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年一度的酬鹽節,是女權天下最熱烈的節日。
燭陰說酬鹽節在每年的櫻花之月舉行,女權天下各地的酬鹽節並不是同時進行,南土玉帝山鹽水族的酬鹽節在月首,東土伏風嶺在月中,北土月亮湖在月尾。
我問:「我聽燭陽公主說過,西土也有酬鹽節,那又在什麼時候呢?」燭陰說:「西土是西王母的禁地,那裡的一切你長大以後自然會知道。我現在還是趕緊告訴你有關支重先生的情況吧。」
二
支重可沒有我這樣的好運氣,因為我是神農大師,受眾生景仰方便。支重這十年當中歷盡磨難,在山野中穿行,多少次他隱藏在密林中看著他的大哥破石四處走訪尋找自己,他在對親人的思念和愧疚中煎熬度日。許多時候他或藏身伏屍山中,遠遠看見小鳳凰和雨美嫣二位姐姐在辛勤地教化著食屍族人,他還知道伏屍山上連二連三地有男族人失蹤,兩位姐姐為此焦急,向天下各族打聽終無結果。他或藏身風竹山中,遠遠看見哥哥破石和已經在風竹山上定居的鳳凰世家的那些熟悉的身影。他還知道玉帝山上的小神女每年都會在酬鹽節上向素問或小鳳凰打聽他,小神女就在一年又一年的打聽中長大,長成了一個婷婷玉立的美人,玉帝山上的男人們瘋狂地愛慕她追求她,她卻在固執地等待著那個年少時的小哥哥突然出現。
三
玉帝山。
風竹山素問主母告訴小神女,她從星河長歷(按:伏羲曆法)中知道,玉帝山所在的地方在上億年以前曾是一片海洋,後來的造山運動將這一片地區托起,形成刀削斧鑿般的高聳巖山,而那曾經古老而在過的海洋留給這片土地的記憶,就是從無數的巖洞中汩汩而出的巖泉中含有豐富的鹽。鹽來自於海洋,這一點已經從東土伏風族攔海取鹽的實踐中得到了證明。
玉帝山的鹽,滋養了中南五大族以及眾多土人小氏族,護衛生命的鹽神,是女權天下繼大地之神和五穀之神之後,排在第三位的供養之神。
鹽水族第四十九任玉帝慈皇宣佈,就在這一次酬鹽節上由小神女繼任第五十任玉帝。按照爬窗民族的風俗慣例,小神女一旦出任鹽水族玉帝,就最少也應該接受一個爬窗的情郎,可是她仍然在思念著已經失蹤了整整十年的鳳凰支重。
每一年的酬鹽節都是一次浩大的工程,每個民族都將由主母帶領上千男人前來參加酬鹽,再加上鄰近的小氏族,小神女從各族各氏飛來的鴿書中統計預算出,今年玉帝山上的賓客人數將達到五千以上,貴賓省只能安頓各族主母及其親眷,而數千前來馱運食鹽的男賓則全部要安置到各姓各家的吊腳樓中去,每個家庭都將接待四到五個男賓客。小神女已經全面接手母親的責任,坐鎮貴賓省玉帝工作室,指揮玉帝山女巫全體出動,進行酬鹽節的各項籌備工作。
櫻花之月初,各族各氏賓客紛至沓來。離朱主母和夫婿山妖、大於兒主母和夫婿桃山子,帶領兩族酬鹽隊伍浩浩蕩蕩結伴而來。靈蛇族長公主小於兒已有十六歲,她這是第一次走出洞庭大山,隨著母親一道爬山涉水而來鹽水族,為著一睹異族風采和見到當年傳說中風華絕代的竹几公主如今的素問主母,她還有一個宏大的理想:她想去風竹山上留學,以圖學成回來之後改變洞庭山上貧窮落後的現狀。小於兒和離朱特別親近,剛一踏入玉帝山貴賓省,在紛紛而來的迎賀祝福中,她就東張西望,尋找著想像中的素問,她看見如雲的美女叢中有一個特別挺拔突出,便問離朱道:「朱姨,那個一身火紅的可是素問姨娘?」
火紅美女耳聰得緊,趕過來迎接離朱卻側身對小於兒道:「你是小於兒公主吧,我是小神女,素問姨娘現在還在伏屍山上盤桓,要明天才到玉帝山。」離朱看著個頭已經高出自己許多的小神女欣慰不已,江山代有人才出,一代新人勝舊人:「小神女,你都要做玉帝了,我是不是老了?」
「哈哈哈哈……」大笑聲中慈皇玉帝大步而來抱住離朱道,「妹子,你姐姐我今年五十一歲,都快趕上當年健在時的老蚩尤了,我都不說一個老字,怎麼也輪不到你說一個老字。」眾人全都哄笑離朱,在歡悅中進入貴賓省安頓。小神女率一眾女巫拿著花名冊和一眾前來迎候入住住宅吊腳樓的戶主們,照冊點名分配男賓們入住各姓各戶,兩千餘男賓迅速被分流領走安頓妥當。
大於兒對小於兒道:「你要好好向神女姐姐學習。」小於兒哼道:「我可不想這麼年輕就做主母,我這一次就要跟隨素問主母去風竹山上留學。」
四
待安排眾賓妥當,小神女和眾女巫興致勃勃進入玉帝工作室。貴賓省省長白娘女巫是老玉帝的同輩人,她問小神女道:「那個支重公子至今還沒有半點消息,你又看不上我們玉帝山上的男人,要不也學一學風竹山素問主母當年,趁著後天的酬鹽大會,來一次公開招親,甄選各族各氏的美男如何?」玉娘、美娘、春娘、風娘和火娘一眾女巫紛紛叫好。
