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直耽心禾九可能要採取行動來阻止我共主天下,直到菊花之月到來都不見有任何禾九出現的蛛絲馬跡。母親著手準備護送我去東土伏風,我族一同前去參加酬聖節的還有主母素畫和貴賓省省長華枝,「父親」要留守風竹山,不能與我們同行。同時要經過從風竹山往東而去伏風的還有鹽水和伏屍兩族。從前,鹽水族往東土去是選擇匯合靈蛇和毒木兩族以及沿途各氏一道,沿洞庭淵水東岸北上再沿江水往東偏北而行,可與江水之南的河母族匯合,往北過江可達伏風嶺,伏風族打造的江水浮渡可讓四馬並驅而過。後來,小神女出任玉帝,支重成了她的夫婿,從此鹽水、伏屍和竹几三族就因為血脈親情而連成了一條線,小神女攜支重一道理所當然選擇北上先匯合小鳳凰再匯合風竹山。風竹山往北的厘山氏和豪山氏也選擇走我們這一路,華枝省長又得一番接待貴賓忙碌。
到了菊花之月初五日,南北兩路人馬匯齊風竹山貴賓省。北面厘山氏和豪山氏只來了主母和隨行夫婿,分別是厘山女和夫婿雀巢、豪山女和夫婿燕窩。南面伏屍山來了雨美嫣和嬰小月,玉帝山來了小神女和貴賓省省長美枝,小鳳凰和支重都沒有出行以防不測。
初六日晨,我們啟程向東,以母親為首,除了北面兩氏的雀巢和燕窩兩個男子外,全是清一色的女人。因為這一次酬聖節上我將要共主天下,風竹山上的親人們舉族前來送行,人群中突然衝出一臉淚光的妙音以及衝我而來的一聲呼喚:「神農姐,帶上我一道啊!」
雲恩叱喝著拽住妙音往回拉,母親十分不忍,詢問的目光在問我帶她還是不帶她去?我腦中閃念急轉:不帶她去正可以讓她趁華枝不在多與臨淵接觸,說不準能撞出火花來?然而這僅僅是人類臆測未來的一廂情願,天意弄人的途徑與結局往往超出人的想像哩?我向母親點頭,卻在心中許願:但願這樣的決定是正確的。
母親輕盈下馬,去接妙音。雲恩道:「姐姐,不能這樣慣著妙音啊?」母親道:「東土伏風不差妙音這一副碗筷吃飯,就讓她去吧?」虹娘在一旁聞言趕緊吩咐臨淵去牽一匹馬來給妙音,不想思南卻在一旁抬桿喊道:「臨淵哥,幫我也牽一匹馬來,我也要跟著大姨娘去東土。大姨,你願帶上我一道嗎?」素問面對思南的突然作難正有些為難,只聽虹娘一聲斷喝:「思南,你越大越出息了,看我今天不打折了你!」思南臉上色變兔子一樣鑽入素木一家人後面不見了,虹娘要追入人群去打,被素木和素林兩面架住。
這時臨淵牽來了出行的馬匹,那馬背上的出行裝備一應俱全。虹娘又吩咐臨淵:「大侄子,好人做到底,還不扶妙音上馬!」臨淵有些躑躅終究上前,很紳士地一手扶鞍一手扶著妙音的後背一把將妙音推上了馬鞍。妙音在馬鞍上低著頭,任由長髮垂下遮住了臉。
我心中樂開了花,我怎麼也想不到虹娘會這麼可愛地來促成妙音和臨淵,直到我們一行走出送行者的視野之後,我仍然因為這事喜悅不已。
二
半天的馬程,我們到達後鴿山。
