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的正版是女權天下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寂寞空花照水,癡情空夢照誰
    一

    櫻花之月月中。

    東土伏風族後瑤蚩尤向天下各族發送鴿書,通報東土的酬鹽節在一片祥和中進行。

    南面河母族、北面黑齒族以及東土數十個小氏族齊聚伏風嶺上,絲絃歌舞場面壯觀。蚩尤引眾向大地之神和海鹽神跪拜感恩之後,伏風女巫遊走八卦火龍陣中齊聲歌唱。

    海納百川,乾坤氣匯。

    波滔洶湧,日月潮汐。

    天地造化,恩賜人類。

    鹹鹹海水,暗藏智慧。

    鹽神煉選,鹹的滋味。

    築造鹽田,蓄存海水。

    撤下草灰,日曬風吹,

    蒸乾水分,留下晶鹽,

    美白無暇,如同玉珪。

    煮海熬鹽,福澤東土,

    各族貴賓,酬鹽以歸。

    道德農耕,同享富貴。

    山字王冠,羲字大旗,

    德承先祖,保守天下,

    捍衛女權,千秋萬歲。

    二

    我們鴿子暫時借用一下神農大師的第一人稱。

    我,伏風嶺鴿子群蚩羊號鴿子,帶著後瑤蚩尤寫給羲和主母的信飛往北土月亮湖。我們鴿類在人類中的三個摯友此時有兩個在月亮湖,另一個也正在趕赴月亮湖的途中,她們是:素問、嫦娥仙子和神農大師。

    三

    藍天,白雲,月亮湖波光蕩漾,遙遙在望的單狐山山頂終年積雪。

    羊群在如錦似緞的草原上癡迷地啃食。牧羊的女子懷中還抱著一頭羊,這頭羊有一個美麗的名字叫做瓊瑤,牧羊女子叫它瓊羊母,她喝著瓊羊母的乳汁長大,她披著用瓊羊母的羊毛綴織的羊毛氅度過了十八個春寒。

    她是羊的女兒,美若仙子,美若天國的一場綺夢落在了人間。

    她名叫嫦娥。

    嫦娥的長大就是瓊羊母的老去。嫦娥扯著嫩草往瓊羊母的嘴裡送,瓊羊母的門牙都已經鬆動或脫落,咀嚼十分吃力,嫦娥從一個袋兜裡抓出一點鹽來抹在草上,瓊羊母一下子來了精神。

    月亮湖是一個神奇的鹽湖,發端於遠方單狐山上的逢水河是羊羌人的母親河,逢水河在草原上舒緩彎曲而來卻並不流經月亮湖,而是向東繞過月亮湖逶迤而去。月亮湖的湖水來自湖底巖泉,湖面升到一定高度時便不再升高。

    湖的沿岸立著一圈曬鹽的大風車,每架大風車的胯下都有一條供風輪上水桶吸水的引水槽,水自動上架,風乾了水,瀝出晶鹽,鹽工們正在那裡趕在晶鹽沒有結成石頭之前收割。

    我的良人母親已經完全被月亮湖的羊群接納,它在羊群當中不時向我張望,而躺在草地上的我則在向身旁的嫦娥獻慇勤:「姐姐,你真美。」嫦娥把瓊羊母輕輕放落:「妹妹,等你見到了素問姨娘,你就知道什麼叫美了;她和破石先生正在趕來月亮湖的途中,他們要來接你回風竹山去上學哩?」

    我從狼類的父權體系中類推當然知道破石先生是我的父親,可是人類竟然沒有「父親」這個詞。我已經沒有風竹山的任何記憶,人人都說我的母親素問是女權天下第一美人,人人都對她稱頌不已,可是我發現我的心底更多地牽掛著破石先生——我的「父親」。我聽羲和母親說過嫦娥竟然來自神秘的西土孔雀族,是西王母的女兒,我想或許那個神秘的孔雀族的人們承認父親的存在,我問:「姐姐,你記得孔雀族的一些事情嗎,孔雀族有父親嗎?」嫦嫦道:「記得一些,但母親叮囑過不能對任何人說起。」

