密秘乘船繞過遼國，從渤海灣上岸。具體來多少人、什麼時候到達我們都不能確切知道，只知道下月初三之後他們才會上岸。」
他沉吟片刻，接著道：「但我們在遼國的探子已傳來消息，說遼國已經密派蕭隆圖為首的一行人前來刺殺完顏宗弼，阻止宋金兩國的合談。」
童貫聽言，眉毛略挑，道：「素來聽聞蕭隆圖乃是遼國第一高手，不但武功了得，更難得的是智計也是高人一籌。真正來者不善啊。」
諸葛小花，道：「這樣看來，我們更加不可輕敵。六扇門已準備傾盡所有，派出全部人手，分明、暗兩條線來維護京中治安！」他揚手一指戚少商，又道：「現在又多了戚大俠的幫助，自然是如虎添翼。」
童貫點了點頭。
諸葛小花眉頭微皺，想了想，道：「只是我擔心抓賊一時，防賊千日」他沉默了。
童貫深吸了一口氣，道：「我明白，只憑你六扇門的力量並不足以保全此次合談，何況蕭隆圖鬼計多端，實是大敵。」然後他看向蔡京。
蔡京微微笑了笑，向顧惜朝使了個眼色。
顧惜朝當即上前一步道：「在下倒覺得縱然防賊難過抓賊，但是蛇有七寸，只要打得准，還是防得住的。」
「說的好。」童貫眼睛一亮，點點頭，道：「不過，這七寸在何處？」
「遼國在我大宋勢必留有眼線，但是從剛才諸葛神侯所說的看，完顏宗弼是秘密出使，海上船隻分散，具體出發時間、乘坐什麼樣的船隻連我們都不知道，可見在海上金使是安全的。
我覺得重點防護在三個方面，第一，女真人相貌特徵過於明顯，只要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佈置明哨注意往來人員，蕭隆圖一夥便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出擊。我們只需嚴防伏擊行刺。
第二，在渤海灣到京城的路上以及合談結束回程上船的路上，群體襲擊的可能性很大，而且一旦交手定是硬仗。
第三，金使下堨處的人員、食物和衣物等都要在他們到達之前細細盤查，以防有奸人混入下手。」
童貫聽地不由頻頻點頭，這會兒他不得不對面前這人刮目相看了。
「完顏宗弼在京城的住處倒是很好盤查，因為童將軍已經將住處安排在了趙良嗣趙學士的府中。趙府中的下人都是童將軍府中的舊人。」蔡京道：「其實，趙學士也是此次『海上之盟』成形的大功臣。趙學士和童將軍是至交，他原為遼國大族，官至光祿卿，後轉投我們大宋，童將軍為其改名，道君賜了『趙』姓。最早就是他和童將軍提及此事的。」
等蔡京說完，童貫笑道：「顧虞侯，我想這件事情就全權交由你負責，再讓戚大俠及六扇門全力助你，你看如何？你若還有什麼需要，儘管直言。」
顧惜朝笑道：「將軍太抬舉在下了。不過，我還要向將軍你借人借物，不知道將軍意下如何？」
童貫道：「你要多少人？多少物？」
「五十個人，五十張強弩！」
「哈哈哈，這有何難！你儘管去校場，我差人給你選人領弩去。」童貫笑道。
顧惜朝走到戚少商身邊，卻衝著諸葛小花鞠了一躬，道：「想借神侯您六扇門的戚少商帶在身邊，不知可否？」
諸葛小花目中泛起一片疑惑，並沒有直接回答顧惜朝，而是轉頭看向戚少商，似是在詢問他的意思。
戚少商沉默了幾秒，忽然大笑三聲，扭頭看著顧惜朝道：「大家是江湖中的漢子，能提得起自然放得下，不需那些小女兒的扭捏。顧虞侯，請！」然後做了一個請顧惜朝先行的手勢。
顧惜朝歪頭竊笑，似有無限調皮，邊走邊道：「很早以前我就希望能有這樣一天了，哈哈」
戚少商跟著顧惜朝進了校場大門，面前是好大一片空地，裡面已經整齊地分兩邊站了共二百餘人。
領頭的人看見他們便迎了上來。他原本一臉嚴肅，到了近前卻轉為驚訝，道：「啊？！原來是顧兄？」
顧惜朝定睛一看，笑道：「韓世忠？原來你也在這裡？」
韓世忠此刻早已除去甲冑，身穿灰色短袍。他「哈哈」笑道：「原來你就是傳令官說的那個都虞侯大人。其實，我剛才應該叫你顧虞侯才對。」說這話時他一臉興奮。
顧惜朝覺得他性格率真，道：「不用，你還是叫我『顧兄』吧。」
「這位是江湖人稱『九現神龍』的戚少商戚大俠。」顧惜朝指著身邊之人介紹道。
韓世忠用眼睛瞟了瞟戚少商，有些不屑道：「大丈夫一身武藝本應一刀一槍搏個封妻蔭子。若是時運不佳，只能混跡江湖而埋沒了一身本領也就罷了，再在江湖上交友不慎，落上匪道，豈不令祖上蒙羞？！！」