小神女喜悅的臉上剎時轉陰望著窗外遠處的座座峰巒道:「我這輩子就只要小哥哥一個男人,你們如果要逼婚,大不了我不做這個玉帝。」
眾人無語,剛剛走到門外的老玉帝搖頭歎息進來道:「我們母女兩個是一樣的苦命,我這一輩子都在等待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一直等到現在,又把我這倔勁傳給了女兒了。」小神女道:「我和您不一樣,您沒有等到,我卻一定會等到。」老玉帝道:「整整十年了都沒有支重公子和小神農半點消息,你不能再這樣空等下去了。」
小神女道:「素問主母明天就到玉帝山,她會帶來好消息的。」
五
這個時候的伏屍山上。
素問和虹娘率風竹山酬鹽隊千餘人在原鳳凰世家的老宅中盤桓,素問沒有等到有關支重的任何消息可以帶給小神女,她不忍心小神女的無限希望會在見到她之後變成絕望。她和小鳳凰所帶領的伏屍山酬鹽隊本來可以今天就可以前去玉帝山,卻因此延期一天。素問希望櫻花之月初二這一天中會有奇跡出現。
風竹山酬鹽隊伍中有男工省省長樹妖、花妖和果妖兄弟,有原鳳凰世家的春耕、春樹和鳳梨,還有破石和坎朱,陣營龐大;酬鹽的布匹和糧食堆積如山。小鳳凰對素問道:「大嫂,你們風竹山把酬鹽禮品搞得這麼隆重,讓我們伏屍山難做人哩?」素問道:「你不要攀比,送禮多少要量力而行。女權天下各族相距遙遠,卻親如一家,鹽水族為我們辛苦熬鹽,風竹山這些年積余頗多,多送些禮品是應該的。這些布匹中有一些輕便的絲綢,我們打算送一些給洞庭山,所以更顯得多了。」
雨美嫣道:「大嫂還這麼記掛洞庭山,也難怪那大於兒主母逢人便說你的好處哩。」
這時飛來風竹山竹屍號信鴿,鴿信是雲恩校長寫給素問的。眾人圍過來看信。
雲恩拜姐姐台下,接到月亮湖羲和主母鴿書,信中消息舉族歡喜,不敢遲延,速傳姐姐知悉。
月亮湖羲和書拜風竹山素問主母台下,不久前接到葷粥燭陽公主驚天喜訊,說她們接待了一個神秘的十歲左右的女孩,七綵頭發,極有可能是小神農,我不敢半分遲延,正在兼程趕赴葷粥途中。伏羲九九三年櫻花之月初一日夜。
雨美嫣驚道:「這燭陽公主為什麼不直接給我們發鴿書,卻要從月亮湖那裡轉折,多耽誤事情。」小鳳凰道:「三妹,你應該問為什麼那個燭陰主母不給我們傳鴿信?」素問喜道:「我就知道小神農一定活著,只是信中沒有提到弟弟,我明天怎麼去面對小神女?」
破石向素問道:「我這就起程去葷粥族接回小神農?」素問道:「石郎不要急於一時,酬鹽節之後再作決定。我現在明白弟弟為什麼這麼多年不回來了,弟弟原本只是為了報復我和我賭一口氣,可是後來他把小神農弄丟了,他覺得自己鑄成大錯無法面對我們。」雨美嫣驚道:「你是說,這十年時間,小神農竟然可以自己活下來,這怎麼可能啊?」
素問道:「不可能也已經可能了,現在要趕緊把已經找到小神農的消息傳給弟弟知道,只要弟弟聽到這個消息,我相信弟弟早已歸心似箭必將歸來,最好能在明後天之前。」小鳳凰道:「這太難了。還有我們伏屍山上接二連三地失蹤了三十六個男族人,至今一個人也沒有找到哩。我向鹽水老玉帝打聽,老玉帝竟然說她鹽水族也有十幾個男族人失蹤了。我覺得這麼多成年男人失蹤很不正常,可能有什麼人在策劃一場不利於女權天下的大陰謀?」雨美嫣道:「你可不能懷疑弟弟,弟弟不可能變成一個壞人。」
虹娘湊過來道:「我有一個主意,不如把大哥(按:破石落戶在慧竹家,與虹娘有兄妹之名)的葷粥馬放出去,把找到小神農的事寫成書信掛在馬頸上,支重公子防避人,可能不會防避馬。只是不知道他是否認得幾個文字?」破石道:「弟弟也粗略認得幾個字,鳳凰家的符號他一看便知。」小鳳凰道:「難道弟弟真的一直在我們附近,我們卻一直找不到他?」
素問點頭道:「你們兄妹三個,弟弟是最精細的,所以你們很難發現他。我的感覺越來越強,弟弟一直在暗中關注著我們。如果我所料不差,弟弟現在很可能隱藏在玉帝山中。」小鳳凰道:「你憑什麼這麼肯定?」素問道:「小神女既然會深深地愛上弟弟,說明他們兩個年少時就有了默契,弟弟今年已經二十六歲了。就按虹娘的主意,等明天到了玉帝山,就把葷粥馬放出去,同時還請石郎看好小神女的反應。」小鳳凰道:「這個工作交給我就行了,大哥還是留意弟弟,逮住這小子,我非揍他一頓不可。」
六
此時。
支重的確在玉帝山中,剛剛從北方追蹤鹽水禾九一路來到玉帝山。他回想過去的可怕經歷。
