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陽夫人 正文 第七十七章
    孫正陽正準備掀簾子進去,就聽裡面的人說:「且慢——稍等!」而後另一個聲音說:「等會唄,俺這還沒算完哩!」孫正陽全不理會,拉著我橫衝直闖走進去。

    於是靠著門口坐的那位叫起來說:「咋回事啊?我這還沒算完呢!」孫正陽二話不說,揪著那人推了出去,那人很不服氣。

    但孫正陽卻罵著說:「滾滾滾!一個臭挑擔的有啥可算的?快滾!別耽誤老子的事!」

    挑夫見惹不起,悻悻地走了,於是簡易隔間裡就剩下我們三個人。這算卦先生是個乾瘦的小老頭,打扮的像個道士,光著頭不戴帽子,身上的衣服不舊不新,臉上卻始終是一副泰然。他手捻鬍鬚,不慌不忙地說:「客官是測字還是看相?」

    孫正陽大搖大擺地坐下,敲了桌子說:「上回我說要帶內人來看看,不知先生還記得麼?」

    算卦的輕捊著鬍子,似乎想起了什麼,於是換了一副笑臉說:「山人眼拙,居然沒認出是孫大官人!」

    「閒話少說!咱言歸正傳吧!」孫正陽說著從袖子裡摸出一個銀元寶來,「咚」一聲擱在舊八仙桌上。

    道士看著那錠銀子,擺出笑臉說:「不知官人今天是想測字還是看相?」

    孫正陽轉身拉過我,又起身把我按到凳子上,對道士說:「勞您給好好算算吧!」

    道士坦然地點點頭,隨後又以非常自然的動作收了銀子,他捊著鬍鬚,對我又看又點頭,我覺得他就是故意裝神弄鬼,但卻把孫正陽急壞了。

    孫正陽問:「先生看的怎麼樣?」

    道士又搖頭又歎氣地說:「難說,難說。」

    孫正陽忙問:「怎麼講?」

    道士不慌不忙地抬眼瞧瞧,笑著問:「孫大官人想算哪方面的?」

    「哪方面都算啊,不過最主要還是子嗣的事!」

    「哦……」道士點點頭,捊著鬍子說:「從夫人的面相上看,是憂喜參半哪……」

    「這又怎麼講?」

    道士沒有立即答覆,而是從桌上拿了一個龜殼,把幾個小銅錢放進去,上下搖起來,一邊搖一邊振振有詞,然後把龜殼一反,倒出銅錢,並按照銅錢落定的位置仔細地看了又看,想了又想。

    孫正陽滿臉緊張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而我則托著腮,把臉擺向一邊,偶爾轉回來不耐煩地看看道士的進展。

    在一番仔細而縝密地分析推算之後,道士開始了他的長篇大論,我是一句也聽不懂,孫正陽倒像是聽明白了,就見他不住地點頭,但直到道士停下來休息,我才發現他同樣雲裡霧裡。

    他皺著眉問:「先生的意思是……」

    道士又嘰歪一陣,但始終在賣關子,最後連「天機不可洩漏」之類的都搬了來了,孫正陽一看,立刻又摸出一塊銀子,這次是輕輕地推到道士面前。

    道士攏著鬍子半瞇逢著雙眼,直到孫正陽把錢塞到他手裡,才慢慢睜開眼睛,衝我笑著點點頭說:「山人已經算過了,夫人命雖富貴,卻多磨難……」

    「那煩請先生給破一破!」孫正陽看看我,又看向道士。

    道士說:「不用急,山人剛才已做法為夫人祈福,雖然山人要為此折壽……」

    孫正陽笑了笑,再次掏出一錠銀子說:「有勞先生費心了!」

    道士捊著鬍子點點頭,說:「山人也是見官人一片誠心,否則這洩漏天機之事是萬萬不敢的!」

    孫正陽聽了這番話,心裡像吃了顆定心丸,拍拍我的肩膀,意思好像是:多虧了先生救了。

    我無聊地又抓頭髮又托腮,只想著早點回到熱鬧的街上去。

    隨後,他又滿臉期望地看著道士問:「那現在怎麼說?還是憂喜參半?」

    道士不緊不慢地說:「山人不便透露過多,以免遭天譴啊!」

    「可是這……」孫正陽看看我,又看看道士,好像在說:「銀子都給你了!」

    道士看出他的意思,忙笑著說:「官人不必心急!」

    「那怎麼個意思?」孫正陽真有點沉不住氣了。

    「多子多福!多子多福!」道士以結束談話的語氣說著,說完又瞇起眼睛,似乎是在送客了。

    孫正陽聽了笑起來,邊拉我起身邊向道士拱拱手說:「如此多謝了!」

    道士點頭說:「不送不送!」

    孫正陽扯著我往外出,正巧碰到一個老太太領著一個孩子往裡進,於是那道士對外面的人說:「且慢——稍等!」

    而孫正陽則罵著說:「急啥啊?趕著投胎啊!」

    結果,那老太太不願意了,堵著路扯著嗓子說:「你這人咋說話呢?」

    孫正陽瞪著眼睛,滿臉的霸道,我實在不想看他們開罵,便硬抓著他走開了。他罵罵咧咧地說著狠話,聽得我煩透了,但又怕一鬆手他就折回去,所以只得像牛拉車一樣使勁往前掙著身子。我看走出去挺遠的了,便甩開他,他沒說話,我卻忍不住嚷著說:「你別動不動就發火行不行?挺大個人了,你也不覺得害臊!」

    正說著,就見兩乘小轎從一個胡洞口擠出來,我不禁一愣,心想轎子怎麼又跑來這接我們了?

