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陽夫人 正文 第八十六章
    我是被人晃醒的,要知道我當時有多困,有多不情願睜眼。這是又一天的開始,我的眼睛和額頭都已經消腫了,紅玉也給小貓洗了澡,因為它身上全是跳蚤。

    我揉揉眼,強打精神,卻發現這個攪亂我睡覺的傢伙正是孫正陽。

    「幹嗎呀……」我仍舊半夢半醒,這種感覺真的好難受。

    「起來起來,問你件事!」孫王八為了讓我徹底清醒,又推了推我。我坐起來,迷糊著朝四周看看——屋裡點著燈,外頭還很暗,而孫正陽則已經衣帽整齊。

    「現在幾點啦?」我極不情願地看了他一眼。

    他神秘地坐到床邊,湊近的問:「會騎馬嗎?」

    我愣了一下,也不知道他又要幹什麼,但不想丟面子,所以就硬著頭皮說:「會啊,咋啦?」

    「敢不敢跟我比試比試?」他抿著嘴,一副很瞧不起人的樣子。

    我瞪了他一眼說:「那有啥不敢的?」

    他哼了一聲,說:「好啊!」說著拍拍手,叫屏風外的人進來。

    只見紅玉和碧蓮一人托著一個托盤,笑盈盈地繞進來,孫正陽擺擺下巴,讓她倆給我穿衣服。

    我走到衣架前拿了自己的衣服說:「我自己來吧!」

    紅玉卻笑著捏著我的手,把我的衣服放回到原處,碧蓮則從一個托盤上拎起一件大卦,走來披到我身上,我看了看,說這不是我的,她邊笑邊幫我攏上衣領,一個盤扣一個盤扣地繫上。

    孫正陽說:「穿你那身不方便!」

    我掃了他一眼,心想他該不會真要和我賽馬吧?這下我可糗大了!但也不好意思退縮,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呀,您的脖子怎麼了?」碧蓮看到我脖子上的血印問。

    我有點不好意思,趕緊把領子往上拉了拉。

    紅玉瞪了一眼她妹妹,怪她多嘴。

    碧蓮說:「真的,好紅啊!這日子口怎麼還有蚊子?爺您看看!」說著轉身看孫正陽。

    孫正陽假裝笑著說:「是嗎?我看看。」說著走向我。

    我推開他,轉向紅玉說:「裝啥啊,就是他吸的!不要臉!」說著又把衣領往上掂掂。「是不是可明顯啊?」

    紅玉幫我整領子,說:「不明顯!看不到!」

    孫正陽笑呵呵地看著我,一語不發。

    我瞪了他一眼說:「你以後別吸我脖子行不行?」

    他說:「那吸你哪啊?嘴又不讓我親,我總不能乾瞪著眼吧,那多沒趣啊!」

    「那也不許吸我脖子!讓人家看見還以為我跟你多膩呢!」

    「對了,要的就是那效果!要不我還不往那親呢!」

    「你別噁心我行不行?我啥時跟你膩過?我可是被強迫的!」

    「嗯——我看你挺樂意的!」姓孫的看看紅玉和碧蓮,接著說:「她嘴上是這說,可哪回她沒反應?啊?你說她要是沒動心,會流那多水?」

    「你!不要臉!」我覺得我的臉都都快青了。

    紅玉笑了笑,催促碧蓮給我穿襖子,於是她妹妹便很麻利地幫我穿上,又從另一個托盤上拿來外罩和帽子。紅玉轉到我身後,迅速地把我的頭髮挽到頭頂,而後把一頂小黑帽戴到我頭上,並把頭髮從中間的圓洞裡掏出來。她端詳一翻,又將小帽正了幾正,才把帶子繫在我的下巴上。