女權天下的先祖們認為文明智慧必須走在道德之後,每一個男人都是一顆暴力的種籽,必須等待這個男人在生活的磨礪中在道德的教化中去盡了暴力甚至戰爭的魔性之後,才能向他教授文字。支重知道大哥破石現在已經得到風竹山上詩樂園長老們的一致認可,已經是識字班的學生了。少年時代的支重曾經認為這個習俗對男人不公平,也曾向母親抱怨。這十年當中,支重遊歷了整個女權天下的山山水水,為了迴避家人的尋找,他總是在暗中觀察著各族各氏人們的動態。所謂旁觀則清,他發現男人們抱怨女權天下不讓男人從小識字不在少數。有些男人未經長老們認可就偷偷地從自己的女友那裡學認文字,有些男人甚至走上了反叛的道路,最突出的有兩個人。這兩個人當中一個是木帝族的祝融子羿,大哥破石不但對此毫無察覺,還收他做了徒弟,把一身本事悉數傳授給了他。另一個是鹽水族的禾九,此人城府甚深,他無師自通早已成為一個外表愚鈍內裡飽學通達的怪人。怪人禾九暗中組織了一個陰邪的奴才教,收羅了數十個男弟子,這些弟子大多數來自伏屍山食族,年長的六旺和小牛皮竟然也在其中。為了網羅徒眾,禾九悄悄北上去木帝族私會祝融子羿,兩個人在希望建立男權天下的目標上達成一致,但祝融子羿不齒禾九的奴才教教義。支重跟蹤禾九聽見過二人在密林中相會的爭吵。
禾九道:「子羿公子,如果沒有奴才教作為思想領域的開路先鋒,要想顛覆女權建立男權天下是不可能的,我苦心孤詣十幾年說教才收羅了幾十個弟子,要改變一個人的傳統觀念都已經如此艱難,更何況我們要改變整個天下的傳統觀念。」
子羿冷笑道:「我的理想是要光明正大地建立男權天下,我已經向我的母親提出我要出任木帝族主母。我就是要向全天下的女人證明男權天下也照樣可以沒有殺戮和戰爭,也照樣可以風歌火舞依從天道而行。」
「公子啊,你沒有學過歷史,人類歷史上的每一輪男權天下都是從戰爭開始的。你身為男人,卻不瞭解男人,更不瞭解什麼是男權。沒有戰爭,人類根本就不可能由女權進入男權。一旦建立了男權,就不可能沒有戰爭。你身為一個男人,卻要爭著做什麼主母,你不覺得彆扭嗎?公子不妨暫時委屈加入我的奴才教,待你通悟了奴才教的精髓之後,我便將教主之位傳給你。你身上還有破石先生傳授的本事,從此文武雙修,你的成就必在我之上,為以後建立男權天下的宏圖偉業立下萬世功勳。」
「做你的弟子,有辱我祝融家的英名,道不同不相為謀,請你和你的陰毒的奴才教趕緊離開!」
隱身在暗處的支重注意到禾九很不甘心,克制著被子羿羞辱的不快,仍然堆出一張笑臉問道:「公子,你可知道『父親』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
子羿面現迷惑態度緩和道:「不知道,請指教。」
禾九湊近子羿低聲說教:「『父親』是女權天下最害怕的兩個字,先祖們耽心女權被男權顛覆,活生生地把『父親』二字從人類的文字中摳掉了隱藏了。一個新生命的誕生是男人和女人共同的結晶,就連豺狼都是父母雙親同時撫育兒女,在它們的家庭中都是公豺公狼充當一家之長,再有,大的物種比如老虎,小的物種比如青蛙,這些物種都是雄性的執掌大權;為什麼獨獨我們人類會陰盛陽衰實行什麼女權天下?當然我是一個智慧絕頂之人,略加思考便知道了其中的奧妙。」
「說來聽聽?」
「我觀察過,豺、狼、老虎和青蛙這些物種只所以會選擇雄性掌權,是因為這些物種內部有爭奪和衝突,雄性的力量和兇惡才顯得重要。可是我們這個女權天下的人類,各族各氏之間相親相愛,各族內部更是一片和睦,在風歌火舞中歡悅度日,道德的力量如同太陽一樣強大。如果任由天下如此風平浪靜下去,偉大的男權將永無出頭之日。」
子羿冷笑一聲道:「你巧唇舌簧,為的還是說服我要建立男權天下,就一定要先製造戰爭?」
「公子果真冰雪聰明,欲成大事者不拘於小節,我與公子一南一北遙相呼應,只要我們能在暗中挑撥起民族之間的矛盾,並設法讓矛盾升級成為戰爭,一旦有了戰爭,天下的男人就會如同脫韁的野馬奔赴那可以自由殺戮的戰場,有了戰爭開路,要顛覆女權天下就順理成章了。」
「夠了!」子羿大喝一聲,「我祝融子羿只想建立一個和女權天下一樣和平美好的男權天下,只想證明女人能做的事男人也能做到。沒想到天下男人中竟有你這等陰毒之輩,你令男人這兩個字蒙羞。」
禾九頓足歎道:「可惜啊,可惜,一個大好人才卻不能加入我開萬世基業的奴才教。年輕人,女權天下是道德天下,是道統天下,我們的男權天下必須反其道而行,我們必須走魔統天下這條路,我們只有起用戰爭這個惡魔才有可能顛覆女權天下的慈悲之道啊。等到我們建立了男權天下以後,再把魔道顛倒,把和平說成是魔,把戰爭鼓吹成道,對戰爭進行歌詠,讓戰爭之道成為男權天下永桓的主題。如此一來,男權以及男權賴以存在的武力就可以永坐天下正統。」
子羿大笑之:「把戰爭鼓吹成道,讓人們喜歡和歌頌殺人的戰爭,你這是癡人說夢。頭腦正常的人都不會相信你這個瘋子。」