後鴿女舉氏相迎,氏人們爭相來看我這個神農大師,他們紛紛搖頭在心中納悶:這不就是一個十八、九歲上下的女子嗎?因為他們深深敬愛我的「父親」,所以對我一頭的七彩長髮倍感親切,我的身形長相雖然酷似我的母親,卻皮膚黝黑,遠遠不及母親那樣光彩照人,這一切都看不出我和常人有多少區別。終於有一位佝背長者最先發現了我那一雙明顯長出常人許多的長腳,看上去像兩只長長滑雪板。佝背長者悄悄告訴他身邊的氏人,這一下子氏人們紛紛看見了我的不同尋常的長腳板,氏人們這才紛紛在心裡讚許我:原來神農大師的不平凡外像都表達在這兩隻腳板上了。
我們在後鴿山用過午膳。後鴿女即隨我們一道出發了,她卻沒有夫婿可帶,我母問:「你的夫婿白果下呢?」後鴿歎息著告訴我母:「我們氏自從神農大師幫助化解了狐仙們的怨仇之後,一切都風調雨順;可最近又出了怪事,有兩個男氏人五天前上山工作就一直沒有回來了,我們漫山遍野尋找都沒有結果,最可恨的是,那兩個男氏人一個就是白果下,另一個是他的弟弟枸杞下。」我母心中驚疑:「他們兄弟倆出了事,後鴿主母耽憂著急也在情理,可怎麼會可恨呢?」後鴿女在馬背上猶豫了半會竟突然哭出聲來:「大嫂啊,我後鴿氏要給女權天下蒙羞了。在白果下和枸杞下兩兄弟失蹤前,我的兒子曾看見過他們暗中和玉帝山上的惡人禾九有過交往,兩個孽障還威脅我的兒子如果敢說出他們的秘密就要象殺黑熊一樣殺掉他。我兒懼怕,直到昨天才悄悄告訴我,說這兩個孽障是投奔禾九那個什麼奴才教做奴才去了,這奴才聽起來都噁心。我們還聽說這天殺的奴才教是專門來對付神農大師的,我已經沒有臉了!」
不待我母回答,小神女接上話頭:「後鴿主母,你這樣往自己身上攬罪,我就更沒臉了,禾九是我鹽水族人,而且他暗中組建奴才教的事還可以追溯到我母親做玉帝的時候,連我的母親也沒有臉面了。」後鴿女一聽一時竟答不上話來。我母勸道:「後鴿主母,神女玉帝說得在理,你的氏人做錯事怎麼能攬到你身上呢,而且禾九這個人智商極高,有一套他自己的理論,很能迷惑人,白果下兄弟只是被他誘騙利用,我們要爭取讓他清醒回頭才對啊。」雨美嫣和嬰小月亦認同我母的意見。後鴿女低頭無語,任由馬馱著她隨眾而行。這時,豪山女的夫婿燕窩突然想起一事,她對豪山女說:「主母,我們氏前日也有兩個男人出山工作未歸,我們以為他們遲早會回來,所以還沒有向你匯報哩。莫不是他們也受了那惡人禾九的誘騙?」豪山女「啊」的一聲吃驚起來。厘山女問夫婿雀巢:「我們厘山氏有男人失蹤嗎?」雀巢亦驚道:「這幾天,我們都在出工,還沒有清點過人數,這失蹤的事以前聞所未聞,誰也沒往這上面想啊?」
一時間,一行馬背上眾人都感到事態嚴重,唯有與我連馬而行的妙音一路興奮不減,臉上始終掛著喜滋滋的笑。
三
母親向眾人推理道:「原來這禾九為了隱蔽自己,把目光轉向了天下的小氏族,從各個小氏族裡秘密發展奴才教成員,養精蓄銳,他或許準備要在酬聖節上大鬧一場?」雨美嫣道:「我卻覺得禾九膽子再大也還不敢公開到伏風族生事,極有可能就是在這一路之上施展什麼陰謀,以圖阻止神農到達伏風族。」眾人紛紛認為這一路之上要格外小心。
從後鴿氏到前方路途上的勾漏氏需要一天半的馬程,夜黑時,我們到了一處名叫狐山的地方。我們選擇在一處四周開闊無林的地方宿營。我啟開天眼細細察視四週一遍只見有狐狸在黑暗中移動,我的天眼搜索到一處山洞,山洞內迂迴重重石筍林立,有兩隻狐狸略顯奇怪,竟像是抱著同一個石筍在睡覺,卻始終搜索不到有任何人類活動的蹤跡,母親向我問過情況即高聲告訴大家:「各位紮好營帳,大可高枕而睡。」
