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陽夫人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點點回來了,我的希望也就回來了。經歷了這次生死離別,我和孩子更是難捨難分。我在孫正陽的這座秘密別苑裡呆著,一刻不離地守護在點點身邊,因為我知道我太脆弱了,再也經不起任何打擊了。

    一開始,我還無法從那夜的驚恐中解脫出來,一到晚上就感到害怕,所以整夜整夜地點著蠟燭。香瑞很乖巧,把我照料的很周到,我下不了床,她就在一旁哄點點玩。點點身上沒什麼大礙,只是有幾處不大的瘀青,臉蛋也比以前瘦了些,不過這都沒關係,日後都會恢復的。有時候我真的情不自禁地落淚,一想到我差點就失去他了就特別難受。

    孫正陽走後的當天下午,我正躺在床上靜養,點點側躺在我身邊睡著。屋外有人推門進來,還沒進屋,我就先聞到一陣濃香。我知道不是香瑞,便側過臉看著,只見一個嬌美的女郎穿著紫色的紗裙,輕飄飄地繞過屏風走了進來。我見了,只覺得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了。

    那女郎見我正看著她,不由得笑出聲來。我這才想起來,是那天在街上見過的小蝶。我強撐著想坐起來,她看我吃力,就忙過來扶我。我靠在床邊,看著她。

    「姐姐沒事了,我也就放心了!我還怕我那人參大補丹是假的呢,這兩天還說要找那送我的客人理論呢,沒想到你可就醒了!」

    我聽了,方知自己的這條命是人家救回來的,於是感激地衝她點點頭,說了聲:「謝謝你救我。」

    她聽了,又是一陣爽朗的笑。

    「我可不敢當,要謝就謝你那癡情的郎君吧!我本來是記恨他那天在街上虧待我呢,哪知他那樣求我,我這心啊也就軟了!你說我這人兒也是,哪有這樣幫人忙的?居然幫著客人救起他媳婦來,這叫哪門子事兒啊!」說著又掩著嘴笑了笑。

    我說:「姑娘是個好人,以前我對姑娘不禮貌,還請姑娘別計較。」

    小蝶笑了笑,坐到我的床邊,看到我身邊躺了個小傢伙,就伸手摸了摸,然後滿意地努努嘴說:「多好的孩子啊,難怪姐姐像命一樣愛著!」然後就看著我,樂呵呵地說:「你們家老太太也真是的,居然讓人把孩子給賣了,你說這孩子乖巧可人的,礙著誰的事了?她倒是不依不饒的,連個孩子也不放過!唉,也真是,咱們女人,好不容易嫁了人,卻還要看著婆婆的臉色,也真夠苦了!」

    我不禁低頭摸摸點點,一面給他掖被子,一面說:「點點是我唯一的希望。」

    她在一旁笑了笑,又跟我嘮起嗑來。她很健談,我聽著,有的贊同,有的不贊同,但一次也沒打斷她。

    後來,她又說:「這不嗎,孩子也丟了,孫爺就來求我,說我認識的人多,知道的路子廣,非叫我幫著打聽打聽!我說,」她看看我,尷尬地笑笑,接著說:「您可別生氣啊,我也就是個直腸子人!」

    我點點頭,她這才接著說:「我說:『喲,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這麼猴急地想著一個人兒,還是頭一回吧?你說,那孩子又不是你親生的,瞧你慌的那熊樣!』」她說著又撲哧一聲笑了。

    「你猜他怎麼著?他當即就給我跪下了,哭的跟淚人似的,我都快笑死了!我戳著他的腦門子說:『喲,男兒膝下有黃金,男兒有淚不輕彈!你可好,全反著來?你啊你啊,真是個縮頭烏龜,窩囊廢!』他聽了,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你就別拿我取樂了,我這都快急死了!』我又問:『急個哪門子啊?人都已經醒了,還急個啥啊?』他摟住我的腿,跟小孩似的撒嬌著說:『你也知道你嫂子那人,把那小子當命似的揣著,要是不把那小子給她,她的命也只撿回來半條。這都三天沒吃沒喝了,再不抓緊,這人就完了……』說著說著他又哭了,我心想,他那天在街上對我那樣薄情,現在有求於我了就好話說盡?那不行,我得讓他嘗嘗老娘的厲害,於是就故意逗弄他說:『喲,誰是我嫂子?我這無依無靠的青樓女子,啥時多了個哥,多了個嫂子?』」

    「他聽了,跟洩了氣的球似的,見我不肯幫,就站起身,抹著淚走了。我一見,心也就軟了,趕緊走過去把他拉回來,一而取笑一面說:『說你是個呆頭的鴨子缺筋的鵝,還真是沒錯!我這還沒使個性子逗逗你,就當真了!』他聽了,立刻又跪下,我說:『成,就看在你給我磕了這三個響頭的份上,我幫幫你!唉!我小蝶也真是夠賤,這是何苦來的呢?』」

    「後來,我從客人那打聽出那孩子的下落,說是被人販子買走後又轉手給了一個戲班了。再托人打聽,那戲班正朝北,往河間府地界去了。不過好在那戲班行進緩慢,走出多少天去,也沒走多遠。這不麼,剛把信告訴他,他就跟驢似地衝出去,跨上馬就走了。我還站在樓上罵他:『這沒良心的,連句好話也不說就走了!』」