「公子英明,你知道頭腦正常的人不會相信我這瘋子,但請問頭腦不正常的人呢?我禾九開創曠絕古今的奴才教是用來幹什麼的,我今天就讓公子開一開眼吧。」禾九臉上堆起兩坨蜜笑來舉手拍了拍三下掌,數十幾個奴才教弟子從密林中四面八方現身出來,紛紛上前向著禾九跪倒在地唱著:「拜見開天劈地偉大光榮之奴才教教主。」然後一個弟子向前俯身成弓馬狀,又兩名弟傾身攙請禾九坐到「弓馬」上。子羿看得目瞪口呆。
禾九坐在「弓馬」背上笑道:「子羿公子,看見了沒有,我們偉大的奴才教將會逐漸地把越來越多的人恢復奴才本性,一旦你認為的像我們這樣頭腦不正常的奴才佔到了人類的絕大多數,就輪到我們說你頭腦不正常了。你可以問一下我任何弟子問問他頭腦是不是不正常?」
子羿指著正趴著給禾九做「弓馬」坐墊的男人厲聲問道:「你是不是頭腦不正常,竟然如此下流,如同奴才一般?」那人弓在禾九的屁股下面噗嗤笑道:「公子,我本來就是奴才,人類的本性就是奴性。你的頭腦中毒太深很不正常,你應該好好接受我們教主的點化,盡早恢復正常本真的奴性。」
子羿指著禾九罵道:「你這個惡魔,你施了什麼魔法,把一個個好端端的人弄成這樣?中土小鳳凰主母說伏屍山有幾十個男人失蹤,是不是被你騙走的?」
禾九哈哈大笑道:「惡魔。這個評價正合我心,普天之下,能與道對抗的只有魔。我們要實現男權大業,我不做惡魔誰做惡魔。至於我的弟子是不是來自伏屍山,你可以直接問他們。」
子羿果真向眾人喝道:「你們是不是來自伏屍山,你們的主母和親人們在等你們回家。」眾男人齊聲喝道:「奴才教就是我們的家,也是你子羿公子的家,歡迎子羿公子回家,請子羿公子宣誓加入奴才教並喝下奴才湯?」
這時,隱身在密林中的支重分明看見伏屍山食屍族的小牛皮捧著一瓷碗黑色的液汁呈到子羿近前,子羿盯著那碗名叫奴才湯的液汁哭笑不得。禾九向小牛皮喝道:「蜈蚣二號,誰給了你自作主張的權力,子羿公子是當今天下第一大丈夫,奴才湯只能用在你們這些小奴才身上,你自己喝掉奴才湯再向子羿公子跪下並自己掌嘴。」
支重遠遠看見那被禾九稱作蜈蚣二號的小牛皮果真一仰脖子咕咚咕咚把一碗奴才湯喝得乾乾淨淨,然後撲通一聲跪倒在子羿腳下一面辟辟啪啪抽打自己的耳光一面唱道:「蜈蚣二號奴才祝英明神武第一大丈夫子羿公子千秋萬歲。」
禾九笑道:「子羿公子,你我同為當世豪傑,目標一致,只是手段上有些分歧,我另有要務在身。你我以後再敘,今日之事萬請公子保守秘密。告辭。」
子羿鄭重地向禾九點頭應諾。他哪裡知道人類的奴性有兩種表達和吸收方式,一種奴才是跪地稱頌主人,另一種奴才恰恰就是不知不覺中飄飄然在稱頌和歡呼中陶醉的那個主人。禾九浸淫魔學奴教,年輕的子羿不自覺中早已著了他的魔,他沉醉在被吹捧的喜悅中目送禾九離去。
支重兀自為子羿歎息。支重知道子羿最敬畏的人是大哥破石,只待以後提醒大哥來點化他。
支重最耽心的是禾九的陰謀是否會給小神女帶來什麼不利,就繼續跟蹤禾九一路來到了玉帝山中。禾九把教眾安排在玉帝山頂上一個極為隱蔽的大巖洞中,然後獨自一人悄悄**。明天就是酬鹽大會的日子,支重知道禾九一定會施行陰謀。
支重長期跟蹤禾九,知道禾九一直以來都裝瘋賣傻說自己愛慕老玉帝,暗裡卻早已做了鹽水族貴賓省省長白娘的情郎,他用一張懸河之嘴把白娘蠱惑得神魂顛倒。支重遠遠看見夜幕下的禾九轉巷穿徑老鼠一般利索地爬窗進入了白娘的吊腳樓中。
支重很想當眾揭穿禾九其人其事,卻因為十年前弄丟了小神農,至今無顏面對親人。他不願聽到禾九和白娘的淫詞爛語,即便返身回玉帝山中。
一向精明的支重卻不曾料到禾九和白娘正偷眼盯送著他的離去。
白娘問道:「你的陰謀被這個人盯上了,這個人是誰,現在怎麼辦?」
禾九道:「跟我作對的人下場都將很可悲。你去對付小神女,這個人我親自來對付。」
七
櫻花之月初三凌晨。
竹几和食屍兩族的酬鹽馬隊即已啟程,雨美媽牽著小鳳凰八歲的女兒小小鳳凰和嬰笑笑、嬰楚楚、嬰小月一道率族人們夾道送行。
素問、虹娘、小鳳凰和雨美嫣當先而行,浩浩蕩蕩出了伏屍大山往江水渡口而來。江水渡只有三十幾條渡船,來來回回往返十餘次才渡完全部人馬貨物。如此耽擱,到達玉帝山時已是入夜時分,小神女引領南土各族各氏主母紛紛撐著風燈來迎。老玉帝把素問和小鳳凰等一眾主母親眷接入貴賓省食宿。小神女和一眾女巫則要連夜安頓竹几和食屍兩族男賓共兩千餘人到各姓戶中飲食安頓。小神女忙乎完工作速來貴賓省尋素問主母,發現各族主母竟然都在素問房中言笑甚歡,老玉帝和白娘省長陪著離朱、大於兒、小鳳凰、虹娘和雨美嫣等人全湊在一處敘舊,洞庭山的小於兒公主則緊挨著素問主母坐在床上,正在訴說自己要去風竹山留學的理由,素問主母欣慰地點著頭。