戚少商聽他幾句話劈頭蓋臉地砸下來，頓感臉上火辣辣的，一陣紅一陣白。以前何嘗有人這麼羞辱過他，於是怒道：「韓將軍！你太小瞧天下英雄了！」
顧惜朝心知韓世忠無意中觸了戚少商的痛腳，看著眼前慍怒臉紅的戚少商，心中不忍，於是正色對韓世忠道：「其實這也不能一概而論，從古至今草莽中崛起的英雄豪傑又何止千萬。我當年也是混跡江湖，還當街賣過藝。」
戚少商雖想發作，但目前情況實是不便。
韓世忠見顧惜朝發了話，臉紅了紅，抓了抓頭道：「反正我認定顧兄你是個英雄！你那書我剛看了幾頁就受益非淺，日後只怕還要向你多多討教。」
「對了，還是說正事兒！」他一把拉過顧惜朝，指著兩邊士卒道：「我先選了一下，左邊是軍營中武功出眾之人，你看」
顧惜朝未容他說完，便搖搖頭道：「不必。我們此去並非與江湖人士搏殺，強調的是協同做戰和交叉掩護的能力，所以需要對弓弩的使用、陣法的配合十分熟悉的官兵。功夫好壞倒是次要的。」他又指著戚少商道：「何況，若論功夫，有九現神龍與六扇門的四大名捕就足夠了。」
韓世忠有些迷茫，道：「顧兄，被你這麼一說，人我可選不了，你說要如何選？」
顧惜朝左右看了看，只見場子裡擺放了很多各式大小的石鎖，於是問：「你們這兒的石鎖最重的有多少斤？」
韓世忠道：「兩百斤。」
「好！」顧惜朝道：「你先選出能單手把兩百斤石鎖舉過頭頂再放下的人，然後，再從他們中間選出箭法排在前五十名的人就行了。」
韓世忠照著他的話操作，選出了五十人。
「至於強弩，我倒是有個新鮮玩意兒想給顧兄你瞧瞧。」韓世忠的神情像極了得了寶貝想要到處現一現的孩子。
「我們在西夏之戰中奪了對方一批輜重，裡面有一種叫『神臂弓』的弩，比一般的強弩厲害得多！你們來看看。」說完就拉著顧惜朝到了邊上的靶場，戚少商也很好奇地跟了過去。
一般的強弩要一個人拉，再一個人遞，最後由前面的人射，也就是必須三人協同動作。
韓世忠興奮地安排了幾個官兵在一百米開外的木樁前放了三層鐵甲，然後自已拿起一柄黑乎乎的「神臂弓」，放上鐵箭，腳踩弩前的「干鐙」，拉開弩，再用手托住弩身，眼對「望山」瞄準木柱。
只聽「吋」的一聲，鐵箭赫然穿透了三層鐵甲，牢牢釘在木樁上。
顧惜朝和戚少商都大吃一驚。
真是厲害的兵器！
韓世忠丟下神臂弓，大步流星走到他們面前笑道：「哈哈，你們看，此『神臂弓』一百米外可穿三層鐵甲之名不虛吧。它的射程有五百米之遠，堪稱對付騎兵最可怕的武器。」
顧惜朝讚道：「果然是神弩！」目中精光閃現，問道：「你這裡有多少柄？」
韓世忠歎了口氣道：「總共只有二十付。不過我們已經在研究看看能不能照著做出來。」
顧惜朝道：「不妨事，就讓那選出的五十名士卒中箭法排列前二十名的人先用上，其餘的還是帶強弩就行了。」
戚少商在一旁默不作聲，只看顧惜朝在這校場之上指揮若定，領袖群倫的氣度，著實頗有大將之風，心道：『當初我果然沒有看錯人，只可惜』
韓世忠道：「顧兄，我最近也沒什麼事兒，這次行動不如帶上我吧。」
顧惜朝沉吟了一下並沒有立即回答。
「你是不是怕我拎不起那兩百斤的石鎖？」韓世忠急道：「要不我也去考核一下？」
邊上一位士卒笑道：「虞侯有所不知，韓副尉天生神力，可挽三百斤強弓飛馬射箭，勇冠三軍，實仍我們營中的第一條好漢！」
顧惜朝笑道：「我沒有小看他，只是在想你是童將軍的下屬，必須要先得到他的首肯才行。」
韓世忠急急道：「這好說，我馬上就去亶他！」一邊飛跑出去，一邊還回頭不放心道：「一定等我啊！」
戚少商感歎道：「這韓世忠真正也是一條好漢！」
聽了這話，顧惜朝心裡不知道為什麼有一絲酸意，冷冷瞧了他一眼，道：「你又生了結交好漢之心了？」
戚少商苦笑道：「只怕他未必看得上我這江湖匪類。」
「哼哼，你這好結交人的秉性不知已害了自已多少次了吧。」顧惜朝越發不快。
戚少商一怔，而後冷冷道：「只有一次，那就是結交了你。」然後他轉頭就向外走去，再不回頭，邊走邊道：「顧虞侯若沒什麼事我就先回六扇門了。」
「不送！」顧惜朝也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