山野的夜來得迅速,天地間很快漆黑成一團,菊月的月亮要後半夜才出,四野裡遊蕩著風聲夾雜著時有時無的狐狸叫聲。狐狸對人類而言是一個有些玄乎的物種,其實是因為狐狸有著比人類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情感世界,這一點擴大了人類對它們的想像。母親、我和妙音三人合睡一個帳蓬,母親很快就入睡了,妙音卻在黑暗中溜著一雙圓眼向著我的方向,她怕驚醒我母,不敢出聲。
夜半時,有一隻狐狸出現在帳蓬外,我悄悄起身鑽出了帳蓬,跟隨狐狸到了遠離帳蓬的一個稍稍可以隱蔽的地方。狐狸告訴我一件讓我氣憤至極的事,它說:「幾天前,一批凶形惡煞的男人來到這裡,殺死了我們許多狐狸。當中有兩個長相差不多的男人卻極力要保護我們,我就是被他們救下來放走的。我躲藏在樹蔭裡看這些惡人如何處理兩位恩人:惡人們把兩位恩人綁在一起,然後開始剝取我們那些死去的同胞的皮毛,他們一面剝下整張的皮毛一面燒食我們同胞的屍體,還不時舉著燒熟的屍體湊近兩位恩人的鼻子晃來晃去。兩位恩人忍饑挨餓卻緊閉雙眼不願看上屍體一眼。惡人們臨走時把現場清理得乾乾淨淨,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又用兩張狐狸皮毛包住兩位恩人,把他們綁在同一個石筍柱上,然後就死活不管地往東走了。這幾天,我和其它狐狸天天給兩位恩人用吸水草送飲水,又叼些野果給他們活命,可就是咬不斷捆綁恩人的繩索。幸好我們得聞神農大師今日要途經此地,真是萬幸,兩位恩人有救了!」
我正要隨狐狸一道去營救那兩個臨陣反水的奴才教成員,感應到有兩個人站在了我的身後,是母親和妙音,她們當然聽不懂狐狸對我嘰嘰哩哩說了些什麼。狐狸能認出我的母親卻對妙音防犯,我告訴它妙音是我最好的朋友,它才淡定下來。母親聽了我的敘說趕緊回去取了些工具來,我們跟著狐狸一道去尋那個山洞,當然現在沒有狐狸帶路我也能找到山洞,只因為我的疏忽一直只想到不時用天眼搜索一下人類的活動,我怎麼也想不到禾九竟然會想到用動物皮來進行偽裝,我心中冷笑,只要我細心搜索,動物皮毛的偽裝如何能逃過天眼的追捕。我已經料定狐狸口中的那兩個恩人就是白果下和枸杞下兩兄弟。為了方便妙音行走,母親燃了風燈,我們走在高低不平草木叢生的山上,找到洞囗。洞口被人用數塊巨石封住了,狐狸可以從縫隙縫鑽進去,我們卻不能。
母親念叨著如果燕窩和雀巢在就好了,這時卻見一路的風燈往這邊過來,雨美嫣帶領所有營帳中的人都一齊來了,當然包括那位這時候尤為重要的男人。大家一齊動手,推倒封住洞口的巨石,燕窩和雀巢都極具蠻力,很快疏通了洞口。我們進入洞中,母親取刀割斷捆綁白果下和枸杞下的繩索,又遞上早已準備好的飲水和食物,二人早已餓極就要狂吃暴飲,後鴿女罵道:「餓急了趕死啊!」
二人立時清醒,這時候吃急了要送命的。眾人紛紛坐於石上等待二人細嚼慢咽完一頓久違的晚餐,方才起身要走,卻發現二人費盡氣力連站都站不起來,更別說行走了。燕窩和雀巢二話不說,一個背起一個,一齊要回營帳去。白果下卻嚷著是一位狐仙救了他們性命,他要找恩狐謝恩。眾人這才想起那只來向我報信的狐狸。
