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竹月七日清晨。
素問早起扛著望遠鏡溜出去觀測了星象回來把長布包放回小妹房中,小妹素畫仍在酣睡,她剛出房門,素木就湊前來問:「你昨夜把公寓借給離朱,你猜猜鬧出什麼結果來了?」素問道:「你又去瞄過人家了。晚上早些回家,有人疼你你不在意,不相干的事瞎操心。」「你還沒猜結果呢?」「他們兩個好上了,對不對?」「你怎麼就跟看到的一樣呢?」
素問道:「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張紙。離朱喜歡作弄人,哥哥正好又是個老實人。我現在想的是毒山太遠了。」「你現後悔都沒用了,他們倆抱在一起了,昨夜就睡在你樓前的栗子樹下,我把你的被子給他們蓋上了。」「毒木族是野合民族,男女必須在野外談情說愛,離朱這樣做表示她已經把哥哥當成是她的人了;她現在成了我們的嫂嫂,我們得請她和哥哥到家裡來吃頓飯哩。」
素木道:「這事交給我。」
皇竹來催促姐妹倆去給老祖母請安。
七朵花一樣的姐妹盈盈跪下向太師椅上的老祖母請安,老祖母留下素問。眾人去後,老祖母對素問道:「長孫女,我不行哩,一輩子就生了你母親一個,你母親生了你們姐妹七個,等你們七個都娶上好兒郎,每個又生七個,我就有四十九個曾孫,我的曾孫哪一個也不能用去還伏屍山的債。」素問道:「對極了。為了守住這一個生命,我們的民族抗爭了一千年,決不會在我手中功虧一簣。」「那兩個當權派腦袋進水了,在算計你的主母之位,民族大義當前,姐妹也不可以相讓。」「我明白該怎麼做。」
老祖母道:「上班去吧,那兩個等在門外哩。」
素問吻別祖母出來,見母親和抱著小臨淵的素木果真等在胡同口,清晨的陽光讓人渾身舒適,素問卻已經感覺到嚴陣以待的氣氛。
二
雲恩的身材與素問相仿,素問的鵝蛋臉與她高長之軀相得益彰,雲恩高挺的身材上的臉有些見方,看上去有些滑稽。
今天清晨,穿著烏鴉式教授服的雲恩手持籐條趿著木屐在詩樂園大學各班巡視,孩子們仰視她那臉就顯得更加方正了多抿嘴而笑,素畫低著頭眼球上翻看雲恩,忍俊不禁噗嗤笑出聲來。
笑聲一出,素畫小腦袋裡迅速構思怎樣逃過校長的籐條鞭手心,雲恩巡視完走出教室,素畫暗自慶幸卻見校長那張方臉又退回露在門口:「皇竹素畫,出來。」
教室走廊。
雲恩道:「皇竹素畫,你不敬師長,鞭手心十下,把左手亮出來。」素畫道:「校長,我有狀要訴?」「訴吧,訴完再打。」
素畫道:「我見校長今日穿著教授服趿著木屐端莊方正美若仙子,想起大姐五天前給我們上課時也是這樣穿著,她那肛病犯了,趿著木屐跑出教室,衝到操場上踢掉木屐赤腳衝去女廁。我想起大姐當時不端不正的樣子心中發笑,校長剛好從我旁邊走過,我如沐春風,一時忘乎所以,就笑出聲來了。」
大妨美女都很自信。雲恩聽素畫說得入情入理那日素問又確有赤足沖廁的壯舉,竟然信了素畫的胡亂拼湊之詞,說道:「你取笑素問教授也不應該,背出『君子十明』來,背不出來,還是要打。」
素畫朗聲背誦:「無為為之之謂天,無為言之之謂德,愛人利物之謂仁,不同同之之謂大,行不崖異之謂寬,有萬不同之謂富。故執德之謂紀,德成之謂立,循於道之謂備,不以物挫志之謂完。君子明於此十者,則韜乎其事心之大也,沛乎其為萬物逝也。」
