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兩族殊途埋恨
千年孽債懸悲
一
連日來風竹山上大雪紛飛，夜晚的鴿子林中異常寒冷，我們風竹山鴿子群二十六隻鴿子擁擠依偎在一根枇杷樹的橫枝上，有層層疊疊的枝葉作傘不虞有雪花飄落進來，但不時有凍水滴落。我們隨時可以飛去竹几公主素問房中避一避寒夜風雪，但我們不能失去鳥類擁抱自然翱翔天宇的英雄氣概，所以儘管竹几公主(按：長公主素問)永遠給我們留著進出的窗縫，然而除非公主本人有重大事情之外我們從不去女巫樓(按：女巫即女性知識分子；女巫樓相當於專家樓教授樓等)內她那溫暖的房中過夜。
四更殘漏五更將近(按：相當於快到三點鐘)，是我們鴿類醒來做早課的時候了，我們從枇杷叢裡飛出迎著風雪扶搖而上；飛翔就是我們的早課。大地之上最清新空氣的最先享受者是我們鳥類，而人類此時還蜷縮在各自的溫室中酣睡，這也就難怪為什麼在象大洪水那樣的大災難面前人類是那樣與死亡親近，每一次大災難最先毀滅的都是人類和他們自鳴自意的一切，我們鳥類總有辦法倖免於難；而人類和人類文明恰恰才是我們的災難。
女權天下敲響晨鐘的時刻是寅時三刻，晨鐘一響，爬窗民族那些正睡在女人熱被窩裡的男人們必須起床爬窗離開回到母家去。風竹山上的竹几族正是爬窗民族。雖然我們並不關心人類的晨鐘，但我們鴿類敏銳的判斷力感覺到在將近寅時三刻晨鐘快要敲響的時候氣溫徒然下降許多一時間出奇地寒冷，——這是災禍的徵兆，不容多想，我們要救朋友。我們二十六隻鴿子在黑暗中依然能瞄準一里之遠的女巫樓上公主的那扇窗戶，我們一個俯衝過去，從公主給我們留著的窗縫處魚貫而入。
公主台桌上放著兩本線金書。一本是用來寫日記的白頁本，書頁上刻錄著日月星辰每一天的方位變化，公主有一個龐大的野心：她要重建偉大的伏羲曆法。另一本是厚厚的由歷代女巫們記錄的民族史書，正翻開在關於風竹山竹几民族與伏屍山食屍民族之間那一筆千年債務的那一頁。公主臨睡前讀這一筆讓竹几人痛苦了將近千年的孽債肯定要做惡夢；床上的公主緊閉雙眼正滿頭汗水(按：鴿類可以黑暗中視物)，我們趕緊飛入公主的夢裡，果然是一場惡夢：
樹林中，大地眾生中的頭號**獵狗歡悅地甩尾奔跑，在數圈人潮馬隊的合圍中，一個年近一歲的女嬰在包圍圈內打著圈兒奔走如飛，她始終找不到一個可以衝出去的縫隙。食屍族主母嬰美美那一張齊耳的血紅大嘴裡竟然吐出細鶯般嬌嫩的嗲聲令人毛骨聳然。她向竹几族主母皇竹鞠下一躬道：「妹妹，期限到了，這個侄女(按：女權天下姐妹的兒女稱侄子侄女)我今天一定要帶走。」皇竹向嬰美美鞠下兩躬道：「姐姐，這個孩子太聰明可人了，我捨不得，全風竹山的人都捨不得，這筆債延到下一任主母再還，到時一定會還。」嬰美美向皇竹鞠下三個躬道：「妹妹，我雖然是個美女，卻是美女無腦，這侄女聰明正好讓我吃了補腦。」
這時合圍的人潮一齊嚷道：「吃了這女嬰，吃了她，把她們母女倆都吃了，把站在大樹下那個高個女人也吃了！」一直飛奔著的女嬰這時才發現站在大樹下的竹几公主，她撲向公主嚷道：「我是你的童年啊，你還不救我！」竹几公主既驚駭又焦急萬分，她不知如何救自己的童年；女嬰向她喊道：「張開嘴！」
公主本能地張開嘴，就見那童年女嬰颼的一聲竄起，她感覺有一股暖流進入體內；她大驚自己把自己的童年吃掉了。
人潮四面合圍逼近公主一齊狂嚷道：「你把竹几素問給我們吐出來，吐不出來我們就吃掉你！」公主凜然道：「我就是竹几素問。」
公主突然發現包圍自己的食屍族人和他們的馬匹正在變小，食屍族主母嬰美美和她的族人們正萬分恐懼地望著自己一步步後退著然後掉轉馬頭要奔逃而去。
公主聽見童年在體內喊：「我終於長大了，把這些吃人的人抓回來。」公主驚異地發現自己早已是個與樹齊高的巨人，嬰美美主母領著族人們還在四散奔逃，母親皇竹卻早已不去向。公主伸出一雙巨手，把那些奔逃的人馬往後一拂，一時間人馬擁擠不堪。公主不忍心馬兒受苦，就用指甲把那些馬背上的人一個個拈起扔到一堆，讓那些馬匹四散去了。