    我摸了摸帽子,她輕輕撥開我的手,又替我正了正,然後把一個皮草護額圍在我頭上,將護額的帶子固定在我腦後。我又忍不住摸了摸,她笑著偏過頭看看我。

    「緊嗎?」

    我搖搖頭說:「會熱吧!」

    孫正陽坐在一旁說:「騎馬冷,戴著吧!」

    我悄聲問:「他到底想幹嗎?」

    兩個女孩都笑著搖搖頭,我總覺得她們是知道實情的。碧蓮蹲下身替我整理腰帶,紅玉則在我身後撫著我的肩。我左看右看,總覺得特別彆扭,紅玉看出我的心思,便輕飄飄走到梳妝台前,拿了一面大銅鏡給我看,正巧碧蓮也收拾好了,就讓開身,順勢把我往前推推。

    孫正陽站起身說:「我在門外等你!」

    我說:「我怎麼像個男的?」

    孫正陽看了我一眼,笑著說:「那就對了!」

    紅玉讚著說:「好一個俊俏的小大爺啊!」

    我問:「幹嗎要把我打扮成男的?」

    孫正陽說:「騎馬方便啊!走吧,趁這會都沒起呢,省得等會招惹來一大幫看熱鬧的!」

    「可是我……」

    「你到底騎過馬沒有?」孫正陽歪著腦袋看著我。

    「騎過……」

    「現在打退堂鼓還來得及!」他搖搖頭,就好像已經把我看扁了。

    「誰打退堂鼓了……」

    孫正陽撇撇嘴,說:「那就走吧!」

    兩個女孩悄悄笑起來。

    我們出了屋,紅玉將房門輕輕掩上,碧蓮攙著我沿著走廊走出小院。天還灰濛濛的,我猜當時也頂多五點鐘,四周很安靜,我的小寶貝和他的保姆仍在熟睡,我走過他們房間的時候,親切地掃了一下緊閉著的房門。

    我輕聲問碧蓮說:「你們倆怎麼起這麼早啊?」

    她說:「爺要我們服侍您起床啊!」

    「你們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昨兒您睡下爺才說的,讓我們卯時過來!」

    「他這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爺是怎麼跟您說的?」

    「他說要跟我賽馬!」

    「那就是了,爺可是什麼也沒告訴我們,只吩咐我倆早起,誰也不許驚動。」

    「你可別騙我啊!我怎麼覺得你有啥事瞞著我啊?」

    「沒有啦,快去吧!」

    「你們不去嗎?」

    「爺說怕您失面子,所以不叫旁人跟著!」

    「去!他也太自負了,我還不一定輸呢!」

    碧蓮和紅玉把我送到大門口,便不再往外出,其中一個女孩向我搖搖手,說:「我們就不出去了,爺在外頭等著呢!」

    我點點頭,擺手讓她倆回去。大門還沒有開,只開了旁邊一道小門,一個門子將我送出門外。

    孫正陽已經在門外站著,同行的還六七個人,什麼賴三有福的一大幫,另外還有兩個衣冠楚楚的少年,我一看,居然是書生和劍客。

    他倆向我施禮,我習慣性地說了聲:「嗨!」

    孫正陽走向我,拍了一匹白馬。

    我問:「你們要去打獵嗎?」

    他沒回答我,而是讓我上馬,並承諾說:「專門給你挑了匹溫順的!」

    我看了一眼,覺得它怎麼那麼高,心想他該不會故意使壞,想讓我難堪吧?我左顧右盼,想看看有沒有個頭兒小點的,但還沒來得及做進一步的比較,就被孫正陽硬抱上馬。我本來就夠緊張的,結果馬兒的身體又突然動了一下,把我嚇得差點沒尖叫出來。

    孫正陽讓我抓緊馬鞍,而我手上已是一層汗了。

    我說:「我們先別跑那麼快吧。」

    他說:「別怕,我先牽著你跑一段!」

    「誰怕了?我只是很久沒騎了!」我嚷起來。

    孫正陽笑了笑,翻身上了一匹大灰馬,其他人也紛紛上馬,而後,他把我的韁繩抓過去握在手裡,另一支手則提著馬鞭。

    他再次問:「抓好了沒?」

    我說:「我能不能摟住它的脖子?」

    他輕笑一聲,說:「抓緊!」而後突然喊了一聲「駕」!

