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床上,拿著鏡子左照右照,可是無論怎麼看,都醜得讓人受不了,本來用銅鏡照人就容易走形,好嘛,這回簡直成了照妖鏡了。我的眼睛庸腫地擠在一起,顯得臉好寬好胖,還有額頭上的那個腫包,怎麼就鼓得那麼不自然?
我忍不住扣下鏡子,發愁地說:「我還怎麼見人啊!那個王八蛋!他憑什麼欺負我!」我一氣之下把鏡子扔到腳邊,但很快又忍不住爬起來抓到手裡。再次舉到面前,卻發現脖子上還有一塊血印,於是我趕緊把領子攏上來。正愁著,就聽屋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我警惕地支起耳朵,然後喊道:「誰啊?」
回答的人是碧蓮,我接著說:「你們看見我可不許笑我哦!」結果她們還沒進來就先笑了,我嚷著說:「那那那!要是這樣的話就別進來了!」
兩個女孩一邊笑一邊往裡進,只見紅玉著個熱水盆,碧蓮則挽著袖子。
我強調著說:「不許笑我哦!」
紅玉拉了把椅子,把盆子放到床邊,碧蓮坐到我跟前摟著我說:「我們笑,也是笑您還見外哩!」
我看著紅玉在熱水裡擺手巾,便問:「幹嗎呢?」
碧蓮接替她姐姐,並把手巾擰乾說:「爺讓我們拿水給您敷敷。」說著把手巾疊成小塊。
我擋著她的手說:「熱水哪行啊,越敷越腫,要敷得拿涼水才行!」
碧蓮把手巾從左手倒到右手,看了看我,又看看她姐姐,笑著說:「沒聽說用涼水敷的,叫誰說也得拿熱水啊,是不?」
「啥呀!」我嚷起來:「你們這套理論在我們那個時代已經被證實是不科學的了!好啦好啦,聽我的沒錯!」
兩個女孩都笑起來,紅玉說:「是是是,您怎麼吩咐,我們就怎麼做,不過到時候您要是哪不得勁兒了,可不許怪我們哪!」說完端著盆子轉身出去了。
我問碧蓮說:「我現在是不是很恐怖啊?」
碧蓮笑著蹲在我面前,握著我的手說:「那不是哭了麼,我要是哭了一宿,還沒您好看呢!」
我笑笑說:「你就哄我吧!」
她抬著頭看著我,又舉起我的手輕輕晃著說:「您總算笑了!」
我歎了口氣說:「大家是不是都在看我笑話……我……現在真是連一點尊嚴都沒有了……」說著不免有些傷感。
她握著我的手,說:「您知道今天早上大傢伙都在嘀咕什麼嗎?」我聽了,覺得並不意外,因為我不正是大家議論的笑話的對象嗎?
我無奈地說:「說吧,讓他們說吧,反正孫正陽也從沒顧及過我的感受,我才不在乎……」
碧蓮注視著我,笑著說:「大傢伙都在說,姓白那小子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癡心妄想!還說,就是扒他的皮,抽他的筋都不解氣!」
我很驚訝,以為自己聽錯了,仔細看她的眼睛,處處流露著真誠。可是我有點不明白,怎麼會是這樣的呢?
「可是……」我喃喃地說:「他當時當著那麼多的人罵我,打我,羞辱我……」
「嗐!誰沒挨過爺的打啊,笑話您不等於笑話他自己麼?再說了,誰看不出咱們爺是因為打翻了醋缸,心裡不痛快,故意找氣生?誰又不知道您受了委屈?」碧蓮露出笑容。
「真的沒人笑我嗎?」我嘴上說著不信,但心情卻好多了。
碧蓮搖頭,然後興奮地叫起來說:「對了,您可不知道,昨兒我聽他們說……」
「嗯!嗯!就你愛嚼舌頭!」紅玉端著盆子進來,聽到妹妹又忍不住要傳閒話,不禁數落起來。
碧蓮剜了她姐姐一眼,不服氣地說:「我跟姐姐說說咋了,這又閒著沒事!」
紅玉朝我使眼色,叫我別理她,而後就很麻利地在水裡擺了擺手巾。
我問:「是涼水吧?」說著不大相信地用手摸摸,還真挺涼。
「是剛打上來的井水,您試試,要覺得涼我再給您續點熱的!」
「就這就行,要是有冰就更好了!」
紅玉笑了笑,把手巾擰乾折成一個小塊。我躺下,把濕手巾敷在眼睛上,碧蓮坐在我旁邊,喋喋不休地談論著她所謂的趣事。
「昨兒,」她說:「我聽賴三兒他們幾個在那說呢,說那姓白那小子,也帶著幫手來的呢,全在那胡同口外面貓著呢,咱爺帶著人一露臉,那幫狗奴才就全冒出來了。哎喲,兩伙人一照面,這通兒打喲!」
紅玉摸摸我臉上的手巾,掂起來又浸了浸水。
「你們知道不,那王八蛋可是帶著轎子來的,你說他安的這叫什麼心?分明是來搶人呢!咱們爺當時可就紅了眼,管他是鼻子是眼的,這頓胖揍啊!」