童年又在公主體內嚷道：「吐出來，全部吐出來！」嬰美美主母和她的族人們都趴在地上嘔吐不己，一隻隻牛、羊、豬、兔、鹿和狗等等紛紛從一張張血口中滾落在地飛奔而去，然後是一具具男嬰女嬰屍體吐滿一地。公主喝問道：「為什麼牛、羊、豬、兔、鹿和狗等可以復活，這些嬰兒卻不能復活？」嬰美美答道：「這些嬰兒都是用來祭祀先祖的，先祖吃了他們的魂魄，我們吃的只是肉體，肉體可以吐出來，但魂魄在先祖那裡，所以這些嬰兒沒法活過來。」這時童年在公主體內喊道：「叫你們先祖把他們的魂魄吐出來！」
天空中一道閃電炸開，響雷過後大雨如注，半空中傳來一個銀鈴似的女音道：「竹几素問，你太狂妄，你的先祖竹後也得叫我一聲姐姐。你給我跪下並向我磕頭求饒，我可以饒你不死。」公主昂然不跪。那銀鈴女音道：「只等晨鐘敲響就是你的死期。」
我們二十六隻鴿子飛入公主夢中一直隱身在公主身後的大樹梢上，現在已經是寅時三刻的最後時刻，我們要馬上飛出公主的惡夢迴頭把睡在床上的公主拍醒，卻感覺到本來已經非常寒冷的天氣一下子更加奇寒無比，那如注而下的雨點凍成了冰雹，我們的羽毛也全都凍得糾結在一起了無法飛出這恐怖的惡夢，我們眼睜睜地等著晨鐘敲響，等著看見公主如何被食屍族先祖處死在一個不為人知的惡夢中；在沒有等到晨鐘敲響之前，我們二十六隻鴿子失去了知覺。
二
女權天下各大族的勞動分工制度由四省一園組成，四省是男工省、貴賓省、工幾省和工布省，一園是詩樂園。
風竹山上竹几民族的硬件構成以栗樹林中的女巫樓為中心，詩樂園在女巫樓西面遠處，工幾省和工布省又分別在詩樂園南北不遠處；貴賓省在女巫樓東面遠處，焰火廣場和竹几族住宅群分別在貴賓省的南北兩面，這樣形成一個以女巫樓為中心的東西向橢圓形。而如果再把男工省所負責的從風竹山上發源而下的竹溪河往南略偏東所形成的沿河兩岸廣大的肥田沃土加進去，從地域意義上的風竹山則又成了一個南北向略偏東向的大橢圓形。（按：風竹山大致相當於今湖北省神農架。）
今天是伏羲紀年九八零年梨花之月初一，也是梨月的第一個一休日。(按：女權天下把一年分為春秋兩季，因黿類若按後世紀年是從每年的十一月開始休眠，它們這一覺要睡到次年四月方醒，從十一月到次年四月即為伏羲紀年的春季。因為古今月份差異，本書一律按花類的開放作為月份。又按：女權天下逢一逢五休假，即每個月的初一、十一、二十一、初五、十五、和二十五共六天為休息日，學生放假，族人們休工與家人團聚於家中聆聽大地之神的教誨。)素問是竹几民族皇竹主母家的長公主，她才華出眾花容月貌身高兩米。女權天下最缺少的是人口，女人趁早找情郎或娶夫婿(按：女權天下是男人嫁給女人)生育兒女是光榮神聖的使命；素問己經二十三歲仍然不找情郎，她成了女權天下的第一號問題公主，天下各族人們習慣叫她竹几公主，她是竹几民族的形象代表。
皇竹主母家與貴賓省的北牆相鄰，是一幢佔地三百平方的吊腳樓，與之相連的是竹几族上千幢的住宅區。皇竹主母家的東鄰是玉竹母親家，北鄰是慧竹母親家，這兩家的女兒雲恩和虹娘是素問的好朋友又同是詩樂園大學的教授，她們都一道住在女巫樓，今天是休息日，她們都要回家來團聚。皇竹主母家有七位公主卻沒有公子，七位公主依次是素問、素木、素林、素隱、素逸、素書和素畫。最小的素畫公主十歲；二公主素木已經娶夫並生育了一個襁褓之子小臨淵，她的夫婿是北鄰慧竹母親的長子耕雲，耕雲也就是虹娘的兄長。
皇竹身為竹几民族主母，二公主素木是貴賓省省長兼風竹山女巫之首，她們二人都有足夠資格入住女巫樓，但因為長公主素問已經入住，她們主動放棄入住名額而仍然住在住宅群南區的老宅中。
竹几公主素問身兼兩份工作，一份工作是詩樂園大學教授，她的頂頭上司是校長雲恩；另一份工作是在貴賓省兼職，她是公認的竹几民族主母繼承人，主母工作室設在貴賓省內，她在貴賓省上班受二妹素木領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