我告訴大家:「狐狸走了。」
四
我們回到營帳,後鴿女安排好白果下和枸杞下的睡處,我母已拎著風燈尋了草藥回來給二人敷在被繩勒傷的地方,後鴿女又罵:「這兩個投靠奴才教的賤人不值得大嫂為他們尋藥,」就在母親忙碌的光影下,我和妙音再也扛不住疲勞,瞬間入睡。
五
一覺醒來,天色已交黎明,微紅的天際宣告今天又將是一個烈日炎炎的大晴天。
母親與眾人一道正在準備出行,別人的帳蓬都已拆裝入袋,就剩下我們這一處帳蓬還立著,我一轱轆起來,可妙音仍然甜美地深睡著,母親用手語告訴我不要驚醒妙音。這時,雨美嫣和華枝已經生火做好了簡便的早餐,大家漱淨之後圍成一圈寂靜進食,白果下和枸杞下經過一夜的康復已經勉強可以行動。母親用食袋給妙音留好一份早餐,等待她能夠自然醒來。
早餐過後,大家坐下來商量白果下和枸杞下的去留。白果下聲淚俱下地表達自己的懺悔:「我們兄弟是聽那禾九慷慨陳詞,述說奴才教和奴才天下的種種好處,一時受了蒙騙才加入了奴才教。他帶領我們來到這狐山,命令我們殺害狐狸,取狐狸皮毛做偽裝,說這樣可以避開神農大師的天眼搜索。我們後鴿氏不久前深受神農大師和狐仙的恩惠,我們兄弟二人拚死也不願傷害狐狸,我們還救下了一隻狐狸。殺千刀的禾九竟然把我們兄弟綁在石洞裡,要讓我們飢餓痛苦而死。幸好狐狸們天天送來吃的和飲水,才苟全了性命。如今,我們兄弟願意誓死追隨和保護神農大師,一道去東土伏風。」後鴿女輕蔑地看著兄弟倆,喝道:「讓你們兩個留下,你們還在做夢吧,你們現在恐怕回家去都困難了,後鴿氏的長老們決不會再接受你們這兩個奴才。我們全女權天下只有人,沒有奴才!」素畫勸道:「後鴿主母,他們已知錯,也不能讓他們走投無路啊?」眾人紛紛點頭,又一齊望向我母,我母卻不表態;眾人又一齊望向我,我只能點頭答應。這時候,妙音醒了。
我們出發時,那隻狐狸又出現了,它委託我再次向兩位恩人致謝。
六
我們的隊伍增加了白果下和枸杞下,卻沒有現成的馬匹,只好讓妙音和我合乘一馬,華枝和美枝身體較輕合乘一馬,騰出兩匹馬來讓兩個壯實大漢騎著。我們繼續往東而行,一直到入夜時分才到達勾漏氏。
勾漏氏主母勾漏女年長,煞白臉上生著長長的陰勾鼻子,約有五十歲上下,面相乍看有些兇惡。她一把拽住我母引眾入氏安頓。晚宴在一個因勢而造的竹樓上進行,勾漏氏地處山高深谷的半山腰上,一面靠山,一價臨接深谷之淵,竹樓上的立柱竟是清一色活的竹子。勾漏女對我們一行眾人一一細細打量,寂靜進食的眾人在她審視的目光下頓感侷促。宴後,勾漏女又將我母拽去僻處私語,我耽心母親安危啟開天眼視聽,立時聽見勾漏女對著母親的耳朵密語:「公主啊,我擅長於面相之術,後鴿氏那兩個男人就餐時吃相貪婪,目光閃爍,他們必定心藏歹意。你可要小心哪。」我母道:「姐姐放心,我已有提防。我也是奔四十的人了,你還叫我公主?」勾漏女:「你是我們女權天下永遠的竹几公主。明天,我會隨你們一道去東土伏風,一路上也好有我來照應你們。」我收了天眼,心想:這勾漏主母年紀倒是有一把卻看不出有多少本事。