素問起身拉過小神女靠近自己坐下低聲道:「我們總算有了小神農的消息,月亮湖羲和主母飛鴿傳書,告訴我小神農現在在葷粥人那裡。」小神女急道:「那小哥哥呢,他也在葷粥人那裡嗎?」素問盯住小神女急切的淚光乍現的雙眼道:「支重不跟小神農在一起。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素問待小神女點頭問道:「你覺得支重也會像你愛他一樣愛你嗎?」小神女堅定地點頭:「他會的。」素問道:「你已經給了我答案,我預感到支重就在玉帝山中。你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會找到他。」
「我相信你的預感。」小神女說完竟滿懷信心地向眾人鞠了一躬出門去了。
老玉帝道:「素主母,你這樣順著她的意願說話,會讓她越陷越深哩?」素問道:「我不會讓小神女的意願落空。」
八
玉帝山。
支重仰臥在一根高高的樹枝上望著滿天的星斗。他聽見到了馬蹄聲,是葷粥馬的馬蹄聲,他從樹枝上悄然落到地面。他的夜視能力已不在大哥破石之下,他看到了馬頸上布袋中的帛信。信是二姐小鳳凰寫的,信上畫著一個小竹笠和兩隻向後的足印,然後是伏羲文字「弟弟」和兩隻向後的足印。
支重無限驚喜:小竹笠是小神農的標誌,兩隻向後的足印表示小神農找到了,小神農還活著。「弟弟」兩個字後面畫一對向後的足印,表達了親人們盼望「弟弟歸來」的意願。信上有著全家人的簽名。支重認識的字很少。雨美媽的簽名是畫了雨點加上一個「母」字;三姐雨美嫣畫了雨點加一個「姐」字;二姐小鳳凰畫了一隻小鳳凰和一隻更小的鳳凰,表示她和她的女兒小小鳳凰;大哥破石畫了一塊石頭;大嫂素問畫了一根小竹子,表示她依舊用的是「竹几公主」的名號。支重既知小神農無恙,早已歸心似箭,卻遠遠瞥見禾九鬼祟地往山頂巖洞的方向趕去。支重強壓住要與親人見面的衝動,附在馬耳上輕輕地嘀咕了一陣之後跟蹤禾九而去。
支重跟著跟著發現了不對勁,禾九並沒有徑直去往山頂巖洞,而是在山腰道上轉來轉去,最後立在路中央不走了,回過頭來喊道:「支重先生,現身出來談談如何?」
支重現身道:「禾九先生,我已經看穿你所有的陰謀,還是乖乖地跟我回去向老玉帝如實交待你的罪行吧。」
禾九道:「放眼當今天下的男人,我只敬重四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第一個是破石先生,第二個就是你,第三個是子羿公子,敝人禾九才疏湊個數為第四個。如今子羿公子已經與我結為同盟,你如果願意與我同道,我願拱手將奴才教教主之位讓給你坐,禾九願在你的麾下為開男權天下萬世基業引馬執鐙。」
支重道:「我可不是祝融子羿,會被你的奴性所惑,你還是跟我回去向老玉帝交待你的罪行吧。」
「你不是還想去山頂巖洞看看我的那些弟子嗎?」
「不用了,我還是先把你押送到老玉帝那裡去。」
禾九笑道:「押送就不必了,你我二人這就一同去見老玉帝吧。」
經過如此折騰,二人來到玉帝山貴賓省時,天已大亮。支重見到幾十個男人鬧哄哄地擁著老玉帝、素問和小鳳凰等人一道出來,小牛皮走在最前面指著支重向老玉帝道:「這位就是我們開天劈地偉大光榮之奴才教教主鳳凰支重先生。」小牛皮、六旺引領一幫奴才教眾趨前轟然一聲向支重跪倒在地唱道:「拜見開天劈地偉大光榮之奴才教教主。」
支重驚駭莫名,一把拽過禾九罵道:「你這個妖人施了什麼妖法來陷害我。」禾九憤怒地掙脫支重喊道:「我族和食屍族失蹤的族人全都是被這位支重先生騙去山野中組成了一個什麼奴才教,偶然被我發覺,我昨夜趁支重先生不在,好說歹說才動員這些族人們下山來。」
支重指著禾九喝道:「我長期跟蹤你這個妖人,你組織了邪惡的奴才教,你配製了一種奴才湯,把這些好端端的族人弄得呆呆傻傻,供你使喚,你要顛覆我們的女權天下。我本來要押解你來見老玉帝,卻不料你這妖人如此狡詐。」
老玉帝問小牛皮道:「你再指認一次,到底誰是你們的教主。」
小牛皮指著支重道:「是他,是他強逼著我們喝下了奴才湯。」
支重百口莫辯,卻聽見細如蚊蚋的聲音進入他的耳鼓:「弟弟,我們相信你。」這個聲音是由素問發出,破石和小鳳凰也同時聽見了。
素問向破石道:「石郎,你向老玉帝借條繩子,把支重綁了。」
十年未見面的兄弟四目相對,千言萬語都在不言中,破石把支重五花大綁。
「小哥哥,小哥哥……」小神女一路大叫趕來,看見五花大綁鬚髮蓬亂的支重回頭向老玉帝大喊道,「小哥哥絕不會是一個壞人,母親你難道忘記了嗎,禾九舅舅最喜歡做奴才,一定是禾九舅舅弄出一個什麼奴才教來陷害小哥哥?」