    我堆出一臉討好的笑:「我們是姐妹哩,我保證不告訴任何人?」嫦娥看了一眼遠處正在割鹽的男人們低聲道:「就只告訴你一句,孔雀族沒有男人,更別說父親了。」

    好神秘的孔雀族。

    四

    「子羿大哥朝這邊來了。」

    我細聲告訴嫦娥。嫦娥皺眉,我道:「你皺眉的樣子也迷人,難怪他像蜜蜂一樣纏著你。」嫦娥哼道:「他還蜜蜂,一隻蒼蠅還差不多。」我大笑:「他是蒼蠅,你是什麼?」

    子羿彷彿能夠看見背對著他的嫦娥的臉上的不高興,向我做了一個鬼臉,悄悄地跑開去撫摸瓊羊母。

    「不要對羊母動手動腳!」

    我發現嫦娥是真的動怒,她厲聲的斥責讓瓊羊母和眾羊都紛紛回頭用羊語問我:「神農大師,仙子她怎麼了?」(按:眾生都稱呼嫦娥為仙子。)

    子羿把瓊羊母抱在懷裡挑釁似的站到嫦娥跟前涎皮地笑著:「嫦娥妹妹,你——」

    「妹你個頭。祝融子羿,瞧瞧你這副德性,我們女權天下十五歲成年,你都二十歲了,還要裝嫩像個小男生,一天到晚叫這個妹妹叫那個妹妹,肉麻。」

    我瞧見子羿臉上有些掛不住了,一陣紅一陣白地變著臉。我悄悄地貓步開溜,嫦娥大喝一聲嚇我一哆嗦:「神農,你要是敢溜走,我就當你是祝融子羿的同黨!」

    我不敢走了。子羿把瓊羊母輕輕放落,看了我一眼,自尊心鼓動著他怒道:「你已經兩次叫我祝融子羿,祝融是我母親的名諱,你對我母親也有仇恨嗎?你對一個長輩如此不敬,天下人好不糊塗,還送你一個仙子的綽號。」

    嫦娥也向我溜了一眼,然後對著子羿雙目圓睜罵道:「你嫉妒天下人叫我仙子是不是,我就代表天下人也送你一個綽號,你要不要聽?」

    我知道嫦娥要送給子羿的綽號一定是非常毒的一個綽號,我道:「子羿大哥,你們說的話我一句都聽不見。」

    「神農,不許打岔,也不許離開。」嫦娥向我叱道又轉向子羿,「你要不要聽你的綽號?」

    「洗耳恭聽。」

    「你聽好了,我綽號仙子,你的綽號比我富有,有三個字,你叫攪屎棍。」

    「哈哈哈……」子羿大笑道,「我還以為你會給我起什麼惡毒的綽號,攪屎棍,一根很小很細的竹籤子而已。」

    嫦娥道:「你還笑得出來。三族的老主母(按:指羊羌、木帝和水帝三族)商量好讓我、后羿妹妹和百合姐姐都在這一屆酬鹽節上宣佈接任主母,都因為你這根攪屎棍:在木帝族,你像人妖似的要搶后羿妹妹的主母做。在水帝族,你與百合姐姐青梅竹馬,從小締了姻緣,百合姐姐一往情深地愛著你這根攪屎棍,你不知珍惜,還要逃婚逃到月亮湖來禍害我。」

    子羿道:「我愛你犯罪嗎?我是帶了好消息來告訴神農妹妹的,羲和母親接到老共工的鴿書,鴿書上說素問主母和我師傅快馬加鞭,已經到長石山了,他們將與老共工一道前往黿柏山會合我的母親,在酬鹽節之前必能到達月亮湖。」嫦娥盯住子羿問:「你識字嗎?」子羿道:「當然識字,女權天下限制男人識字,可是老天有眼,讓我無師自通,請問你認為無師自通地識了文字也不應該嗎?」

    嫦娥道:「滿嘴謊言,文字是約定俗成的,尤其是我們女權天下通用的伏羲文字屬於符號文字,沒有人教絕對學不會。你是不是利用了百合姐姐對你癡愛,讓她偷偷教會你的?」子羿道:「你以為我願意偷偷地學嗎,我要建立男權天下,讓男人們可以從小認字?」

    嫦娥柔柔地說道:「你這根攪屎棍抱負不小哩。你看到鴿信上有沒有說百合姐姐來不來?」子羿道:「她也來。」嫦娥大喊道:「好,太好了,我叫人把你綁起來交到百合姐姐手中。」

