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一直在下雨,我的心也一直忐忑不安,孫正陽急不可待地要在本周內與我完婚,我總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
結婚前兩天,他帶著賴三去了一趟開封,說是去備點婚禮上用的東西。他老是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凡事都要親自去,說是下人辦事不上心。
他臨走時交待我說:「我不在家這兩日,你自個兒照料好自個兒!晚上早點睡,把門插好,白天也甭到處亂跑了,沒事別老到葵園外頭去,反正就這兩天,忍著點,一切都等我回來再說!聽見沒有?可別不把我的話當回事啊!」
這天晚上終於放晴了,大雨過後的空氣異常清新,讓人聞起來就心情舒暢。顧嬸向我請假回家了,所以我把點點抱過來一起睡。我早早地插上房門,點點沒一會就睡著了,我百無聊賴地看著我那只已經不走的手錶,盯著上面的指針出了一會神。
外面的天完全黑了,估計大概也有九點多了,我覺得有點睏了,於是準備睡了,可是剛要躺下就聽到門外有人叫我。
我應了一聲,披上衣服問:「誰啊,什麼事啊?」
那人答:「奶奶,是我珊瑚啊,您開一下門,我有要事跟您說。」
「哎,等一下啊。」我下了床來到門邊,拉開了門栓探出身子一看果然是珊瑚,於是往前走了點,問:「怎麼了,有事?」
她低著頭說:「老太太……叫奶奶過去一趟……老太太的老毛病又犯了,想叫您去幫她搓搓手。」
我朝屋裡看看,見點點睡得正香,不情願地說:「我都準備睡了,這會叫我過去,她屋裡的人不能幫她搓搓嗎?」
「別人不行,上次您把老太太弄好了,所以這回還就只認您了,老太太說別人誰搓都不像那回事。」她說著顫抖了一下。
我當時也真是沒多想,於是拉著她的手說:「我跟你說,其實可簡單了,就是按著虎口就行。」
她很不自然地抽回手說:「不行啊,老太太就想叫您去……要不,您就去一下吧,反正也不會很長時間……」
我心想,這老太太也有意思,平時看見我都煩,怎麼這回非得讓我過去給她搓手,不過也是,上回她胃不舒服,確實是我幫她搓了搓虎口給搓好的。
我看看熟睡的點點,然後說:「你等一下啊,我去跟紅玉說一聲,孩子還在屋呢。」
珊瑚沒吭聲,我走到秦家姐妹的門前,輕輕敲了門。
紅玉打開門問:「姐姐怎麼還沒睡?我看屋裡的燈早滅了,還以為早睡下了呢!」
「是準備睡了,這不麼,老太太非叫我過去,說是胃又不舒服了,想讓我幫她按摩按摩。那什麼,我過去一躺算了,你幫我照看一下點點吧。」
紅玉看看我,似乎有點不放心,於是拉住我的手壓低了聲音說:「這會叫姐姐去,不會有什麼事吧?爺又不在家,老太太平時又不待見咱們,只怕……」
「嗐!她一個老太太能把我怎麼著?無非是氣我奪她兒子,頂多衝我發發牢騷,罵罵我出出氣!行了,我去去就回!點點還在屋睡呢,幫我照看他。」
紅玉說:「就是一頓好打,姐姐也受不住啊!要不……我跟姐姐一道去吧!如果老太太想藉機發脾氣,我也能替姐姐擋擋。」
「不用了,不會有事的!哦,對了,等會把把點點尿尿,他睡之前喝了不少水,我怕他尿床。」
紅玉還是放不下心,轉身朝珊瑚看看,然後把她叫到身邊,小聲問:「珊瑚,昨兒個你到老太太房裡呆了半晌,去幹嗎了?你們奶奶平時對你可不薄,有什麼話可不能瞞著她!老太太那邊到底是個什麼情況,你知道多少可得說多少。」
珊瑚嚇哭了,說:「我真的不知道!昨兒個遇到老太太房裡的一個姐姐,說是叫我到廚房去拿點乾果子送去,我也不敢推脫,就照那位姐姐的吩咐去拿果子,送到老太太房裡,老太太問了一會話,就讓我回來了,其他的什麼也沒幹啊……」
