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峰接到我母親的電話,從單位趕回來,一進屋就直奔我的臥室而來,我不敢實話實說,只說是我不小心滑了一跤,孩子就流了。羽峰很心疼我,捧著我的雙手焦急地說不出話來。我心裡很難受,卻不能對他吐露衷腸。母親替我說謊,說的真真切切,羽峰也就信了。
羽峰摟著我傷心的要命,母親體量他,就在一旁勸著說:「羽峰啊,也別太難過了,要真是個好孩子,怎麼摔也摔不掉……」說著說著竟情不自禁地想哭了。
「我倒不是心疼孩子,我是心疼小雅!」
我看看母親,用眼神央求她不要過分顯露,以免羽峰疑心。正巧父親叫她,讓她給我們留點空間,於是她便出去了。
「你怎麼這麼不小心?」羽峰問。
「是太不小心了……」
「咱們還不知道呢,是不是上個月那次懷上的?」他問。
我沒有說話。
我在我媽家裡住了兩三天,覺得還是不大方便,於是就搬回自己家。她天天來,給我做做飯,收拾收拾屋子,晚上就回家去。這天,羽峰休息,我媽來把點點帶出去轉,不一會,婆婆來看我,她是剛知道我流產,一進門就抱怨羽峰沒及時告訴她。
羽峰說:「這不是怕你擔心麼?想著隔兩天等小雅好點了,再告訴你。」
婆婆咂咂嘴,用上海話嘟囔了一大堆,什麼:「小雅啊,你看你這孩子,他不說你也不說是啊?」她一邊用上海普通話說著一邊朝我走來,然後坐到床頭,摸了摸我的頭,又揪過羽峰一番埋怨。他們娘倆用的是家鄉話,我聽不太懂,只偶爾聽到:「我跟儂講啊……」什麼的。
「小雅啊!」婆婆對羽峰說教了一會,又轉向我,「你也沒住幾天院啊,這流產可不是鬧著玩的喲!」
我靠在床上,說:「媽,沒事,在醫院也是躺著,不如回家方便。」
「至少也要住兩三天的嘛!」婆婆坐在床邊,看著我。
「是啊!」羽峰給我倒了杯熱水,拿到手裡吹著。「當天晚上就回家了,也不知道她急個什麼勁?」
「哦喲!」婆婆再次咂咂嘴說:「怎麼就摔著了嘛?也太不小心了!」
我低下頭,看著被子說:「本來是下樓倒垃圾的,不小心摔了一下……」
「你們住的不是一樓嗎?還下個什麼樓啊?」婆婆看著我問。
「是……」我攥著被子,「就是那麼幾層台階,不小心滑了一下,誰知道就……」
我不敢抬眼,因為畢竟是在說謊,所以總覺得心虛。
「嗟!這叫個什麼事嘛?」婆婆看了一眼羽峰,拉著他說:「我說啊,是該在醫院住幾天哩!回來的太急了,醫院還是要比家裡衛生哩!」說著又朝牆角堆放的衣服瞅了一眼,又看看地上扔的點點的小玩具。一面咂嘴一面搖頭,然後瞪了一眼羽峰。
羽峰連忙說:「這兩天不是光顧著照料小雅麼,也沒收拾。」
「哦喲,那也得弄弄哩!慶家母沒過來是啊?」
「她媽每天都過來,剛帶著小孩出去轉了。」
羽峰把水杯遞給我,捧著我的手解釋給他母親聽,我不禁抬頭衝他感激地笑笑。
婆婆聽了撇撇嘴,然後笑著對我說:「小雅啊,不是我說你哩!這個女人啊,總是要生個孩子才算完整哩!那個養別人的,總是沒自己生的親哩!」
我愧疚地低下頭,只覺得臉上在發燙。
「媽!」羽峰朝婆婆遞了個眼色,意思叫她別提這話,婆婆卻裝著沒看見,拉著我繼續說:「小雅啊,也別怪我說話不好聽哩!心思啊,也得收收,抓緊要個孩子,這女人啊,年紀一大就不好再恢復了!」
我點點頭說:「媽,我知道了。」
婆婆笑了笑,一邊朝屋裡打量,一邊想著下面的話題。
「小雅啊,那到是誰送你去的醫院?」
「我自己去的。」
婆婆一聽,可存不住氣了,她瞪著我說:「哦喲,都摔成那樣子,還自己去啊!」她說著,又剜了一眼羽峰,然後就轉向我追問一些細節。她倒是隨便問問,可是問多了,我就有點架不住了,要知道我本來就是在撒謊的。
「我以為沒什麼大事的,想著能不叫他就不叫他,他工作忙……」我喃喃地說。
「哦喲,你說你這個孩子也太大膽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弄不好要出人命哩!」婆婆急得直拍手背。
「也沒什麼,人流不過是個小手術……」婆婆聽了不禁愣了一下,我也意識到自己有點說漏了,可是話已經倒出來,再想收可就晚了。
婆婆沒再說什麼,只用眼睛去瞅羽峰,羽峰顯得很尷尬,但很快又露出笑容。我看了,心都快碎了……我知道,那笑容不過是一抹強裝出來的苦笑。
「媽,你就別管了!」羽峰說著看了看床頭櫃上的小座鐘。
婆婆會意地起身,嘟囔著說:「哦喲!差點忘了,三姑婆那邊還等著我去打麻將哩!」說著就往外走,羽峰去送她。