    五

    黿柏山木帝族貴賓省。

    女權天下最細密精緻的純木結構的吊腳樓。

    祝融主母吩咐工幾省的工人們修飾一下貴賓省內的各間客房,如同往年一樣,祝融不讓工人們修飾東頭靠山的一號客房。貴賓省客房年年修整,唯有這東頭一號仍然保持著三十年前的模樣。沒有人知道祝融為什麼要這樣,祝融的夫婿甲梨也在這群修整客房的工人之列,有工友悄悄問鴨梨:「梨哥,你和主母同床共枕,都問不出來主母為什麼不讓修整這東頭一號嗎?」甲梨只是憨笑,工友從他的憨笑中判斷他也確實不知道。

    祝融就靜坐在東頭一號客旁,聽著各個客房內叮叮咚咚的聲音。

    祝融接到水帝共工的鴿書,鴿書上說共工將率前去月亮湖酬鹽的酬鹽之師於明天黃昏之前趕來黿柏山上與祝融匯合,而且風竹山素問主母和夫婿破石先生現在也正在長石山作客盤桓,估計也會同來黿柏山。

    短短的布帛鴿書中因為有「破石」二字而熠熠生輝,她又一次怦然心動。二十年前,二十歲妙齡的祝融就已經做了木帝族主母,她眼高於頂,看不上任何男人,尤其是木帝族和共水灣畔長石山上的水帝族互為契約對婚族,她的夫婿必須是水帝族男人,這一點讓她更懊惱,她盡可能地拖延自己的婚姻,在冥冥中期待著一個卓爾不群的另類男人。那一年,黿柏山出了虎患,她向伏屍山上的風凰世家求助,大鳳凰派了她的長子破石公子前來黿柏山趕虎。見到破石公子的第一眼,祝融就明白自己已經無法回頭愛上了這個尚在成長中的十七歲的男人。祝融把破石安頓在整個貴賓省最偏的東頭一號客房,破石趕虎的工作在來的當天就已完成,堅持說盤桓一宿後就要到別處去。祝融希望能把他的心留下,趁夜進入她現在坐著的這間客房,把一個滿懷愛戀熾情火熱的少女之軀壓在了他的身上。

    六

    寂坐在一號客房中的祝融忘不掉那一夜纏綿的每一個細節。

    她不顧一切撲向她認定的愛情,也喚醒了他人生當中的第一縷青春。他企圖抗拒洶湧而來的誘惑,以及自己的身體上正在燃燒著的衝動。

    那是一個黑夜,無星無月無邊的黑夜。

    黑夜可以暫時屏蔽一切道德的眼睛,可以讓世界只剩下男人和女人。

    整個夜,只有祝融在反覆地說一句話:「我們所做的是人類最美好的一件事,我會終生記住今晚。」

    未及天亮,破石就倉皇地離開黿柏山走了。

    破石想的是一定要忘記這個夜晚。

    七

    木帝族和水帝族互為契約對婚族,使得兩族的婚姻有別於其它天下各族的地方是:因為木帝族女人的夫婿都來自水帝族,木帝女人從道義上必須更加忠誠於捨家來投的遠方夫婿,而不能如同中土爬窗民族那樣自由,愛意濃則合為夫妻,愛意淡時則分為路人。或許木水兩族先祖認為她們訂下的婚俗是美好的,更具有道義精神。

    任何制度都會有它的反對者,有一個內心對兩族契約對婚制度恨之入骨但表面上仍要極力維護這個制度的女人,她是木帝第四十九任主母祝融。祝融認定值得她去付託終生的男人是破石,可是在有了那一夜無人知曉的浪漫之後,她發現自己懷孕了,不得不遵循祖制從水帝族選中了一個名叫甲梨的男人做夫婿。甲梨是當初整個水帝族最老實巴交的男人,祝融毫無猶豫挑中甲梨正是看中的老實,因為她無法愛上當時水帝族的任何男人,不如選擇一個最沒有光澤放在哪裡都可以被忘記的男人。

    祝融眼睜睜看著同樣的悲劇故事到了二十年後的今天又同樣降臨在兒子子羿身上:子羿愛上了月亮湖的嫦娥,可是按照木水兩族的對婚契約,子羿從小就已經被指定了是水帝族百合的夫婿。子羿行為乖張,鬧騰著要做木帝族主母,要在木帝族率先建立男權典範等等,現在又不顧一切跑到月亮湖追求嫦娥去了。祝融的叛逆隱埋在心裡,她表面上向前來興師問罪的百合附合著大罵子羿,內心卻是更加喜歡這個敢於反抗的兒子,倔強的脾氣像極了年輕時的破石。所謂愛屋及烏,女兒后羿是甲梨的種,而兒子子羿是破石留下的種,祝融心中更多地疼愛兒子,只是她再偏心兒子,也不敢滿足兒子的胡鬧,讓一個男人來做木帝族的「主母」。