我說:「別難為她啊,她也只是傳個話,老太太要真想治我,也不會跟她說啊。」怕紅玉不放心,便又說:「好了,我去去就來,珊瑚是我身邊的,總不會害我的!」
紅玉點點頭,我便跟著珊瑚走出葵園。珊瑚始終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我覺得她今天真的有點奇怪,但又說不出到底是哪裡不對勁。
我們走到老太太的院門口,她止住腳步,向院裡指了指說:「奶奶自己進吧,老太太交待了,只叫奴婢送到這。」
這時,有個婆子挑著燈籠從院裡走出來說:「跟我來吧,老太太在後屋等著呢。」說著就轉身,我想也沒想就跟了上去。
珊瑚在我身後喃喃地說:「奶奶可別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
我還傻乎乎地回頭朝她擺擺手,說:「快回去吧,別在外頭呆著了,我弄完就回去了!」她站著不肯動,仍舊喃喃自語,我當時還懷疑她是不是中邪了呢。
我跟著婆子左繞右繞地拐進一個小套院,又進了一個小客廳,廳裡空蕩蕩的,只點了一盞燈,她讓我坐下等著,自個就走去了。我耐著性子坐了一會,可也不知怎麼的,心裡突然七上八下的。我猶豫著要不要回去算了,可是就在這時,屋裡的燈突然滅了。
我心裡一驚,忍不住喊道:「呀,燈咋滅了?」
這時,陰影裡突然躥出幾個黑影,不等我反應,就朝我頭上打了一棍,我本能地大叫起來,但緊接著,就覺得有個傢伙從我身後摟住我,用一塊刺鼻的手巾狠狠捂在我臉上,我立刻感到一陣眩暈,隨後就倒下。
我渾渾噩噩地醒來,感到自己躺在一個很潮濕而且周圍到處瀰漫著泥土和腐葉味道的地方。我試著動了動,手腳是自由的,但卻被裝在一個大口袋裡。我藉著火光透過麻布的縫隙看到幾個身影在晃動——是三個男人,一個在用鐵鍬挖著土,一個挑著燈籠,還有一個蹲在一旁看著。我試著抬起頭,但卻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的噁心,於是無法控制地重又倒下了。
「**怎麼這麼慢,天都快亮了!」一個聲音說。
「我他媽閒過嗎?」第二個問。
「中了!中了!別說了!快點幹吧!」第三個輕聲嚷著說。
「看這樣,這小娘們也是個主子,咋就落了個這麼個下場?」第一個說著啐了一口。
「管他呢,反正現在落咱手裡了,咱就讓她到下面躺著去!」
「我聽說這還是孫老婆子的兒媳呢!」
「這種人家,不可告人事多了去了!管他娘的**的!你趕快吧!」
「咱就把這小娘們給埋了是不是太可惜了?」
「嗯……」
話到這,有人朝我走來,然後伸手解開了麻袋。我恐懼地大喊大叫起來,那夥人立刻慌了,一個跳到我身上,使勁用麻袋布悶住我,另一個則嚷著說:「快別讓她喊了!」第三個奔過來,輪起什麼打了我。
那一段記憶我是好不容易才想起來的,但有些地方還是怎麼也想不起來,我想我真的被打暈了。
我覺得自己在黑暗中掙扎著起身,然後看到無數身影從我身旁走過,我也迷迷糊糊地跟著他們往前走了。走了不知多久,來到一條河,遠遠的看到前面的身影一個個地跳進河裡,沒入幽深的黑暗中。我伸著脖子往前看著,等著輪到自己,卻一點也不覺得害怕。看著看著,發現前面有個背影很像清玲,便不顧一切地追上去。清玲認出是我,很是驚訝,於是問我說:「姐姐怎麼到這來了?」
我不解地看著她,問:「這是哪啊?」
她哭著說:「這可不是好地方……」
我說:「我也沒去處,不如就跟你一起走吧。」