一語驚醒夢中人,老玉帝睨視禾九喝道:「禾九,是不是你弄的鬼?把禾九也給我綁了。」白娘道:「老玉帝,今天是酬鹽大會又是小神女繼任我族玉帝的日子。禾九救回我族失蹤族人,又揭發了要顛覆女權天下的惡人,您卻要捆綁有功之人。幾十個失蹤族人都指證了誰是真正的惡人。根據女權天下的規矩,妨做一族主母者必須婚娶或交往情郎,現在小神女什麼好男人都看不上,偏偏看中這個失蹤了十年之久今天才突然現身的奴才教教主。我發表個人意見,小神女必須在或出任玉帝或繼續與惡人交往下去之間作出選擇,否則我族法度尊嚴何在?」
老玉帝一時啞口無言,人群中的雨美嫣罵道:「你開口惡人閉口惡人,我的弟弟從小就斯文懂禮,他萬萬不可能是什麼惡人。你蠻橫干涉小神女的個人幸福,不就是你自己想做玉帝嗎?」小鳳凰急忙要制止雨美嫣已然不及。白娘冷笑道:「我還不知道這個禍害兩族的惡人原來也是你的弟弟,一個斯文懂禮的人會為了報復自己的大嫂就抱走大嫂的孩子從此失蹤十年嗎?一個斯文懂禮的人會成立什麼奴才教嗎?你既然要過問我族內政,我不妨告訴你,根據我族祖訓,如果本族公主失德,由貴賓省省長升職當任玉帝,本人鹽水白娘眼下的職務正是玉帝山貴賓省省長,而本族小神女公主現在正是嚴重地失德。我族千年以來為各族做牛做馬熬製現成的食鹽等待你們來坐享其成,你們伏屍山怎麼這麼無人,讓你這樣不知感恩的女人做了貴賓省省長,竟然還敢對我族內政指手畫腳。等我出任玉帝,我便廢除這酬鹽的規矩,我倒要看看你這個姓雨美的還有什麼機會再來我玉帝山上搬運現成的食鹽。」
白娘的話讓各族各氏主母紛紛色變,這可是千年以來的酬鹽大會從未發生過的不愉快。後鴿氏主母後鴿女性如烈火,大喝道:「大不了我們不吃鹽,再說我們誰也不是空手而來,我們走!」老玉帝急忙上前向後鴿女道歉:「妹妹,都是我教化無方,請看在我這張老臉,不要讓破壞女權天下有鹽共享天條的罪名落在我身上,否則我今生死不瞑目?」後鴿女道:「老玉帝言重了,只是如果鹽水族的玉帝由小神女當任,我等今後就算挨罵也要再來玉帝山看望姐姐。如果讓這位白娘當任玉帝,我等決不再踏上玉帝山半步。」
白娘冷哼道:「又來一個插手我族內政的主。」老玉帝斷喝道:「放肆,白娘,你若再敢對貴賓出言不遜,我就綁了你。現在就去鹽水河開始酬鹽大會,按我族規矩,請各族各氏主母賓客前往觀禮公證:由白娘和小神女比舞,勝出者出任鹽水民族第五十任玉帝。」後鴿女欣慰老玉帝的魅力尤在,又低聲對老玉帝道:「我與鳳凰世家交往甚深,大鳳凰生前義博雲天,長公子破石先生名滿天下,愛惜德行如同鳥兒之愛惜羽毛,我可不相信出自鳳凰門下的小公子支重會是什麼惡人。」老玉帝低聲道:「我心中有數。」
九
早宴過後,老玉帝引各族賓客逶迤下山匯聚鹽水河兩岸,禾九和五花大綁的支重被請到大舞台上與一眾主母貴賓列坐,小神女纍纍顧望,無限酸楚;支重昂首直身盤坐於地雙目湛湛泰然自若,竟與並坐的禾九談笑自如。
酬鹽大舞台搭建在鹽水河面之上,竹梯縱橫連接,勾簷斗角連環,各族各氏主母賓客夾江而坐,旌旗招展,彩線綵帶遍山漫野,白玉彩繪鹽神像前,盆裝篝火長年不熄,有專職火工看護。老玉帝引眾當先向鹽神跪倒,虔誠感恩,緬懷追憶。夾河兩岸六千餘眾齊聲唱和:「大地恩典,賞我食鹽。先祖蔭德,澤被眾生。祝我鹽神,吉祥在天。」
氣壯山河的禮拜完畢,小神女向白娘深鞠一躬道:「白姨娘,您是長輩,您先請。」白娘鞠禮道:「公主這麼說,我就賣老僭越了。」
白娘輕踩蓮步進入舞台中央,長圈合圍的鼓點聲驚鴻般依次響起,白娘曼妙嬌柔之躬如同折疊交錯一般進入鹽水民族冠絕天下的萬字舞節拍。萬字舞俗名蠍子舞,倣傚蛇、蠍和蜈蚣的動作而成,盛行於南土各族各氏,舞者必須是長身美女,動作火辣震撼,激烈之處令男人們癡狂。
蘆管飛出輕揚的音符,這是引導舞者放歌的前奏。此時,太陽漸漸熾熱,白娘在一個華麗的轉身中脫去外衫,打出一個飛吻將外衫揚起於空中飄飄緲緲向台外飛去,男人們狂呼上前哄搶,毒木族男人山鳥欣喜若狂一個飛躍騰空搶走外衫。離朱叱道:「沒出息,沒見過女人似的!」素問道:「他們一年只有一次出外的機會,就讓他們盡興歡樂。」
此時舞台上的白娘僅著玉墜胸圍和一條低耷於臍下的火舞吊裙,一身嫩滑噴火的白肉上甩動著頸鐲、腕鐲、腰鐲和腳鐲,金光四射,蕩魂攝魄。火工們迅速按八卦方位擺上六十盆篝火,白娘在眾火之中旋轉穿梭越舞越快,最後只見滿台之上到處都是白娘的身影。蕩漾媚惑的歌聲從火光中飛出。
鹽水河裡流白玉,
玉帝山上生白娘。
問一問遠方俊郎,
要多少軟玉溫香?
