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鄭州到開封走高速很快,開車也只要四十分鐘。我看著窗外一閃而過的景色,看著那寬闊的柏油馬路、時不時疾馳而過車輛、遠處的農田、豆腐塊般的村落、密密叢叢的防風林,以及一片片可愛的棗樹林……不禁回想起在孫正陽家時的情景,同樣也是這片天空和地域,只是時間向前推移了四五百年,當時河南的首府還是開封,鄭州則歸入本州,而孫正陽家住在開封府滎澤縣東南郊,其實就是現在鄭州市城東邊的某個地方,可是當時交通不便,從他家到開封——照他的話說是進省城,來回一趟得要一天。
點點偎在我懷裡,時不時朝姓呂的看看,我能感覺到他對這個人既害怕又好奇,擔心他回憶那些可怕的事情,於是輕輕搖搖他,分散一下他的注意。
娟子的話匣子大開,像只小鳥似的唧唧喳喳的,她的白面小生和姓呂的也是一會不停地閒扯著。我的目光有些游移,一會落在娟子身上,一會又移向窗外,但每回都要在姓呂的身上停留一下。他坐在駕駛座上,穿著淺色的休閒襯衫,我不禁盯著他的脖子,想看看那上面會不會也留下什麼痕跡,自從發現他手臂上有塊豆粒大的血印後,便萌生了這樣奇怪的念頭。還記得嗎?孫正陽是被處以絞刑的,我查過資料,按照明朝的法律,是嚴禁府州新民官及豪勢之人強奪奸占良家妻女的。違者,親民官處杖至徒刑,豪勢之人處絞。那位巡撫大人就是依據這條律法治他的罪的,但是至於抄他的家,就屬於徇私枉法了。那時孫澈拿著他的封誥來,以為能夠逢凶化吉,因為像「奸占民女」這類事,對於一個五品命官來說,是罪不至死的。然而,那新任巡撫急著治他,那封誥又遲遲不到……這大概就是天意。
我隔著座椅看著姓呂的,他脖子上好像並沒有印跡。我假裝向前探身,仔細看了一眼,可還是什麼也沒看見。我側過頭,看著玻璃窗上自己的面孔——貌似平靜的臉下,包羅了萬種複雜的感情。他真是孫正陽麼?那個傻瓜生前作惡多端,最後卻把自己的命搭上了,也算是罪有應得!可是,自然已經投胎轉世了,幹嗎還要帶著前世的印記?難道那段感情真就令他刻骨銘心?所以才留下了手臂上的傷痕?
我們十點多到了開封,本來打算去「一樓」吃包子,可是這會太早了,所以只得把計劃改了。到開封當然要去清明上河園,還有龍亭和包公祠,這都是游開封必去的景點,就像到北京怎麼也得去趟故宮,看看天安門,再爬爬長城一樣。
我們開著車沿著宋都御街向北,到龍亭後再沿著一條湖岸小道向西,然後來到清明上河園門口。大門口還是老樣子——高大的古式牌樓前立著筆直的旗桿,上面掛著「清明上河園」的布幌子,兩邊垂著燈籠。不怕坦誠地說,再次看到古式建築,我真的有些激動,腦子裡也浮現出一些在孫家時的情景,不禁傷感萬分。
我拿出照相機,讓點點站過去,娟子卻連我也轟過去,說是給我們娘倆照一張。我轉過身,發現那兩個男人已去買了門票,其實我本來說我掏的,但娟子卻攔住了我。
聽說每天早上九點鐘的開園儀式很壯觀,園子裡的所有工作人員都聚集到大門外,然後由「包大人」大喊一聲「開館」,這才開始對外開放,但我每次來都快中午了,所以一次也沒趕上,覺得挺遺憾的。
我們進了園子,迎面是個小廣場,正中央立著張澤端的雕像——這園子是仿照他的清明上河圖造的,所以才叫清明上河園。這個廣場,原本有個表演,是一群小伙子穿著古式的軍裝,排著方隊表演戰鼓,很有古代戰場前衝鋒陷陣的氣勢,可惜今天來的時候不巧,已經錯過了,不過到下午還可以再看。