雲恩見素畫伶牙俐齒機敏詭怪與少年時的索問如出一轍,心中愛之,卻知不嚴加管教不會成材,板著臉唬道:「下次再犯,決不輕饒。回教室。」
三
素問隨母親和素木來貴賓省上班,今天的工作日程是陪同眾賓去拜訪雲恩校長。
素木把兒子塞給皇竹安排早宴去了。離朱請素問悄悄入了她房中關上門:「公主姐姐,山妖現在是我的男人了,我回毒山時要帶他走。」
「小姑素問拜見大嫂。」素問不待離朱阻攔已彎腰下去深鞠一躬說道,「大嫂以後千萬不可以再叫我公主姐姐,就叫我公主好了。」
離朱知道禮儀如此:「以後我托大了,有公主這一聲大嫂,我對山妖不敢有半分怠慢。」離朱從衣折中掏出破石留下的帛書,素問看了一眼塞入左手袖折,邀離朱一道出去用早膳。
四
早宴過後,老蚩尤和後瑤把素問請到房中。
素木看著素問進了老蚩尤房中就要躡足過去,皇竹伸手拽住她道:「木兒,你這毛病不改,哪有一族主母風範。」
老蚩尤房中,老蚩尤拉素問與自己並坐於床沿道:「公主,那母女兩個慫恿我來做說客,她們認為你不適合做主母哩。」素問道:「我二妹糊塗,我母親也跟著糊塗。」「你母親並不糊塗,她是忠厚過頭了,她知道你不可能逆來順受,耽心你做了主母後會做出有損於女權天下誠信的事來,而二公主在她看來是不會出錯的。」「我今天就逆來順受一次,我聽您的,您如果認為我二妹更適合做主母,我就退出。」
老蚩尤道:「這不像你說出的話,風竹山上的主母非你莫屬。」
後瑤防止素木偷聽一直靠房門站著,她回頭看見素問左手袖折中掉出一方帛書,她走過去挨素問坐下悄悄收了,她背身過來偷看一眼,帛書上「破石」二字令她心跳加速,她知道自己愛上了一個不該愛上的男人。
五
皇竹、素木和眾賓客在主母室內等候老蚩尤。
伏屍山鴿群屍竹號鴿子降落桌上,皇竹和素木一道取下鴿書。
嬰美美頓首書拜風竹山皇竹主母暨竹几公主台下、伏風蚩尤暨後瑤小姐台下、鐘鳴山河母台下、羊羌羲和主母台下、木帝祝融主母台下、水帝共工台下、鹽水玉帝台下、洞庭大於兒主母台下、毒山離朱主母台下,八日後竹月既望,我族年祭先祖大慶,有我族六位光榮母親敬獻首嬰。是日,食嬰廣場緬懷先德歡聲雷動。萬祈俯念我族山居孤陋,仰望各族主母貴賓移駕伏屍山上觀禮。臨書北望嚮往親近而泣下。伏羲九八零年竹月七日嬰美美再頓首。
從長年把食肉殺嬰吃嬰當平常事的食屍族人的角度來讀,這完全是一封情真意切的書信。素木讀著信,抱兒子的雙手微微顫抖。素問隨老蚩尤進入主母室,她從素木手中抽走鴿書一覽而畢轉呈老蚩尤手中,待眾主母一一看過說道:「各位都是我風竹山的客人,嬰美美卻要半途作東,你們去或者不去我只有一個要求,如果去,你們須與我一道同去伏屍山同回風竹山,各族相距遙遠今日匯聚一堂何等不易,你們不在這裡賞玩盡興我不會讓你們離風竹山。」老蚩尤道:「我們必須去一趟,不去不合禮儀。」
一向優雅謙和的羲和道:「老蚩尤,我第一個要拂您的意,不要說去伏屍山,就是剛才看了嬰美美主母的信我的頭都暈了,血腥之地我斷然不去。」共工道:「我不能讓小百合看到那血腥,我也不去。」祝融道:「我有暈血症。」
老蚩尤知道北土三族不可能去了,她把目光轉向河母,河母道:「我隨您的意見。」南土三族主母點頭表示願意陪老蚩尤前去。
素問寫好回信交到老蚩尤手上。
辱愛侄素問頓首拜嬰美美姨娘台下,乍聞你族斬嬰祭祖、屍骨熬湯,北土三族主母忌憚血腥無法前往,東土南土五族主母與我一道是日同赴伏屍山上瞻仰。面覿再敘。伏羲九八零年竹月七日。