    孫正陽攏著我的肩,連哄帶勸地說:「行了,嚷嚷啥呀!」

    我甩開他,問:「你又幹啥?」

    他說:「咱先回去吧!」

    「不!」

    「這有啥轉的?人恁多!」

    「就不!」我說完轉身朝來時的方向走去,他一把拉住我,兩乘小轎已經在不遠處停穩軋下,就等著我們上去呢。

    我在他手裡掙扎著喊著說:「我要去找點點去呢!」

    「找他幹啥?我跟她倆說了等會直接回家的!咱倆先回去吧,趁著她們都不在……」

    「不行!我要跟她們一塊走!我不放心點點!你放開我!」

    「有啥不放心的?」

    「我就是不放心!我要跟他一塊回去!你弄疼我啦!」

    「聽話聽話!別逼我動粗啊!」

    「你咋這不講理啊!我就要跟點點一塊!我不放心啊!」

    「有啥不放心的?」

    「就是不放心!」

    「哎呀沒事,沒事!真有啥事我賠你成不?」

    我瓣著他的手,滿腔怒火地說:「你賠得起嗎?」

    「那有啥賠不起的?不就幾十兩銀子嗎?好了,別鬧!周圍人都看著呢!」

    「那你先鬆開我!」

    「老老實實的啊!」他試著鬆開我。

    我氣乎乎地往路邊一坐,雙手抱臂地生著悶氣,他粗魯地拎起我的胳膊,吼著說:「起來起來,別往地上坐!」

    我也嚷著說:「那要是你親兒子出了什麼事,我說賠你一個你願意嗎?」

    他扯著我的袖子不放,一邊冷笑一邊說:「這不是不是你親生的嗎?」說著又使勁往上拉扯我說:「起來起來!」

    我蜷著身體,往下使力,喊著說:「他就是我親生的!比親生的還親呢!」

    他拿我沒辦法,便喊著說:「**到底想怎麼著?」

    「我要跟點點一塊走!」

    「行行行!走吧,一塊走吧!媽的,走吧!」他滿臉怒氣,腮幫子也緊繃起來。我拍拍屁股站起身,背過臉不看他。

    我沿著原路往回走,而孫正陽就跟在我身後,他雖然一聲不吭,但我知道他此刻一定氣得連腸子都是青的。

    巷子裡有幾筆小買賣正在進行——離我不遠的地方,一個老太太正坐在一階石梯上,專注地繡著鞋墊。她面前擺著一個大籃子,裡面盛滿了大小不一的鞋墊,有的繡著花,有的卻是素的,我很好奇地走過去,翻看她的幾件成品。

    我指著一雙小孩子的問:「這個怎麼賣?」

    她大概耳朵不好使,所以仰起頭,朝我湊近了些。

    我大聲地問她:「這個多少錢?」

    她這才停下手裡的活說:「這個啊,兩個子兒!」

    其實我真不是想戲弄她,我是誠心想買,但我又不得不面對一個令人尷尬的問題——我的心彭彭直跳,想到要開口去求那混蛋,便覺得無限委屈。唉!什麼時代都一樣,女人必須在經濟上獨立,否則就只能看男人的臉色過活。

    老太太見我有點猶豫,以為我嫌價格太高,便拿起那雙小鞋墊說:「您看看這做工,兩個錢不算多了!」

    我點點頭,心裡喜歡卻無能為力,於是歉意地說:「不好意思,我忘帶錢了!」

    老太太認真地聽著,而後咂咂嘴,有點不相信地看看我說:「您這打扮,能沒個錢嗎?您要是嫌貴,就看著給吧!」

    我擺擺手,只得走開了。

    離她不遠的地方,有個補碗的老頭,不過他們這不叫補碗,而叫「焗」碗。一個領著孩子的婦人正在光顧他的生意,所以我能夠一瞥那傳統而奇特的手工藝。只見那老人坐在一個小凳子上,膝上鋪著一塊已經發灰的布,上面的斑跡說明已經有年頭了。他先用一個沙輪把破碎的碗沿打磨光滑,而後用手捏著一枚特製的釘子,另一支手則握起一個像拉二胡用的小弓,把弦的那邊貼近釘子,快速地拉弓,弦就變成了鋸,帶動釘子轉動,釘子就像鑽頭一樣在開始鑽眼。老人很快打好一個孔,然後就用同樣的方法在相臨的瓷片上打眼,打好以後,便把兩片碎片攏緊,用一根繩子捆牢,又從工具箱裡捏出一個小鉚釘,在嘴裡舔了舔,按到打好的孔裡……

    孫正陽走過來說:「焗碗有啥看的?」

    我瞪了他一眼,向前走開了。

    出了小巷,來到崇法寺大街上,卻突然搞不清方向了,於是左右看了看,印象中好像是從左邊來了,就徑直往那邊走去。

    孫正陽叫住我說:「這邊,往哪走呢?這一會就忘了!」

    我覺得特沒面子,不想叫他得意,便故意走向一個烤紅薯的攤子,說:「誰不知道啊,我是想買紅薯呢!」

    他笑笑說:「有錢嗎你啊?」說著像湯瓶似的晃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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