紅玉幫我重新敷上,笑著說:「您看看,一說到什麼打架鬧事的,您瞧她樂呵的!我說你咋就這好事?」她說著歪了一下身子,去戳碧蓮的腦門子。
碧蓮說:「那是,多解氣啊!您是沒看著那幫狗奴才被揍的那樣!」碧蓮說著晃晃我,紅玉又哼了幾聲。
「我當時要是在場就好了!」
「你省省吧,我的姑奶奶!」紅玉笑起來。
「那咋了,我也不白給啊!」
「中了吧你啊!」
「哎,點點呢?我怎麼沒聽見他的聲音啊?」我把手巾按到腦門上,抬起了脖子。
「跟方媽在屋玩呢!」紅玉又幫我浸了浸手巾。
「看我眼睛好點了沒?」
紅玉笑著說:「還是那樣啊!」
「可是我覺得沒剛才那麼脹了呀!」
碧蓮在一旁急不可待地嚷嚷起來說:「還聽不聽我說啦?」
紅玉不理她,直到幫我敷上眼睛才說:「沒見我們倆都不願聽,你還說得可得勁兒呢!」
「誰說姐姐不願聽啦?」碧蓮翻開我的手巾看看,她姐姐在她屁股上擰了一下,她卻笑著偎著我,撒嬌地說:「姐姐可喜歡聽了,是不?」
我只得哄著她說:「是,我聽著呢!」
她這才繼續說:「我聽他們說,昨兒那架打得才叫一個過癮呢!先開始那幫王八還還手呢,可是到後來,只有挨打的份,一個個抱頭鼠躥的,全蹲到地上了!還有最解氣的呢,就是那姓白那小了,不僅挨了頓胖揍,還吃了一嘴狗屎呢,咱們爺……」她說著捂著嘴笑起來,「把那小子拎到街邊的腌臢水溝裡,逼他吃了好幾口呢!」
「喲,那人家能幹嗎?」
「那有啥幹不幹的,他不幹也得行啊!」碧蓮理直氣壯地說:「就那他挨完了揍,咱還得送他去見官呢,告他個調戲人家妻女!」
紅玉笑了笑,我坐起來,舉著銅鏡照眼睛。
「我聽有福說,昨兒晚上爺讓他備了一千兩銀子,直接送到官老爺家。這回,官老爺鐵定給個重判!」碧蓮洋洋得意地說著。
「喲,話可別說那麼滿,就咱會使錢,人家就不會使錢?」紅玉把水盆移開,然後站到我身邊,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我的額頭。
「不礙吧?」她關切地問。
我搖搖頭,說:「沒事!」
碧蓮卻嚷著說:「姐,你到底向著哪邊?沒你這樣的啊!哪能長別人威風,滅自家志氣的?再說了,咱們也占理兒啊!」
「占理不佔理,我覺得就是不能把事做太絕了!」
「哎,那是那小子先不仁的啊,就怪不得咱們不義了!」
「昨兒晚上,您二位怎麼又叮光起來啦,可把我嚇死了!」紅玉輕聲問。
我靠在紅玉懷裡,委屈地說:「你不知道,那王八蛋真不是人……」
「唉,算了!」紅玉掏出手絹,替我揩掉眼淚。「兩口子嘛,床頭吵床尾和!」
「你不知道,他……太欺負人了……」
「唉,咱爺有時候也是的,手上沒個輕重的!」
碧蓮再也存不住氣了,插嘴問:「你們在說啥呢,我咋一點不知道呢?」
紅玉笑著說:「你睡的跟豬一樣,當然不知道了!」
「那到底咋了?」
「沒咋,你就別操心了!」
我在床上骨碌了一天,真的一點都不誇張,就是吃飯、解手,也沒出過屋子。我覺得我的精神狀況很不好,一整天都昏昏沉沉的,孫正陽讓秦家姐妹不停勁兒地陪著我,他自己卻躲沒影了,不過這樣也好,省得大眼瞪小眼了。
中午過後,我眼睛上的浮腫漸漸消退了,只是頭上的淤青還需要多些時間,嬤嬤領著孩子到我房裡玩了一會,她也說後半夜聽到我們打架了,很為我擔心。我說我不想再提,她好言勸慰了我一會。
下午,書生和劍客又來拜訪,孫正陽在前廳招待了他倆,碧蓮又跟我說了,我覺得反正事不關己,也沒操那閒心。傍晚以後,孫正陽不知從哪弄了只小貓,看上去可能還沒滿月呢,叫人看了怪心疼的。
我問:「哪弄的小貓啊?」
他說:「在外頭逮的啊!有只大貓正帶著兩隻小貓溜著邊散步呢,我剛一下馬,大貓就跑了,一隻小的嗖一下鑽到別人家狗洞裡去了,就這隻,我一伸手,它就往地上一褪,一看就是從沒出過門兒的!」
我躺下,輕輕摸著小貓。
孫正陽晃晃我說:「以後別哭了,眼一腫可難看了!」
我瞪了他一眼說:「是啊,我沒事就愛哭著玩!」
他笑了笑說:「還氣著呢?」
我不理他,繼續逗著小貓。
「看你怪可憐的,要不這麼的吧,這兩天帶你出去玩玩,就算我跟你陪不是了!成不?」
「我不去!」
「不去拉倒!」他甩了甩袖子,坐到一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