我忙起身說:「媽,留下來吃飯吧!」她擺擺手,說那邊三缺一等著她,可是到了門口,卻故意說了句上海話,我知道那是說給我聽的,大概是說:「都到這時候了,誰還有心思吃飯?」
羽峰把她送出去,很久才回來。我媽帶著點點回來,看到我們都悶悶不樂,便悄悄問我。
我說:「沒怎麼,大概是有點累了!」母親沒再深問,帶著點點到另一個屋子玩去了。
我明顯感到我和羽峰之間的氣氛變得非常緊張,自從當著婆婆的面說漏了嘴,我的心便始終惴惴不安,我有種不好的預感,感到我們的關係可能會變的很僵。我看到了羽峰眼睛裡的火,我知道我無法避開,只希望那股火氣不要當著我母親的面噴發。
我媽走子,我的心亂如麻。我依著門框站著,等著羽峰向我發難,可是他沒有看我,而是摔著門把自己關進書房。我幾乎是與那匡啷聲同時落下淚來,心中的百感交集,更是難用語言表達。點點膽怯地摟著我,默默地看著我哭泣。
羽峰已經三天沒和我說話了,我的心如同被刀割一樣難受。這天晚上,羽峰坐在書房裡無聲無息地玩電腦,屏幕上光影閃爍,而他臉上卻是一片死灰。我把點點拉進浴室,在浴盆裡灌滿熱水,伸手試了試,這就給他脫衣服準備洗澡。可是,這一脫衣服,卻才發現他的屁股上有一大塊淤青。
我不禁問:「這是怎麼弄的?」
點點抓著一隻小橡皮鴨子,一邊玩水一邊說:「爸爸打的。」我心裡不禁一震,差點落下眼淚。我隨便給點點洗了洗,然後用一條大浴巾把他包好,放到他的小床上。
書房裡好像有什麼東西掉了,但羽峰沒有去撿。
點點躺在小床上,摟著一隻玩具熊向我撒嬌,我親吻他,給他掖好被子說:「點點乖,自己先睡!」他張開小手要我抱,我就又親吻了他。我關上他房間的門出來,站到書房門品,朝裡面看看,然後走過去把掉在地上的一個皮夾撿起來放在他手邊,可是不管我怎樣滿含溫情地注視著他,他都只盯著屏幕不看我。我哭了,不知道說什麼,於是只得默默地走開了。
第二天早上,我靠在床上,羽峰坐在餐桌前看報紙,他的眉頭緊鎖,好半天也不翻一下。我想他並沒有在看,而是借報紙掩飾著心事。點點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捧著杯子喝牛奶,那粉嫩的小手顯得笨拙而可愛。我看著他們,雖然覺得有點不協調,卻也看的出神。
一陣輕脆的響聲,使我如夢初醒,原來點點弄翻了杯子,牛奶灑在地上弄濕了地毯,我剛要說:「小心啊!」羽峰卻突然打了他,點點大哭起來,我慌忙從床上下來,不顧一切地撲過去搶過點點。
我摟著點點嚷道:「你怎麼可以打他?」
羽峰把報紙扔了,反問我說:「我怎麼不能打他?」
我哭了,哭得很傷心。
「你怎麼可以打他?」我跪在地上,把點點緊緊抱在懷裡,我的心在滴血……
他打點點要比孫正陽打點點還要令我傷心,因為傷害我的不是別人,而是我的至愛。羽峰並不接我的話,而是粗暴地把我拉起來。
他搖著我的肩問:「我問你,孩子是流掉的還是打掉的?」
我的眼淚模糊了我的雙眼,我幾乎跪下來央求著他說:「你聽我解釋……聽我解釋……」
他突然打斷我,並揪住我的衣領把我甩開,然後又去拉扯點點,我怕極了,緊緊地摟著點點不放。
「你就為了這麼個野小子把我的孩子打掉?」
我從沒見過他這麼火,我顫抖著摟住他的腿,搖著頭說:「你聽我解釋好不好?」
他卻再次推開我。「你說領養他也就算了,你還打掉我的孩子?」他說著在屋裡踱步。「我受夠了!我受夠了!」他走到餐桌前,憤恨地扯掉餐布,上面的東西全掉下來摔碎了。點點嚇得大哭起來,我一手摟住點點,一手捂著臉嗚嗚地哭。
「不……不是這樣的……」
「那你說是什麼?不是為了這野小子是為了誰?」
「不是這樣的……」我的心在翻攪,我要告訴他真相嗎?我說我被吸進書裡,又懷了書裡人物的孩子,他會信嗎?可是如果我不這樣說,他又會覺得我是因為點點才打掉肚子裡的孩子,那麼他這個心結就永遠也解不開。
我忍不住說:「那孩子不能要啊!」
他聽了更火了,於是又摔了幾樣東西,並看著我問:「怎麼不能要?我的孩子為什麼不能要?」
我拚命地搖頭,心想:「可那不是你的孩子啊!」但我終究沒敢說。可是,他還是意會了,他瞪著我看了好久,突然指著我說:「那孩子根本就不是我的是不是?」
我愣住了,我沒想到他真會說出這樣的話,他見我不吭聲,以為我是羞愧難當,於是狠狠推了我一下,扔下一句極粗魯的咒罵,便摔著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