    祝融現在思考著找一個什麼理由讓素問和破石入住這間三十年未曾修整的東頭一號客房,她要喚醒破石的記憶。祝融還知道素問是一個特別懷舊的人。

    八

    共水灣畔長石山。

    水帝族貴賓省內住著尊貴的客人,風竹山竹几族素問主母和她的夫婿破石先生,老共工(按:老共工本名弱水,年僅三十九歲)、即將就任共工的百合公主和水帝族貴賓省省長柔水也在素問房中。

    百合道:「母親,我要去月亮湖把子羿綁回來。」弱水共工道:「傻孩子,子羿如今上天入地一身本事,你怎麼綁得到他呢?」百合道:「這都怪破石舅舅,你帶徒弟帶什麼人不好,偏要把一身本事教給這根攪屎棍,這一次我要是綁不回來人,我就找破石舅舅算帳。」

    破石與眾人皆笑。素問問道:「小百合,你叫子羿攪什麼棍?」

    百合道:「攪屎棍啊,我剛剛收到月亮湖嫦娥的鴿書,她給子羿取了這個綽號,她說她要把子羿綁起來交到我手上。子羿可是我的夫婿,要綁也得歸我來綁,嫦娥勾走我的人,我可不能再接受她的順手人情。」

    弱水共工道:「我平時怎麼教你,嚴以律己,寬以待人。明明是子羿跑到月亮湖去追求嫦娥,嫦娥發鴿書來向你表明心志,她這等胸懷連我們這些長輩聽了都深為感動,你還在這裡冷言冷語。」百合冷哼道:「她把子羿當成攪屎棍,她不過是因為不喜歡子羿才想做順手人情還給我罷了。」弱水共工斥道:「這一次你不用隨我們一道去月亮湖參加酬鹽節了,酬鹽節後就到我們木、水兩族的浮黿節,你就留下來好好準備浮黿節吧。」

    柔水省長對百合道:「公主,你不要犯糊塗,放眼天下,今日的子羿公子就彷彿你當年的破石舅舅一樣,哪個女人會不愛哩。快向你母親認錯,你這次一定得去月亮湖,浮黿節的準備工作由我來做。」

    破石有些尷尬紅著臉道:「省長,您別拿我說事。」素問笑道:「我的石郎都快四十歲的人了,還脫不去年少時就愛臉紅的毛病哩。我看省長說得有道理,嫦娥不是不愛子羿,而是深明大義。小百合,你即將出任共工,如果能同時娶來子羿公子(按:北土民族多為婚嫁民族,女娶男嫁),則是喜上加喜,如果錯過這次機會,你以後會和眼淚在一起過日子。」

    百合道:「這根攪屎棍一身毛病,你們這些長輩不但不處罰他,還處處護著他?」素問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子羿現在雖然有些年少輕狂,但宅心不失仁厚,只是心中的迷茫糾結還沒有敞開,假以時日,他一定會成為一個優秀的青年。再說,他敢於思考,也是一個優點,我們的女權天下必須經得起思考,不足的地方錯的地方就得改善糾正。」

    弱水共工道:「現在天下傳遍了小神農的故事,說她是神農大師。我在月初時做了一個夢,夢見一隻年邁的母狼竟然站在草叢中對我說出人言道:『你們這些主母、共工、玉帝、蚩尤,一個個都是白癡啊,一個個都不知道神農大師。神農大師是眾生之主,也將是你們之主。』前些日子為了尋子羿,我和百合去同祝融主母會面,祝融主母也夢見了這隻老母狼說同樣的話。」素問道:「我卻沒有做過這樣的夢。神農幼小時即有與異類溝通的天賦,這只通靈的老狼如此廣播天數,想必自知命不久長,而且它和神農之間可能淵源甚深了。」