這一夜,我們在勾漏氏貴賓省安宿,這所謂貴賓省也是一排紮在活竹上的吊腳樓,夜風一吹,房子隨風而動,人在其中彷彿回到童年時代的搖籃中。我依然和母親還有妙音同住一屋,妙音已經感覺到這一路上並不太平。勾漏女煞費心機,她把白果下和枸杞下安排在最後一間八號客房,自己竟以陪客的名義入住在他們的鄰舍和後鴿女同住七號,她明擺著充當起監視的角色,然後依次安排是豪山女和夫婿燕窩同住六號,厘山女和夫婿雀巢同住五號,雨美嫣和嬰小月同住四號,小神女和美枝同住三號,素畫和華枝同住二號,我和母親以及妙音住的是一號。那白果下和後鴿氏畢竟是夫妻,卻被勾漏女隔離,後鴿女心中不快也不敢說,我母親亦覺得非常不妥。
夜漸深。
各個房中的人都已入睡,就連心中不爽的後鴿女也扛不住一天奔走勞累的困乏百般不情願地睡了過去:其實她始終不相信白果下兄弟真的敢去傷害我這個神農大師。奴才教的成員們對我的天眼有一個致命的誤解,他們認為當我入睡之後我那令他們膽戰心驚的天眼也就關閉了。他們哪裡知道在我醒著的時候所開啟的天眼還不是全息的天眼,因為有肉眼的干擾存在,而一旦我入睡或者入定之後自然開啟的天眼才叫厲害,左近一粒微塵的變化也難逃過我的照視。
這時候,我的確已經進入睡的深淵,我的天眼照見我的肉相深睡在黑暗中,排出體內的污濁,吸收著勾漏山上萬千林木風竹釋放出來的氧氣。我照見母親和妙音同樣睡得香美。那個逞能的勾漏女竟然也早就睡著了。八號房中,白果下和枸杞下確實心懷鬼胎,他們那表演拙劣的苦肉計騙過了眾人也騙過了那只重情重義的狐狸,可是怎能騙過我的母親。
此時,白果下兄弟也早就睡著了,因為他們覺得今夜動手的時機不夠成熟,但是有另外一條黑影翻窗而入八號房中弄醒了白果下,他們在黑暗中細聲爭執,黑影說:「教主的命令不容違抗,我們就要在今夜合力殺死神農大師。千萬注意,教主再三吩咐,只殺神農大師一人,不到萬不得已,決不能傷及第二個人,這關係到奴才教的聲譽。」白果下無奈,又弄醒枸杞下,與那黑影一道翻窗而出順著竹竿滑下地面去了,勾漏女的防禦工程就這麼輕易地被他們破解了。地面上還有一條黑影接應,每人各領了一把匕首悄悄繞到了我們一號房門前。他們輕輕地啟開房門,看來,他們也是夜視高手,三個人竟然可以輕抬腿跨過當橫而睡的我母,留下一個人一把匕首照顧我母,另外三把匕首一齊對準了我的胸髒位置。
我確實很想驗證一下人類的心靈中有多少良知,大地之神對人類而言就是每個人類的良心,這些黑夜中的人竟然要戳死人類的也是他們自己的良心。我的天眼靜靜地看著三把匕首對準著我的肉身,這些愚蠢的人不會知道一旦這個大地上人類的多數都心甘情願消滅自己的良心時,人類將永遠失去大地之神的庇護。
一條黑影目露凶光在黑暗中作了一個「殺」的手勢,三把匕首同時向我坦蕩深睡的肉身戳去。
七
白果下、枸杞下、那兩條黑影分別是勾漏氏的山竹和山貓,他們被聞訊趕來的氏人們五花大綁押跪在地,在熊熊的火光中佝僂著頭,四把象徵罪證的匕首一字擺開在他們面前。勾漏女聞訊而來,現在輪到她傻眼了,她的情形現在和後鴿女如出一轍:山竹是他的夫婿,而山貓是山竹的弟弟。這平時看上去老實巴交聞到自己一聲咳嗽也會哆嗦的山竹竟然是奴才教裡的小頭目?