老蚩尤道:「只好如此了。」素問放飛屍竹號鴿子攜信出窗而去,轉身對素木道:「誰做主母不是皇竹一門的家事,你要爭做主母,就按族中慣例由詩樂園大學校長來考試裁決吧。」事已至此,皇竹也不敢偏袒素木,點頭應允了素問的提議。
素木道:「大姐,雲恩校長和你有同事之誼,這樣不公平。」素問道:「我就是要給你一個公平才讓雲恩來裁決,有本事你當著雲恩的面要公平去。」
賓主一道往詩樂園而來,小臨淵抱在後瑤懷中。
六
臉上不見一絲笑容的雲恩在校門口迎接眾人,她向眾人鞠躬,眾人一齊向她鞠躬。
雲恩引眾避開教學區從生活區繞行到校長室,雲恩從後瑤懷中抱去小臨淵兀自坐在太師椅上,看著眾人在小凳上坐定,她直到這時才開口說話,她問皇竹:「主母,你帶領貴賓來詩樂園,有什麼要求?」
皇竹道:「我們有兩項要求。第一項是貴賓們遠途而來我族,對校長十分仰慕,想參觀我們學校的教學。第二項是兩位公主想按族中慣例競選主母,來請校長出題裁決。」雲恩一邊逗小臨淵一邊思索答道:「第二項是我的職責完全可以,但要等到放學後在操場上進行。第一項要求我絕對不能答應。」
此言一出,除素問一人外,其餘人臉色皆變,小神女、小百合和子羿不敢正視雲恩。雲恩環視一圈接著道:「看來我必須闡述理由。詩樂園大學的教育宗旨是扶持高貴的靈魂。請你們注意我使用的是『扶持』,而不是像那些根本不懂教育的人那樣說什麼培養學生。
「學生好比樹苗。樹苗的成長依賴兩個因素,一是樹苗有自己的生命,它自我成長,二是環境,包括陽光和水土等。搞好環境就是扶持,扶持不介入樹苗的自我成長。對所謂培養式的教育我只說一句話,它的本質不是教育而是一種毀滅。不滲入破壞和毀滅的教育才有資格叫扶持。
「靠什麼來扶持孩子們,讓他們靈魂高貴呢?靠神聖的教育環境。我堅決不答應讓你們去參觀教學,就是捍衛神聖的教育環境。參觀指導之風一旦開了先例,神聖的校園裡領導來一下貴賓來一下就會失去神聖,就會變成公園,一旦如此,教育就毀滅了。
「詩樂園大學正在自塑著高貴的靈魂。擁有高貴靈魂的學生不是用來供人參觀指導,更不是用來敲鑼打鼓喊『歡迎光臨』。孩子們是純潔高貴的,領導貴賓是世俗的是深中成人之毒的,他們骯髒的嘴有什麼資格去指導,他們骯髒的手不配從孩子們乾淨的手中接走鮮花。
「當一個孩子正在自塑高貴靈魂,如果神聖的教育被破壞,他很可能從此走向高貴靈魂的反面,成人後成為奴才嘴臉。教育在他身上失敗了。詩樂園大學只扶持高貴靈魂,決不培養奴才。
「當一個孩子正在自塑高貴靈魂,他還是幼弱的,神聖的教育環境會讓他覺得做高貴的人無限美好。自塑完成,從此他的一生都將堅守和弘揚道德。
「我作為校長,就代表詩樂園大學和它的教育理念,所以我必須坐在太師椅上,你們坐在小凳上,這樣才能彰顯我們大學教育的神聖,即使有學生看見這裡的情形,他會認為,他如果不高貴做人不勤於學習就愧對我竹几雲恩這份捍衛教育屹立於一切之上的持守。
「在詩樂園大學,我至高無上,任何人任何權力都必須俯首向我仰視。孩子們看見校長高高在上,也就看見了教育的神聖。
「兩位公主競選,我和素問有同事之誼,這勢必影響我個人作裁決的公平性,所以我將讓詩樂園大學一千一百二十四個孩子來做裁決,讓他們心中裝下竹几民族。競選題目到時公佈,請兩位公主作好準備。現在你們還想參觀嗎?」