她聽了,猛得抬起頭,幾乎是喊著說:「姐姐可別跟來!這不是好去處!姐姐快回去!」說著就拚命把我從人群裡推出來。
「清玲!是我啊!你推我幹嗎?」我像被風捲走的葉子,在空中飄搖起來,我這才發現身體居然如此飄渺,正驚訝著,就聽到身後有人叫我,聲音很熟悉,但就是怎麼也想不起來。
我回頭尋找,卻沒看見熟人的面子,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就又轉回臉去找清玲,可是她已沒入人群不知去向了。我好一陣失落,呆呆地站著發愣,這時又聽到有人叫我,這次聽得很真,是個男人的聲音。
「雅兒!」
我感到親切,就跟著那聲音往回走,隨後來到一處耀眼的光屏前,走進去,就像浸入水中。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睜開眼睛——眼前站的是孫正陽,他身後是香瑞。我不禁伸出手,端詳著自己的手指,看是否真的還活著。他猛得把我摟進懷裡,我聽到他胸膛裡像戰鼓一樣激烈的敲動聲。
「妹子,你可醒了!」
我這才感到頭頂是痛的,下身也是腫脹的,我木訥地朝四周看看,腦子好像已經變遲鈍了。孫正陽摟著我,看了又看,激動地渾身顫抖。
我問:「這是哪?我怎麼了?」
香瑞跪在床前,哭得像個淚人似的說:「奶奶剛到閻王廟走了一遭,又被爺給救回來了!」我推開孫正陽,呆滯地打量了他好一會。我的腦子很混亂,看到他的臉,說不出是種什麼感覺。
我癱軟地從他手裡滑脫出來,倒在床上盯著頭頂的床帳出神。忽然,我感到記憶中有根錐刺直刺進我的心窩,於是霍地坐起來,因為用力過猛而差點昏厥。孫正陽趕緊托住我,讓我輕輕躺下。
「都虛成這樣了,還逞什麼能?好好的給我躺著!」他一面說一面抬頭看了看我:「放心養著吧,這是我在外面置辦的房產,用的不是自己的名,別人都不知道!」他說完,又對香瑞交待一番,便準備離開。
我使盡全力地抓住他的袖子,他趕緊轉回身,握住我的手安慰著說:「歇著吧,我有點事,明兒再來看你!」
我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失控地大哭起來。
我說:「孫正陽,我求求你,把點點給我帶來!我一輩子都感激你!」他聽了,沒說什麼,甩開袖子走了。
香瑞跪著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說:「那天晚上一出事,老太太就叫人把大哥哥兒給賣了!這都走了好幾天了,還到哪去找啊?」
我立刻覺得頭上挨了當頭一棒,於是身體一軟,昏了過去。
香瑞始終守在我身邊,後來還有一個身影出時常出現,身段婀娜,香味撲鼻。又過了不知多少天,有一天,我似夢非夢地聽到有人喊我「娘親」,我不禁潸然淚下,以為這是彌留之際的幻覺了。可是,我突然感到一雙又軟又熱的小手在摸我的臉,我這才意識到這不是做夢,於是猛得睜開眼睛,眼淚立刻湧了出來。
「點點!」我緊緊摟住他,早已泣不成聲。我吻他的頭,吻他的臉,他的嘴,他的小手,恨不得吻他的全身。我把他攏到心口,沒幾分鐘,又擔心自己看錯了,於是再把他推到眼前,反覆地看著。我哭一會,笑一會,再哭一會,再笑一會,簡直像個瘋子。
孫正陽在一旁站著,身上風塵僕僕滿臉倦容。他看著我,一句話也不說,直到我的情緒稍微緩和些,才揚了揚嘴角淺笑著說:「你滿意了?」
我摟住點點的頭,貼在自己的心容裡,眼淚不住地往下淌。
「好好歇著吧,我還有事去辦!」孫正陽說完,又向香瑞交待幾句,便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