勾漏女滿面愧色向我母道:「公主啊,我這張老臉丟光了,我一輩子誇耀自己的面相之術,從未看走過眼,可是跟我數十年同床同枕的這張臉,我竟然沒有看出來。」勾漏女在我母的安撫中轉向跪在地上的山竹,她威嚴地咳嗽了一聲,可是這一次她看清了山竹滿眼凶光,對她的咳嗽充耳不聞。勾漏女怒氣上湧,叉開五指一個鐵扇似的耳光煽了過去,五道血印凸出:「山竹,你被油蒙了心,被禾九那個惡魔操控了靈魂,竟敢加害神農大師!」不料山竹竟一反平日裡老實模樣向勾漏女喝罵:「你這個惡婦,竟敢侮辱我們開天劈地最偉大最光榮最正確的奴才教教主,我今日就算做鬼也不會屈服。試看將來之天下,必是奴才之天下,尤其是你們這幫高高在上的女人,統統要充當我們男人的奴才,統統要跪在我們的腳下。哈哈哈哈……」勾漏氏聞之大吃一驚,她原本還是盼望山竹能夠及時悔悟,萬萬沒有想到他竟然隱藏著如此邪惡的思想。
勾漏氏的氏人們群起憤怒,男女老少一齊上前扁擔棍棒雨點般落在山竹和山貓身上,外圍的氏人們排山倒海地呼喊著:
「打死這幫奴才!」
「我們女權天下決不容許有奴才這麼噁心的東西存在,打啊!」
群情激憤,連同白果下和枸杞下也一同被打了個痛快。勾漏女完全掌控制不了了,後鴿氏看見夫婿隨時可能被打死也急眼了,我母和其他賓客卻無法干涉勾漏氏的內政,個個焦急卻無計可施。妙音靈機一動,大喊一聲:「神農大師號令,勾漏氏人放下手下武器,不許打人!」氏人們果真停了下來,個個都把詢問的目光投射在我臉上。我只好擺起大師的架式威道:「各位母親,各位尊長,各位弟兄姐妹,你們今日如果打死了這四位先生,你們可以無罪,但他們因我而死,我需以死謝罪。」氏人們聞說驚駭相顧,覺得我的話不可思議。我繼續大聲說:「神農大師這個名字既已存在,叫這個名字的人對人類而言只有一種權利,就是救人。今天夜裡,這四位先生要置我於死地,或許他們只是要完成禾九先生交給他們的任務,又或許他們本人也想取我性命,可是因為我的母親瞬間刺服了他們,使他們願望未能實現。現在,我想再給這四位先生一個公平的機會,讓他們再來殺我一次,我以神農大師的名義,請求我的母親不要插手,請求在場所有人答應我一個請求:如果這四位先生殺了我,請你們給這四位先生繼續活下去的自由。」
我打坐於地,瞬間閉目入定,我的天眼照澈全場。母親亦不敢有違神農大師的請求,她隨眾人一道洞開一大圈。
勾漏女解開山竹身上的繩索叮囑道:「神農大師是在用自己的生命檢測人類的良知,你可千萬別再做傻事l啊?」山竹已被氏人們打得遍體鱗傷,他吃力起身,握著匕首第一個向已然入定的我蹌踉奔來。我的天眼照見山竹手中的匕首再一次對準了我的胸口,但是他的手已經在發抖,在我那莊嚴的無我面前,那一把匕首渾身都長滿了怯懦,圍觀眾人大氣不出緊盯著山竹手中的匕首。山貓、白果下和枸杞下也圍了上來,四把匕首把我圈住。這時天空中炸開一道閃電,又幾道閃電,一場毫無徵兆的大雨滂礡而下。妙音可管不上什麼約定,向勾漏女討了一把大油布傘飛奔向我而來,她替我擎傘,昂然而立在四個凶神惡煞的男人中間。我母一面規勸氏人們進屋去避雨一面仍然注視著場中的情形:只見大雨中的白果下突然跪倒於地哭道:「教主啊,我不配做您的弟子,我實在下不了手!」山竹狂叫一聲把匕首摔落於泥水中喊道:「老子不幹了!」山貓和枸杞下也扔掉了匕首。山竹一把從妙音手中奪過大傘:「小姐,我來替神農大師擎傘。」
我這一次入定直至天亮方醒,雨也持續到天亮才停,山竹一直替我擎著傘。
我醒來時,打坐在雨水中的褲袍早已濕透。母親催促我趕緊換上乾衣服,我卻感到欣慰:四個男人心中的屠刀終於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