    弱水共工道:「素主母果真聰明,我們聽說小神農出現時就是和這隻老母狼在一起。後來老母狼附體在燭陰主母身上,把燭陰主母折磨得九死一生。再後來,草原上狼王犬戎復活,率群狼大軍誓滅葷粥,小神農當機立斷代行葷粥主母之職與犬戎談判,救下了葷粥一族性命。聯想十年之前,小神農還在素主母的襁褓之中就救了中土食屍族一族性命,看來這個孩子長大之後,真的會如夢中預言,成為繼伏羲大師之後女權天下第二個共主母。」

    素問道:「未來之事,實難預料,神農目前最重要的是跟我回風竹山入學唸書。」

    九

    翌日之晨。

    素問和破石二馬當先,弱水共工和百合公主率領水帝族千餘之眾的酬鹽大軍,沿著河水之岸浩浩蕩蕩往黿柏山進發。弱水共工道:「素主母,你和破石先生與小神農一別十年,你們不必與我們一道慢行,不如抄近路先行一步趕去月亮湖吧。」抄近路就不必繞行去黿柏山木帝族,破石心中正自暗喜可以避開祝融,遂向素問提議道:「問娘,我們走近路吧?」素問道:「石郎,不可。出則同行,我們決不能揀選近路而不去拜見祝融主母。」

    眾人走出半日路程,席地休息進食,漸見河面上有成群結隊的黿往下游緩緩隨著水流飄行。

    進食方罷,集結繼續往西而行。弱水共工舉首望天,晴朗的天空陰雲驟起。

    「加速前進,爭取趕在大雨之前到達黿柏山。」弱水共工傳令下去又對素問道,「素主母恐怕得陪著我們淋雨了?」素問道:「北土少雨,今日天降甘霖,河中黿類都紛紛浮在水面迎接,我等何需躲避,沐浴天地之間豈不快哉。」

    河面上浮黿越來越多,蔚為壯觀。素問問道:「共工,這一年一度,黿類趕赴共水灣匯聚,其中有什麼緣故嗎?」弱水共工道:「木水兩族史詩記載,兩族先祖是被兩隻老黿救出大洪水,從此與黿類結下深厚的友誼,或許是黿類也在懷念它們先祖和人類的友誼,所以每年回到故園來看望故友的後人吧。」素問困惑道:「木水兩族發端於黿柏山,真正的故園應該是黿柏山啊?」

    弱水共工道:「我枉稱水帝共工了。真正的謎底得去問小神農了。」

    惡風捲地而起,大雨傾盆而下,眾人戴著雨具在搖蕩擺忽的風雨中大聲說著話前行,到達黿柏山時已是黃昏,祝融和后羿母女早已率一眾女巫遠遠冒雨迎候在灰霾茫茫的雨線中。

    十

    黿柏山木帝族貴賓省。

    女權天下最細密精緻的純木式吊腳樓。

    祝融把素問和弱水共工引領到東頭客房。素問發現東頭一號客房的門敞開著,相比其它客房全新的修飾,這一間室內的裝修非常陳舊。素問問破石道:「石郎,我們就住這間一號房吧?」祝融心想素問果真喜歡舊房子,她等著破石如何反應,破石沒有半分遲疑道:「你喜歡就行。」

    祝融心中因為破石沒有拒絕而激動。

    盛大的晚宴過後,大家簇擁著去素問的東頭一號客房中閒坐。后羿看見母親祝融一雙媚眼火辣辣地盯在破石身上甚為耽心,她悄悄地把百合引到一旁低聲道:「姐姐,我要去安排男賓們的住宿,你幫我盯著點我母親,別讓她出醜?」百合笑道:「祝融母親一直愛慕破石舅舅,你就不讓她有一次高興嗎?」后羿道:「可是她要是想和素問姨娘鬥氣,就不妥了。」百合道:「有我在,你放心。不過這次我去月亮湖抓子羿,你得幫我。」

    「小姑聽從嫂嫂吩咐,去抓捕哥哥。」后羿丟下話語匆匆跑走了。

    百合臉上泛起紅暈,她在心中暗暗給自己加油:一定要把子羿抓回來。她與他青梅竹馬,從小締結了姻緣。

    十一

    素問房中。

    素問、弱水共工和一眾木帝族女巫都擠在一張床沿坐著,破石獨自坐在旁邊小凳上。祝融拾起一條小凳緊挨著破石坐下,破石的臉漸漸見紅,他正要悄悄地挪開,卻見到素問在用目光阻止他,素問的目光在說:石郎,不要慌亂,女人沒什麼可怕。