眾賓聽罷雲恩的滔滔雄論心悅臣服,老蚩尤道:「我們就在這校長室中呆著,校長智慧的話語還浮蕩在這裡讓我們回味。」
眾賓中,坎朱剛才越聽越覺得雲恩有若天神,他想起昨夜焰火晚會上自己竟然不知天高地厚當眾向她求愛被她羞辱,心中的羞辱此時煙消雲散,一生能被這樣的才智美女羞辱一回也是何等榮幸。就在他心潮澎湃的興頭上,雲恩的演講卻結束了,坎朱脫口而出道:「校長姐姐,我現在也是一個靈魂高貴的人了。」眾人皆替坎朱捏一把汗以為雲恩會再次斥責他,雲恩端詳著正沐浴著一臉虔誠的坎朱,她的臉上先浮出笑容之後突轉悲慼道:「環境熏陶潛移默化靈魂自塑,在你身上竟有如此神效,你以成人之口吐孩童率真之言更非尋常。我閱人無數,這一次我真的看走眼了,我錯過了最美好的姻緣。坎朱哥哥,我錯過你了,你的另一半高貴(按:指虹娘)現在正在識字班上課,她今天早晨告訴我她已經看上你了。」雲恩說完臉上已是淚光閃閃,她顧不得眾賓把小臨淵交還到後瑤懷中開門甩步去了。
老蚩尤道:「一個人竟然可以靈魂高貴如此,情感好惡,全都赤裸於無常皮囊之外,不像你我諸人終日在客套中在虛假中在推諉搪塞中在遮遮掩掩渾渾噩噩活著。雲恩校長年紀輕輕就如此飽學高識,坎朱公子,你與虹娘女巫到了什麼程度,還來不來得及剎車,如果能剎車,你立馬拜在雲恩校長香羅裙下,你的幸福就會像一棵需要陽光的小樹可以終生面對一個紅彤彤的太陽。你看見她眼中的淚光沒有,一個靈魂高貴的人流出的淚水真讓人心碎啊。」
笑容滿面的虹娘出現在校長室門口:「老蚩尤,您這麼偏袒雲恩就不怕我流淚嗎?」老蚩尤訕笑道:「大家在這裡說笑哩。」虹娘道:「我的課上完了,來安排你們在學校用午餐。坎朱哥哥,我們明天就請主母給我們登記確定我們的關係。」
坎朱正要回答看見雲恩去而復回站在門口幽怨地望著自己,虹娘道:「校長,你不要用這樣目光看坎朱,他都不敢答應和我登記了。」雲恩道:「坎朱哥哥才爬過你一回窗,你就逼著他和你登記,也不怕離朱主母笑話你?」
素問附在雲恩耳邊嘀咕了一句,雲恩滿臉笑容向離朱鞠躬,離朱還禮。虹娘對離朱道:「你也得向我鞠個躬吧?」離朱見坎朱衝她點頭就向虹娘鞠躬道:「小姑離朱拜上大嫂。」
皇竹道:「坎朱公子要在風竹山落戶還缺個母家呢?」按照竹几風俗,男人必須居於母家,只能到了夜半才能爬窗進入妻家。離朱笑道:「我是坎朱的母家,總不能讓他每夜從毒山趕來風竹山爬大嫂的窗吧?」坎朱道:「我自己做幢房子住下就行了。」素問道:「要做房自有工幾省來做,但你一個男人不能單獨立戶,你落戶到我們皇竹家吧。」雲恩道:「不行不行,姐姐家一門女眷,冒出一個大男人沐浴更衣多有不便,讓坎朱哥哥就落在我的戶頭上住到我們玉竹家,我家男多女少一點無妨礙。」
坎朱心中驚喜乍落。先聽到素問讓他落戶皇竹家,果真如此,從此他與素問就是姐弟關係,能在一門之內叫她一聲姐姐那是何等榮幸,一家人團聚之日,可以替她拎水替她盛飯替她跑腿等等都是何等幸福,可以天長日久地仰望她崇拜她這一切一切都令他暗自喜悅不已。他再聽到雲恩把自己拉入她家,雖然他也崇拜雲恩,而且先前還喜歡過她,但都無法與他對素問的崇拜與愛戴相比擬。他知道自己不能選擇,只有和雲恩做兄妹入住玉竹母親家。
虹娘心中暗喜:雲恩讓坎朱直接入在她的戶口上,從此他們一門之內雖非血親的兄妹卻萬萬不能苟且了。