我們沿著主道向裡走,娟子總是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到哪都特別高興,還沒走幾步,她就拖著楊東衝進紀念品店。我拉著點點跟在她後面,點點也變得很興奮,大眼睛裡閃爍著快樂的光,一邊拉著我的手,一邊蹦跳著。
「以後還帶我出來玩吧!」
我摸著他的頭,笑著說:「好啊,以後媽媽經常帶你出來玩!」
娟子買了個荷包,確切的說是一套五個,大的套小的,緞子做的,做工很精細,我看著也挺喜歡的,但是想到自己的包包已經夠多了,就沒買。點點也想要幾樣小玩意,我也覺得沒太大用處,所以只給他買了一個奶味十足的冰淇淋。
點點有雪糕吃,自然不會抱怨,我看著他那肉乎乎的小腮幫,忍不住親了他一下。往前走,是「東京碼頭」,從這裡可以直接坐船到對岸,不過我們還是想用走的。再往前走,就到畫裡最著名的那座拱橋了——木製的,紅色漆,遠處看很顯眼,中間是樓梯,兩旁是供車馬上下的坡道,因為河道沒畫裡那麼寬,跨度也較小,所以顯得橋身很陡,不可能像畫裡面的那樣既可以在橋上擺攤兒,又能過車馬。
過了河,道路向左拐,但右側卻有座「十千腳店」,下午也有表演,挨著小店的是一排茶樓和紀念品店,店前的街道上則擺滿了小攤。當然了,不管是賣棗泥糕的,還是扎面人的,都穿著宋朝的衣服。
我每次到這清明上河園來,都會在這裡買棗泥糕,這次也不例外。娟子很驚訝,沒想到我愛吃這個,我用筷子紮著,讓她嘗嘗,她就憋著氣咬了一小口。
我說:「記不記得,小時候滿大街都有賣,現在卻要到這才能吃上了。」
娟子說:「還行,沒我想的那麼怪。」
點點則被那些小面人吸引住了,我走過去,他就扒著我的手咬了一大口棗泥糕,然後指著小面人要我買。
面人師傅一面靈巧地捏著麵團,一面從架子上拿了一個小豬八戒遞給他說:「給孩子買一個吧!」點點接過面人,這就再也捨不得放了,於是我只好乖乖地付了錢。
過了上善門,正趕上「氣功噴火」,很精彩,圍觀的遊客無不拍手叫好的,而且紛紛往裡扔錢捧場,姓呂的和娟子的白面小生則屬於最為活躍的那一類,當然更是積極捧場了。看完這個表演,人群湧向對面,這時這邊就開始「王員外招婿」了,我仍舊立在原處,抬頭看賣藝人身後的那間店面——幌子上寫著「孫羊正店」,我不禁笑笑,心想:反過來念,不就是「孫正陽」的斜音了麼?真好笑,怎麼以前來到這裡,從沒留意過這家店?這次卻終身難忘了!我盯著店舖出神,忽聽到一陣喧鬧,回頭一看,原來「王員外」的千金要拋繡球了。
姓呂的和他的死擋是活躍分子,有熱鬧絕不會錯過,要不是因為競爭者太多,而且又輸在身高上,他們肯定能搶到。只見一個快一米九的小伙子搶走了繡球,於是王員外家的丫頭就下來接姑爺,這小伙子也不負眾望,也是個極搞怪的人,大伙好笑了一陣。
只要開心,時間就過的很快,轉眼就中午了。點點餓了,那三位因為沒吃早飯,則更是前心貼後背,於是我們就在王員外家對面的一家小店裡坐下,挑了張靠窗的桌子,點了湯包和別的一些菜。
湯包做的很一般,和「一樓」或「黃家包子鋪」的沒法比,不過我吃著還行,說實在的,我對吃的不挑,娟子覺得不可思議,她瞪著眼睛大驚小怪。
「天哪,你不覺得難吃嗎?」
我說「還行吧!」
她尖叫著說:「跟外面差遠了!」
我笑笑說:「景點的都是這樣的嘛,將就啦!」
她還想說什麼,我卻半開玩笑地說:「我可不像你挑三揀四,我是個隨遇而安的人!」
她男友聽了,也跟著數落她兩句,而娟子只是笑。