    祝融何等精明,一眼瞥見素問的目光,她認為十二年前在風竹山參加素問招親時委託後瑤向破石提出的警告一直在生效,看上去破石至今未曾向素問說出他與自己的一夜恩愛。祝融有意把素問安排在這間客房中,就是要勾起破石的回憶,現在她貼他而坐,觸知他的身體在微微抖動,這更證明他沒有忘記那一夜之情。三十年來,別的客房內的裝飾擺設都早已更換多次,她唯獨一再請求工幾省不要改變這間房內的一切,一切都還是二十年前的模樣。她在心中祈求這一生能夠再有一次機會再讓他看見這間舊顏不改的房子,十年前,破石果真再一次出現在黿柏山,而且她果真再一次讓他在這間房中住了一宿,那一夜,她不敢再如同二十年前一樣再次趁黑進入房中,因為他心急如焚地在尋找小神農。

    祝融看見素問是那麼寧靜,而貼坐在自己身邊的破石還在微微地抖動,這個可以在樹枝和吊繩上睡覺的癡人唯獨一粘碰女人的身體就會心慌臉紅。破石卻不自知正是他這份對女人永恆式的矜持更會讓女人癡迷動情。祝融瞥視破石,只見這個年近不惑的漢子彷彿一副臨罪受審的表情,臉頰上浮著淡紅。她再一次怦然心動,祝融情不自禁一隻右手攬住破石的腰身對素問道:「妹妹,當年的破石公子迷倒全天下女人,如今卻規規矩矩做著你一個人的裙下之臣。今夜,我想借他的一對肩膀靠一靠,行嗎?」

    破石眉心上皺出一個「川」字,這是憤怒的徵兆,素問深知破石豈是逆來順受之人,她嘴唇不動運用腹語傳入破石的耳中:「石郎啊,求求你不要動怒。」

    素問兀自以為滿屋之人只有破石一個人可以聽見她細若不聞的腹音,她哪裡知道深藏不露的祝融竟然會立馬向她的耳內傳來腹語道:「素主母,看來鳳凰世家的秘術你學到了不少啊。正因為他心中一時動怒,我才能乘機點了他的章門穴,你是女權天下第一女巫,醫術遠在我之上,應該比我更熟悉章門穴的奧妙。無論如何,我與他今夜要做一次夫妻。」素問看見破石面現睏倦急急傳音道:「姐姐,章門穴力道過重會傷及性命的。」祝融傳音道:「放心,我愛這個癡人不在你之下,我只問你一句,你願意把他今夜讓給我嗎?」

    房中之人見素問和祝融二人笑臉對視,卻不張嘴出聲,甚是詫異。弱水共工望望素問又望望祝融道:「你們兩個在打啞謎嗎?」

    祝融正側首要對弱水共工說話,忽覺右身一空,她急回首,明明被自己點了穴道攬在懷抱的破石已然不見,四顧尋找,房間裡哪裡還有破石的蹤影。

    羞辱和刺痛在祝融心中爆發,她竟然完全不顧一族主母的體面向素問質問道:「素主母,為什麼你要與破石合謀來黿柏山上戲弄我?」素問急道:「姐姐,我和石郎決無此心。」眾人瞠目結舌,不知如何勸說盛怒之中的祝融,木帝族一眾陪客女巫眼睜睜地看著主母要搶一個外族主母的夫婿過夜,更是驚駭得不知所措。祝融還要發飆,卻見怒氣沖沖的百合拽著破石進來大喊大鬧:「祝融母親,破石先生歸我了,都怪破石先生把一身本事傳給子羿這個小子,如果這一次我抓不到子羿回來,就讓破石先生代替子羿來做我的夫婿!」弱水共工喝道:「百合,你也跟著胡鬧。」

    弱水共工話一出口,就知道自己的話無意中傷及了祝融,她愧歉地望向祝融。百合道:「我今天就是要胡鬧,祝融母親,你在我小的時候就許諾要把子羿交給我,木水兩族為世代契約對婚族,子羿是我的法定夫婿,我們水帝族世代遵循祖訓,你們木帝族如果要破壞祖先定下的契約,我就搶了破石先生做我的夫婿,讓全天下都知道木帝族是如何背信棄義。」