離朱笑意盈盈,見到這麼多美女照顧著她並不怎麼人物的哥哥。
七
竹月七日下午。
慈恩、虹娘、娥娘和婉娘等數十位女巫教授坐在詩樂園大學綠茵操場的主席台上,貴賓們與學生們一道站在主席台下聆聽雲恩校長的講話,雲恩講道:「同學們,今天,我們竹几民族兩位公主在我們學校競選主母,她們當中誰將出任竹几民族第五十任主母,決定權就在你們手中,你們要拋開一切外界的因素,用心靈來作出選擇。現在請兩位公主上台。」
抱著小臨淵的素木上到台的左側,素問上到右側。
雲恩道:「請兩位公主聽題並按照心中真實的想法回答。問題是一個孩子的生命和一個民族的誠信哪一個更重要,回答並簡單陳述理由。」
素木答:「一個民族的誠信更重要。女權天下以誠信為本,失去誠信則將失去一個民族。」素問答:「一個孩子的生命更重要。生命的重要不需要理由。」
雲恩向台下喊道:「同學們,你們認為誰回答得更好就站到誰那一邊去。」
學生們紛紛站到了素問所在的右側,廣場中央只剩下素畫一個學生,素畫搖了搖頭向台上的素木鞠了一躬也跑到素問的右側去了。素木看著自己的旗下竟沒有一個學生,她的眼中泛出隱隱的淚光。
雲恩又向台下喊:「請主母和貴賓們站到素木公主的左側。」待眾人站定雲恩道:「現在我的工作完成了,新主母人選已經出來了。但是我知道現在台上的素木公主心中不服輸,台下的十六個成年人當中只有坎朱公子一個人認為素問公主回答更好,而其他十五個成年人都認為素木公主回答更好。(台下眾人紛紛向雲恩點頭表示確實如此,台上素木臉上委屈的表情更濃。)現在,我要當著我的一千一百二十四個學生給你們這些成年人上一堂課。
「首先,我要讓素木公主自願認輸。我們要面對的是一個孩子的生命,而不是一個成年人的生命。成年人有權力選擇為了民族的誠信或者其它榮譽利益去死,但是我們看清楚素木公主懷中這個襁褓之子,他還不知道什麼叫做死亡。我只想問素木公主一句話,你真的認為你有權力拿小臨淵的生命去還債嗎,是誰給了你這個權力?伏屍山上的人長年你吃我的兒女我吃你的兒女,他們不需要問這個問題,可我們不一樣啊,因為我們是敬畏生命的竹几民族。素木公主,我只想告訴你一句話,不論你多麼用心良苦要顧全女權天下的誠信,如果小臨淵因為你的大義凜然而失去了生命,在性質上你和伏屍山上吃人的惡人都沒有什麼兩樣。」
素木貼著兒子的臉淚如雨下懇請道:「雲恩,我認輸,求你別往下說了。」
雲恩不理會素木繼續道:「其次,我要讓台下除了坎朱公子之外的十五個成年人認錯。坎朱公子雖已成年但中成年之毒不深,今天上午聆聽我的思想之後,他已經返樸歸真回到了率真而為用心靈來選擇的境界,高貴的靈魂幫助他堅定地認為素問公主的回答更好。(此時台下一臉虔誠的坎朱鄭重地向雲恩點頭表示的確如此。)我現在問你們十五個成年人一個問題:一個民族所有孩子的生命和這個民族的誠信當中哪一樣更重要?你們肯定會回答我當然是前者更重要。(此時台下包括皇竹和老蚩尤在內的十五個成年人均點頭認同。)當所有孩子的數量逐漸減少減少到只剩下一個孩子,你們就認為後者更重要了。