    「不過倒是好的,孩子算是給找回來了!沒什麼大礙吧?」她說著又看了看點點。

    「沒什麼事,只是身上青了幾塊。」

    「回來就好,旁的也不能太苛求了。唉,咱們女人,可不就只有這塊心肝肉嗎?還能想啥?孩子好就萬事大吉了!」

    我點點頭,又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點點。

    她見我有些疲倦,知道我的身子還很虛,於是就站起身,像要告辭似地說:「姐姐好生歇著吧,我過兩天再來。哦,瞧我這記性!」她說著輕拍了一下額頭,然後在腰帶裡摸索起來。

    「姐姐倒是替我守著,別讓他知道了,他這人是個過河拆橋的白眼狼!用著我了,什麼也應著,用不著了,就把我攆得遠遠的!你說這個該挨天殺的,我都幫了他這大的忙了,還防我跟防賊似的,生怕我跟您見面,把他那些破事全抖落出來。可我身上又沒有壞疽,我還能把姐姐的地方染髒了不成?再說,」她一面說,一面拿出一份地契來,掖到我的枕頭下,接著說:「頭前他給我買了這宅子,寫的是我的名,說是跟我暗約偷期用的,可我有去處,多暫也不往這來,他也不常來,於是就這麼一直空著。」

    「這不出了事,他想著府裡容不下,所以就又支吾著跟我商量這事,說是把宅子借他用用。我聽了,心裡暗笑,沒去理他,他就自當是默許了,就把您接來了。這不,我是幫他,他卻防著我,交待我不許這個不許那個的!我火了,叫他立刻把人搬出去,他倒是從我那走了,卻不肯把姐姐搬走。我這回來啊,也不為別的,一是來看看姐姐,二是把這契約物歸原主。」

    我剛要阻攔,她便緊接著說:「姐姐也別讓了,我跟姐姐一見如故,不想把姐姐當成外人,姐姐就替我收著,只當是捏了他一個把柄,不叫他知道就是了!」說著笑了笑,又從袖子裡摸出一把鑰匙,遞給我:「下次再來,我可就只能叫門了,您不會把我擋在門外吧?」

    我搖搖頭,她就笑著飄然而去。

    吃過晚飯,我聽到兩個在天井裡乘涼的小丫頭議論起珊瑚的事,我正好也一直想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害我,所以就靜靜地聽著。

    一個女孩說:「看她平時也怪老實的,沒想到恁狠心,幫著外人害咱們奶奶,咱們奶奶對咱們咋樣,她不清楚?咋就是個胳膊肘往外拐,吃裡爬外的人呢?」

    另一個說:「你道是她怎麼起了歹心?」

    「不知道啊,我還納悶呢!想想,要不是被逼的,必然也是有隱情的。」

    第一個接著說:「我聽府裡頭人說,她之所以這麼做,確實是被逼的!」

    「那是,咱們好歹也是姐妹一場,該啥是啥,她心裡有苦,這是肯定的!」

    「這話還得往早了說!你知道她是咋進的孫府?」

    「聽說是叫她爹賣進來的。」

    「可說是呢,她從小就沒了娘,可爹呢又是個不務正業的混混兒,整天的掐雞鬥狗喝酒賭錢!你說,就那種小家小業的,哪經得起這個造啊?沒幾天就把家底子給敗光了,還欠了一屁股債,就這麼的,她爹為圖眼前小利,就把她賣到孫家,換點小錢。她恨她爹,發誓不再與他來往,所以在府裡這些年,多暫也不曾提起。」

    「哦,原來是這樣啊,我說呢,別人還回回家,看看爹娘,她咋從來也沒告過假。」

    「這不麼,前個她爹又因為幾個小錢跟人打架,把人給打傷了,人家不依不饒,告到縣太爺那,縣太爺知道他是潑皮無賴,二話沒說,就投到獄裡去了。沒幾天他就托人給珊瑚捎了個口信,說是好歹想個辦法弄他出去。」

    「喲,這會想起閨女了。」

    「咱家老太太不知怎麼的知道了這事,就把珊瑚叫去……珊瑚也正為這事愁呢,你想啊,就是嘴上再說不親,那也是親爹啊,能不急嗎?」

    「也是。」

    「老太太說:『我知道你爹惹上了官司。』她一聽,立刻跪下磕頭,說什麼看在她在府裡當了多年丫頭的份上,救她爹一命。老太太也確實是為這事找她的啊,這一聽可樂呵了,於是說:『這事倒也不難,不過是花些銀子罷了。不過……』老太太把話一轉,說:『能不能救你爹還得看你了。』珊瑚也不明白啊,就又磕頭求了半天,老太太擺擺手,叫了身邊的婆子,那婆子便對著珊瑚的耳朵『這麼著,這麼著』的說了一通。珊瑚一聽怕了,可是老太太不樂意了,沉著臉說:『自然你已經知道了,可就沒得退了!』珊瑚又跪著求,說是咱們奶奶對她恩重如山,她萬萬做不出害咱們奶奶的事。老太太一聽,更惱了,說:『那不成,你都已經知道了,你不去,萬一說出去呢?』她又哭著保證說絕不會說出去,婆子說:『那誰知道啊,除非是個死人!』她一聽,更怕了,也不知道說什麼,就跪著哭,老太太見她軟和下來,就又叫婆子勸了一番,最後說:『你也就把她引過來,其他的都不用管,她就是恨也恨不到你頭上。』老太太這麼軟硬兼施,她一看不答應也不行了,於是就委屈著應了。」

    「唉,沒法說……」

    「可不是麼,一邊是親爹,一邊是主母,正所謂『忠義』不能兩全啊。」

    我聽了,心裡很沉重,突然覺得一口氣沒上來,猛咳了幾聲,兩個女孩知道我都聽到了,於是趕緊跑進來,問道:「奶奶不礙事吧?」

    我臉朝裡地躺著,輕輕擺擺手,她倆看了一會,就帶著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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