    祝融自覺理虧竟奪門而出奔下貴賓省樓道去了。

    弱水共工喝道:「百合,還不去追上你祝融母親向她道歉。」

    「我去。」素問丟下兩個字追趕祝融去了。

    十二

    祝融跑進雨後月明的鴿子林。

    我們黿柏山上的鴿子當然認識祝融,看著她落寞傷神。

    她聽見了素問的腳步聲,素問的腳步很輕很輕,不忍踩痛了大地。

    祝融身形如電二指如鉗戳向素問的咽喉,素問半分也沒有動只是在月光下靜靜地望著滿面淚水的祝融。

    「我殺了你,斷了他今生的念想。」

    「姐姐,不要說傻話了。我相信你和我的石郎曾經發生過一點什麼,我從來沒有想去知道已經過去的事情。只是現在,石郎是我一個人的石郎,請你放棄一切非份之想。」

    「素問,你當著眾人之面時,一副大度的樣子;現在只有你我二人,你竟如此凶狠,我二十年前就愛上了他,而你是在我八年之後才遇上他。你沒有資格來阻止我愛他。天下這麼多女人愛戀他,憑什麼最終讓你一個人獨佔。」

    「因為只有我才是他今生的神話。」

    「我現在就殺了你這個神話?」

    十三

    祝融正在一個夢中,一個美夢中:他枕著男人的肩。

    火光沖天。

    黿柏山貴賓省飄浮在一片火海之上,那火焰越衝越高,把貴賓省推上高高在上的夜空。貴賓省內的貴客都走光了,只剩下祝融和破石。

    祝融問破石道:「整個天下都葬身火海了,只剩下你我二人了。」

    破石木訥道:「只剩下你我二人了。」

    祝融道:「我們所做的是人類最美好的一件事,我會終生記住今晚。」

    破石道:「記住今晚。」

    她喚醒了他的青春,也喚醒了自己蘊藏的激情,她覆蓋了他,他淹沒了她。

    飄浮在火海之上的貴賓省吊腳樓辟辟啪啪地從西頭開始在燃燒了,向東頭向東一號客房逼來。

    祝融問破石:「我的癡人兒,你怕死嗎?」

    破石道:「不怕。」

    祝融春光無限地依偎在破石懷中:「這就對了,這沖天的大火是我的慾火,是一個女人積埋了三十年癡情的愛情之火,我們就一同燒死在我們的愛情裡。天下人皆以木帝稱呼我,其實我不是什麼木帝,而是火帝,還不只是火帝,因為現在你終於加入了我的愛情,我一團火,你一團火,合在一起,世人應該叫我們為炎帝才對啊。」

    破石道:「你叫火帝炎帝都行,我是男人,不能叫帝。」

    祝融哈哈大笑道:「我已經殺死了素問,你現在完完全全屬於我了!」

    破石道:「素主母沒有死,咒人家死不好。」

    「啪。」

    祝融一個耳光打在甲梨臉上罵道:「共水灣那麼好的風水,怎麼會出你這麼愚蠢的梨,我好好的一場美夢,讓你學著破石說話都學不像,我當然知道素問沒有死,我讓你扮演好破石這個角色,破石會稱呼素問為素主母嗎?唉,要是你演技好,不出紕漏讓我察覺,我就不會一下子從這個夢中醒來。」

    黑暗中,甲梨無語。

    祝融問:「甲梨,你應該明白你是什麼樣的男人,我這麼美的一個大美女,我當初選中你這個這麼不配我的男人,就是讓你可以平衡自己,你替我在夢中扮演好破石陪我睡覺,我得到想像中的快樂,而你卻實際性地消受著我天仙一般的女人身體。你難道覺得不划算嗎?」

    甲梨道:「我划算,不划算的還是你。只是我也是真心愛你的啊。」祝融道:「你當然要愛我才對,你隨我去月亮湖酬鹽,一路上你好好模仿破石,特別是他的聲音,等你學得唯妙唯肖,我和你以後夜夜都像昨夜一樣銷魂。」

    這時候,晨鐘敲響了。

    甲梨穿衣集結,他一宿未曾合眼,為的是給祝融扮演好破石,今天又將要隨酬鹽大軍去月亮湖。甲梨認為自己是全天下最倒霉透頂的一個男人,他貪戀祝融,不敢對祝融有一絲半點怨,他把所有的怨恨都投注在那個祝融幾乎夜夜讓他扮演的男人身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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