「我們覺得伏屍山上的人吃食嬰兒可惡是惡人,可他們自己彼此之間並不覺得誰可惡誰是惡人,因為他們對血肉生命徹底麻木了。你們認為一個孩子的生命不及一個民族的誠信重要,這正是最可怕的麻木啊。如果我們任由這些麻木在心靈中存在生根,它們就會悄悄長大,到百年千年萬年以後最終淪為如同食屍族人一樣的徹底麻木,人類會由殺戮眾生進而自相殘殺,會由單個的殺人進而集體殺戮,戰爭這種惡魔會進入人類的血液,甚至會出現以戰爭為職業的魔鬼,甚至會有人用詩歌來歌頌戰爭,更甚至這些魔鬼們會把殺人的血光滲透到神聖的教育中來,讓孩子們純淨的心靈去為殺人為暴力強權高呼萬歲……」
台下玉帝喊道:「我們錯了,孩子們的選擇正確,那樣的未來太恐怖了,請校長別說下去了。」
一貫優雅的雲恩竟然用嚴厲的目光警告玉帝不要吵鬧。小神女、小百合和子羿三個孩子笑開了花,他們第一次見到這樣對大人們如此嚴厲對孩子如此看重的校長。雲恩繼續說教:「貴賓們長途爬涉趕來我族來之不易,你們進入了詩樂園大學,我就有義務把你們的靈魂清洗乾淨。我竹几雲恩是一面鏡子,成年人心靈上的一切污垢到了我這裡都會一覽無餘。(此時學生叢中的素畫向雲恩舉起了表示抗議的右手。)我要你們記住對生命一點一滴的麻木都是天大的事情。當一個民族只有一個人對生命麻木而其他人都敬畏生命時,這一個麻木的人是很容易被挽救過來的;當一個民族只剩下一個人敬畏生命而其他人都對生命的被殺戮被分而食之麻木甚至津津樂道時,這麻木的其他人不但無法被挽救,而且他們會反過來對那唯一個不麻木的人進行他們所認為的『挽救』,誘導他和他們一樣吃肉殺生吃人殺人,甚至用理想的光環來包裝殺人,號召人們為了某某理想前赴後繼地殺人或被殺。(此時台下十五個成年人目光恐懼,卻不敢再捂耳;坎朱虔誠地聆聽。)女權天下的先祖們煞費苦心設計了許多用來維護女權天下長久下去的密碼,這些密碼各族主母心中都有數。今天的麻木就是後世的萬劫不復。」
雲恩止住了演說,雙眼深情而憂怨地望著貴賓中的坎朱,良久才轉頭面向學生群喊道:「皇竹素畫!」
雲恩向著咚咚咚跑上主席台來的素畫深鞠一躬:「我佔用了同學們寶貴的課餘時間,感謝你及時舉手抗議。」
八
拜訪詩樂園大學的日程結束了。
虹娘代替雲恩在校門口送別眾賓。素問心中愧疚:她知道雲恩正在為自己錯失的愛情憂傷,都怪自己亂點了鴛鴦譜,鑄成了一個最親近的朋友心中的傷痛。她想到日前小神女說過「愛情不是由人來指定」,當時不曾細想現在想來竟是醍醐灌頂,小神女當時說的猶如暮鼓晨鐘的這句話竟然沒有敲醒自己,江山代有人才出,這些小孩都有著不可限量的智慧。素問從玉帝身旁牽過小神女的一隻小手來一大一小二人並著行走。小神女見素問不找別人獨獨與自己牽手伴行,她喜滋滋不時仰著笑臉回望母親,玉帝亦覺自己臉上有光。素問步快牽著小神女一路小跑把眾人遠遠丟在後面,她細聲問小神女:「小神女,你告訴姐姐,我應該去找破石公子嗎?」小神女道:「公主姐姐,你早就應該去啦。」
眾人回到貴賓省,夜宴過後,素問向眾賓及陪宴族人宣佈:「我決定明天清晨上南山與破石公子作七天之會,七天之後我與他再無瓜葛。這七天我不能陪同大家同樂,主母和二公主會陪同大家繼續參觀工布省、工幾省及各處風光,我回來之後再陪同五族主母貴賓前往伏屍山。」
素問言罷回女巫樓早早安竭去了。
素問曆法日記:
我做事最忌諱猶豫拖沓,坎朱本來已經愛上雲恩,我卻認為雲恩孤傲不可能愛上坎朱,把坎朱引給了虹娘。我的錯誤判斷讓雲恩錯過了她人生中的第一次愛情,這一輩子注定是我虧欠雲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