下午將有一連串的表演,我們必須從一個點趕到另一個點,不過午休時間是空閒的,畢竟人家工作人員也要吃飯嘛。大伙在「上善門」附近轉悠,這裡是園子的中心,也是最繁華地帶。其實「上善門」是座城門,進了城門就相當於進了城,遊客們在這裡分流,有的登上城樓遠望,有的進了小飯店去塞肚皮,還有的從城門退出來,繼續遊園。捏面人的,賣燒餅的,還有那個推著車賣棗泥糕的,都紛紛趕來,叫賣的叫賣,招攬生意的招攬生意,一時間街道上人頭竄動,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我們幾個出了城門,到一個小十字街,有人在出租古裝照相,旁邊還可以租駱駝,娟子拉著楊東奔過去,我拉著點點慢慢跟在後面。
娟子抓著幾件袍子問我說:「鴨子,你穿不穿?」
我勉強笑笑說:「不了,以前穿的厭了!」
娟子盯著我大笑著說:「什麼啊?就跟你以前經常穿似的!」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我和點點站在一旁等他們,點點對那頭大駱駝既怕又好奇,我鼓勵他上前摸摸,他卻始終也不敢。
我說:「駱駝又不咬人。」他仍舊不敢,但卻念念不忘,最後我讓他站在駱駝前面照了張相,他嘟著小臉,像是受了什麼委屈。
我笑著說:「讓你摸,你又不敢,這會生什麼氣?」他被我說的羞了,就投進我懷裡,撒起嬌來。
這時娟子和楊東各換了一身衣服,娟子跑到我跟前讓我看。
我笑著說:「好呆啊!」
她卻說:「你才呆呢!」然後拉著姓呂的,非要他也穿一身不可。姓呂的換了一身,我正想拉著點點走開,娟子卻叫住我。
「鴨子,快照相啊,快點!」
我轉身,娟子已奔過來從我手裡奪了相機,卡卡地朝姓呂的按了幾下。再看那傢伙,簡直跟孫正陽一個德性。
娟子和楊東都大笑起來,男的說:「呂一凡太像了!」
娟子笑的蹲下來說:「可不麼?整個一惡少!」然後硬拉著我,要我也評價一番,點點害怕地躲在我身後,緊緊抓住我的衣服。
我瞪了一眼姓呂的,沒好氣地說:「無賴相!」話音剛落,娟子就又把相機塞給我。
「再給我們照幾張,快點嘛!」說著擺了幾個姿勢,又和楊東合照。
我說:「你們真是無聊死了,跟小孩似的!」
娟子理也不理地跑過來逗點點,並拉著他指著姓呂的問:「看他像什麼?」
點點膽怯地看看我,又看看姓呂的說:「孫大爺……」
我一把拉過點點,扯著他的手說:「瞎說什麼?」點點委屈地看看我,偎在我懷裡。
娟子聽的雲裡霧裡,於是一陣爽朗的大笑,並摸摸點點的頭說:「這小孩真好玩!」
我瞪了一眼娟子,沒好氣地說:「討厭,別老逗我們!」
那三個總算脫下那層皮,我們繼續沿著環形小道遊園。我們看了馬術表演,看了鬥雞,大宋科舉……後來遇到兩條小路,正猶豫著選擇哪邊,忽然聽到身後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大家都應聲張望。
只見一個身穿紅色官服的人騎著馬飛奔而過,這情景又勾起我的回憶,我低下頭,強抑著情緒,只聽遊客中有人喊:「快,『劫罰場』開始了!」於是人群又沸騰起來,並紛紛朝那騎馬人消失的地方而去。
娟子拉著楊東跑進人群,點點跟著我顯得有些不安,我就稍稍用力地捏著他的小手,以示安慰。
姓呂的出於禮貌,時不時回過頭等我們,見我慢慢悠悠的,不禁催道:「走啊,別錯過表演了!」
我說:「劫罰場有什麼好看?我怕那種場合,所以才不想去……」說著,只覺得一陣莫名的酸觸,眼淚差點沒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