    馬兒都奔跑起來,所有人都出發了。我說我騎過馬,那只是為了面子,其實也就是在旅遊區的馬背上照過幾張相,最多也就是由馬主人牽著在河灘上慢走一圈。可那哪叫「騎」馬?不過是「坐」馬罷了,可是大話已經說了,想收回可就難了。

    我擠著眼睛,覺得自己就要掉下去了,馬背顛簸的很厲害,我渾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經都緊張的快要抽筋了。馬匹在空蕩的城市裡穿梭,跑得飛快,太陽在我們背後悄悄露出一條紅邊,於是我終於能辨清方向——原來我們是朝西而去。

    街道上只有極少數的行人,而大多數臨街店舖的窗戶上都還上著木板,但也有已經起灶的鋪子,俗話說:「沒有利市,誰會早起?」看來賣早餐的利潤也很可觀。遠遠看見幾個士兵正費力地抽掉巨大的門閂,而後齊力扒開城門,於是很早就在外頭等候的小販們立刻蜂擁而入。

    馬隊中有人喊道:「城門已經開了!」

    有人回應:「走著!」但其實本來就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所以紛紛「駕駕!」地大喝著。

    我緊緊地貼在馬背上,真想對大家說一聲:「咱能不能慢點?」可是,城門匆匆在眼前閃了一下,就又被甩到身後了。

    孫正陽牽著我的馬,時不時看我一眼。城外並非立即進入荒野,住宅和商舖依然林立,只是漸漸變得稀疏,我一刻不停地緊握著馬鞍,手心裡早已濕乎乎的,而此刻最大的願望,便是能換手休息一下。馬匹一口氣跑出去很遠,直奔人煙罕至的郊外,而後,便更無顧慮地飛奔起來。身邊是叢叢灰色的植被,腳下是人為鋪墊的石板。馬蹄聲震耳欲聾,但也不乏清脆,我被夾在隊伍中間,不論右側的馬色如何變化,左邊始終是那匹灰馬。

    我一句話也顧不上說,因為我真的不敢分神,我想我這一兩個小時騎的馬,比我一輩子騎的還多。天色漸漸轉亮,太陽在身後徐徐上升,氣溫也在慢慢回升,我不知道是自己穿厚了,還是天氣真的熱了,反正我感到身上一層汗。

    肚子裡雖然有點餓,但還不至於壓過對騎馬的恐懼,所以一門心思還是只有那一個問題——何時能停下來?與此同時,我最擔心的是從馬背上掉下來;最怕的是周圍人不斷喊出的駕馭馬兒的口令;最希望的則是盡快結束這場無聊的遊戲。早知如今,我當時就不該說大話,唉,真應了那句話——死要面子活受罪!

    樹影不知什麼時候縮得很短,我想大概快接近中午了,我的腹內空空,頭昏腦脹,體能也幾乎達到極限了,然而路旁的界碑一閃而過,我卻隱約看到「滎澤」兩個字,心裡不禁納悶,是自己看錯了,還是真到滎澤了?

    孫正陽對隊伍說:「不進城,到城西的八里坡歇腳!」

    我當時已經快懵了,對所有字面上的含意都弄不清了,只覺得「歇腳」二字聽著特別親切。

    馬隊終於在一個同時懸掛著「茶」和「八里坡」布幌的涼棚前停下,一個小夥計迎上來。孫正陽跳下馬過來抱我,而我的雙腿完全已經僵了,我都不知道他是怎麼把我弄下來的,我只覺得當雙腳著地的那一剎那,整個人就好像是從懸浮的半空回到了踏實的地上。我腿上一軟,差點沒癱倒,孫正陽扶住我,我抬手一看,手上也給磨破了。賴三和有福把馬匹牽到後面拴好,小夥計則滿臉笑容地問我們需要點什麼。