披星戴月匆匆忙,
不如留在玉帝山?
人生百年夢一場,
刻骨相思枉斷腸。
但取今夕做鴛鴦,
莫等明朝滿頭霜。
白娘的歌聲悠揚落下,夾河兩岸響起男人們暴風驟雨般的掌聲和叫好聲,在經久不息的喝采裡,白娘止了舞步鞠躬謝幕。山鳥跑上舞台來送還搶到的外衫,白娘向山鳥送上飛吻大聲喊道:「俊郎,這件紫羅香衣就送給你了。」山鳥鞠躬喊道:「多謝白娘仙子,我叫毒木山鳥,請仙子記住我的名字?」
白娘信心滿滿回到老玉帝旁邊坐下。
一身火紅的小神女向白娘見禮走向舞台,她制止了前來搬運火盆的火工道:「留下吧,免得等一會又要麻煩舅舅們搬來。」火工們心中溫暖,多好的公主啊,他們向小神女豎起大拇指道:「公主,我們等著你贏。」
白娘看著在鼓聲中小神女起舞的姿式與自己沒有什麼兩樣,也是折腰搖臀曲臂一套模式,比賽當中先入為主,後賽者如果與前賽者風格一致,即使水平相等甚至略有勝出也會吃力不討好。白娘側身對老玉帝笑道:「看樣子這場比賽贏的人的將會是我哩?」老玉帝道:「小神女是我的女兒,你是我幾十年的姐妹,誰勝誰做玉帝都是一樣,問題是誰也不能破壞女權天下酬鹽的規矩。」
白娘心中不快再看場上的小神女時大吃一驚。小神女的舞姿越來越快,開始時見到滿場之中都是小神女的火紅的身影,再見到滿場都是一片火紅的顏色,再見到滿場的火紅當中,這裡出現小神女的頭臉,另一處卻出現她的胳膊,整個美人支離破碎一般到處隱現。一長圈上百名擊鼓手也被場上的精彩所鼓舞,雙手輪番猛擊響鼓,夾河兩岸的人們早已狂嘯起立不斷地吶喊叫好:「小神女,天下第一。小神女,天下無雙。」
就連素問和小鳳凰這些聞名天下的前輩女巫也不禁起身喝彩。
白娘雙目呆呆地問老玉帝道:「這是舞神傳說中的分身大法,老姐姐,你好不徇私,你留著如此絕技數十年不顯露,也不教給我們這些跟隨你的姐妹,獨獨教給小神女來對付我?」老玉帝道:「妹妹,你抬舉我了,你我都是舞者,都在畢生追求舞蹈的最高境界。你我都跳了一輩子的舞,天份有限啊。小神女是無師自通,她這份悟性別說你,連我這個做母親的看了都嫉妒啊。」
白娘喃喃道:「我輸了,輸得心服口服。」
這時,舞台上飛出小神女淒婉的歌聲。
所有的心靈,
都信靠著真理。
為什麼我們的民族,
卻出現了女權天下的第一個謊言?
所有的靈魂,
都信靠著高貴。
為什麼我們的民族,
卻有人熱愛奴性的卑微?
所有的人們,
都信靠著真神。
為什麼我們的民族,
卻有人投靠了魔鬼?
這樣的恥辱,
讓我們不配住在清洌的鹽水河畔,
讓我們不配得享大地的資源,
讓我們不配得到真神的庇佑,
讓我們不配擁有人類的智慧。
我無辜的人哪,
你正在為謊言蒙冤。
遼闊的藍天,
吹來風的佞詞,
把白天說成是黑晚。
熾熱的陽光,
烏雲堆積著巧語,
把你的溫暖說成是寒冷。
冬天的雪花,
陰霾撒開無恥的謠言,
把你的清白說成是污點。
高貴的靈魂啊,
魔鬼的舌頭上長著倒刺,
它嫉恨你要把它的陰謀拆穿。
十年的思念換來,
你五花大綁在我的面前。
依然五花大綁的支重折腿起立笑容滿面走向小神女唱道:
犯下過錯的少年,
迴避著親人,
擁抱著孤獨和悔恨。
遙望藍天,
藍天上飄來你的呼喚。
熾熱的陽光,
把我潮濕的思念,
一次次曬乾。
冬天的雪花,
落在我的夢裡,
溶化了你的臉。
高飛的鳳凰啊,
心同天地寬。
高貴的靈魂啊,
磨礪著歲月風霜,
小小的伎倆,
豈能在真神面前把真相遮掩。
我信靠在真神腳下,
我的靈魂隨時可以接受檢驗。
夾河兩岸為愛情的對唱發出排山倒海的喝彩,大喊大叫道:「支重先生是好人,把真正的惡人揪出來。」
老玉帝上台平息兩岸的叫喊聲大聲道:「現在有請女權天下第一女巫,風竹山素問主母來分辨到底誰是真正的惡人,看一看究竟是誰癡心妄想要顛覆我們偉大的女權天下。有請素問主母。」
素問上前向全場人鞠躬之後喝道:「請支重先生和禾九先生並排站到前台來。」支重應聲而來站定,禾九在眾目睽睽的逼視下很不情願地起身站在仍然五花大綁著的支重旁邊。
素問回頭道:「帶上來。」小鳳凰和雨美嫣領著鹽水和食屍兩族失蹤的數十個族人過來,小牛皮仍然走在前面。素問喝道:「蜈蚣二號出列!」
小牛皮應聲走出隊列靜候。素問指著支重和禾九兩個人問小牛皮道:「你告訴我誰是蜈蚣一號,也就是所謂的奴才教教主?」