    孫正陽問:「你們這有什麼好吃的?」

    小夥計說:「好吃的一樣也沒有!」

    「那有什麼?」

    「只有饅頭和麵條!」

    「成吧,有什麼上什麼吧,我們急著趕路呢!」

    「哎,得勒!」小夥計吆喝一聲,掀簾子轉到裡面準備去了。

    我趴在桌子上,心裡直犯噁心。

    書生問:「嫂嫂不礙吧?」

    我勉強抬起頭說:「沒事,可能有點累了!」

    孫正陽說:「等會出了八里坡,可得換換稱呼,不能讓別人知道咱帶個娘們!」

    我問:「我們什麼時候回家?」

    孫正陽笑笑說:「這不已經到了麼?」

    我有氣無力地說:「我是說開封……」

    兩個年輕人看看孫正陽,只是笑卻都不說話。

    孫正陽則說:「吃完飯就回!」

    我看了他一眼,無力再多說。賴三和幾個小僕人從馬廄回來後垂手立在一旁,孫正陽擺擺手,特許他們坐到另一張桌子歇歇。小夥計很快把食物端上來,每桌一大盤饅頭和一大盆白水煮麵條。

    「幾位爺,您要的東西齊了!」小夥計把飯和碗筷擺上,剛要轉身,就被孫正陽攔住了。

    「就這個啊?餵豬呢?」

    「喲,這位爺,我們這兒就只有這個!」說著用手指指桌面。

    「好歹給弄點鹵啊,這叫人怎麼吃啊?」

    「實在對不住,咱們這來往客人少,以前預備著點蔬菜野味的,結果都給擱壞了,所以後來乾脆也不預備了!」

    「那鹹菜總有點吧!」

    「這倒是有,小的這就給您拿去!」

    「別慌,有酒嗎?」

    「有倒是有,就怕您嫌它淡,所以也沒敢給您往上端!」

    孫正陽無奈地擺擺手說:「得得,把我那幾匹馬給餵好就得了!我們還要趕路呢!」

    「哎,草料有的是!那,您慢用?」

    孫正陽擺了擺手,小夥計便下去了。

    「將就著吃點吧,晚上再吃好的!」孫正陽看看我,又看看同桌的兩個朋友。

    書生笑著說:「我們倒是吃慣了粗茶淡飯,只怕嫂嫂不習慣哩!」

    我忙說:「我沒事,真的,不用照顧我!」

    孫正陽說:「她沒事,她是那種特好養活的!什麼饅頭、餅子的都吃!」說著壞笑著瞄瞄我,「是不?」我知道他是想用白胖子的事刺激我,所以我沒理他。我就是不明白,他帶我出來折騰這一趟幹嗎?在家舒舒服服地呆著多好啊,非跑這麼老遠的,什麼也不幹,騎著馬溜著玩啊?

    四周是荒山,大多數植物也只是剛剛冒出新綠,道路由這裡分為兩段,一段在茶鋪門前經過繼續向西,一段則由它後面的大坡延伸至山腳。山腳下有個小村落,分佈著幾座茅屋,有的已被荒廢,露著破敗不堪的門窗和坍塌的屋頂,有的卻仍有炊煙。

    我想,八里坡的得名大概便和這個大土坡有關,總覺得好像以前聽誰說起過,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我問小夥計說:「茅廁在哪?」他向我指了一個極為簡陋的地方,骯髒的程度還無法細究,單是那四壁透光的景象,就夠讓人卻步的。

    我遲疑了,問他還有沒有別處,他的回答卻令我驚訝。

    他說:「爺,您將就吧!」

    我說:「這怎麼能將就呢,那別人不都能看見了嗎?」

    「喲,這位爺,咱們都是大老爺們兒,您還怕人看哪!得,等會您一解褲子,我就背過身去!」

    「這……」我這才意識到,是我這身衣服在作怪,他是把我當成男人了。我覺得這人眼神也真夠差的,大白天的居然就分不清男女。我一看,也別跟他說那多了,誰叫我遇到一個糊塗車子呢。

    我往遠處看看,目測了一下到山腳的距離,覺得離那小村並不太遠,於是邁步上了土坡。我在村口的第一家門前停下——這是三間破瓦房,門前有個小院子,屋頂冒著炊煙,院裡晾著補丁落補丁的衣服和褲子,屋子裡有人正在燒火做飯,籬牆旁有間小草棚,看起來應該就是廁所。

    我說:「家裡有人嗎?我可以借用一下你家的茅廁嗎?」

    一個婦人尋聲而出,我重複一遍,那婦人便從晾曬的衣服下鑽出來,我抬頭一看,吃驚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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