小牛皮腦中嗡嗡作響,有兩股力量在支配著他的大腦:一股命令他指認是支重,另一股卻命令他指認是禾九,他一會盯著支重,一會又盯著禾九,猶豫不決。素問向小鳳凰使了一個眼色,小鳳凰悄悄來到獨自一處正背著身念女巫咒的白娘旁邊道:「白娘省長,素問主母請您過去哩。」
這一邊白娘嚇得一哆嗦,那一邊小牛皮已經指住禾九的鼻子道:「你才是開天劈地偉大光榮之奴才教教主。」
禾九急道:「這個頭腦完全不正常的人說出的話豈能相信。」
素問盯住禾九道:「我現在立馬讓他恢復正常,如果他正常之後仍然指認你,你服不服?」
禾九脫口而出道:「這不可能。」
素問冷笑道:「你認為我們這些女巫都破解不了你配製的奴才湯,所以你說不可能是嗎?」
老玉帝一聞此言大喝一聲:「把禾九給我綁了!」
過來綁縛禾九的人是男工省省長禾九的長兄禾一,禾一「啪」的一個耳光打得禾九金光四射:「我們禾家怎麼會出你這個現世寶。」
這一邊禾一把禾九綁了個結結實實。那一邊小神女費盡全力卻解不開支重身上的繩結,支重笑道:「妹妹,我還像小時候一樣變個戲法給你看?」小神女笑如春花使勁點頭,只見支重深吸了一口氣又深呼了一口氣,全身的繩索已然詭異地解開托在手上。小神女氣鼓鼓地道:「我沒看清楚,再來一遍。」老玉帝叱道:「女兒,你還要支重公子受一次縛嗎!」小神女頓覺自己失言,眼前已失去支重的身影。
人群中一片喝彩,原來是白娘羞愧投河,破石、支重、小鳳凰連袂飛出,追趕堪堪落水下沉的白娘,兄妹三個一個連一個搭成一條「軟梯」,「軟梯」的前位是小鳳凰,她一把拽起白娘,騰身回到舞台之上,河面上一蓬水花落下。
白娘向老玉帝跪倒哽咽道:「姐姐,都是禾九花言巧語奪了我的芳心,又唆使我破壞酬鹽節,製造民族矛盾,他又讓我發動女巫之咒來誣陷支重先生。我的靈魂脫離了高貴,以後沒臉做人了。」老玉帝向小神女遞過眼神,小神女向前扶起白娘道:「白姨娘,您只是一時的糊塗,您現在重新看見了真理,您的靈魂已經回到了高貴。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我初掌玉帝大印,經驗欠缺,日後還要仰仗您多多教我哩。」
這時,玉娘女巫過來問小神女道:「神女玉帝,我們該怎樣處置禾九?」素問與眾主母的目光都一齊投向小神女,看著這位年輕的玉帝如何發落禾九。小神女道:「女權天下的防線都是建立在道德上,只盼禾九舅舅真心悔過,早日放下心魔。就讓禾一舅舅將他帶回家去吧。」
白娘走近禾九道:「九郎,我們都錯了。女權天下看似鬆散,你一門心思要用你心中的男權和女權爭鬥,可是你的拳頭擊向的只是無形柔軟的天道,這個天下沒有任何人會站出來和你作對,所有人都只是關愛著你。你要靜心思過啊。」支重過來向五花大綁的禾九鞠躬道:「禾九先生,你是一個很有智慧的人,只是你把智慧錯用了地方。」
禾九長歎道:「不不不,是我禾九生錯了時代,也許一千年兩千年數千年之後,我禾九才可以生逢其時成為開天劈地的大英雄!」
素問接道:「女權天下確實不需要什麼大英雄,一個人如果盼望自己成為眾望所歸的什麼大英雄,這個人已經是一個魔鬼了。」
禾九道:「素主母,這個道理我懂,只是我心魔太重,一時還放不下。您是我禾九最敬佩的人,我這就把奴才湯的解藥藥方寫出來給您。」素問道:「不必了。」
老玉帝想到從前這個禾九多少次跪在自己跟前,信誓旦旦地說如何愛上了自己,自己並不曾懷疑這個滿腦子奴才思想的禾九原來誠府如此之深,他所謂的愛只是用來騙取女人的感情,然後為他所用;禾九在自己這裡失敗才去蒙騙了白娘。
十
盛大的集體午宴過後,酬鹽大會繼續進行。
神女玉帝率白娘、玉娘、美娘、春娘、風娘、火娘等近百女巫登台表演。在蘆管的伴奏聲中,眾巫跳著激情的萬字舞齊聲歌唱。
水袖光中桃花面,
羅裙半掩玉肌暖。
纖腰腴臀香風近,
鐲鈴震響聲聲遠。
精靈女巫年年舞,
鹽水流玉萬萬年。
四方人類共享慶,
八面賓朋酬鹽恩。
十一
歷時三天的盡情歡樂之後,各族各氏開始依次請辭。南土毒木和靈蛇兩族不通車馬,各人馱鹽在肩率先南歸。小於兒公主要留下來跟隨素問主母去風竹山留學,與母親大於兒相擁而泣。素問亦同離朱和山妖掬淚辭別。
十二
附體在燭陰身上的突地母親向我講述完南土玉帝山的酬鹽節,又告訴我東土伏風嶺也正在籌備櫻花之月月中的酬鹽節,而明天早上,月亮湖羲和主母將到達葷粥族來接我去月亮湖。月亮湖的酬鹽節要在月尾舉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