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玉他們還在老地方,一找就找到了。點點看到我,很興奮地撲向我,用他那含糊不清的表達方式向我講述著口袋戲的精彩,我親吻他問:「好不好看?」他點點頭,我說:「媽給你買了烤紅薯呢,給你掰一塊吧!」他沒反對,於是我就捏了一點芯兒給他。
碧蓮說:「還買東西啊?包子還沒吃完呢!」
我摟著孩子站直身子,問她說:「剩不了幾個了吧?」
碧蓮給我看看她手裡的紙包,說:「剩的多了!」
「你們怎麼不吃啊?」
碧蓮怒怒嘴說:「剛才吃過飯出來的,哪能吃的下啊?我是勉強吃了一個,阿姊是嫌太膩了!您還吃不吃啊?不吃我扔了!」
「別別別啊,多浪費啊!我吃我吃!」我奪過包子,捏著吃起來。
紅玉笑著說:「您也不怕撐著啊!」
我鼓著嘴說:「那也不能浪『匯』啊……」
碧蓮張著嘴,我知道她要說什麼,於是就替她說出來:「要麼說話,要麼吃東西,我就知道……」
兩個女孩都笑起來,點點問:「娘親剛才去哪了?」
我說:「媽媽去買紅薯了!」點點伸手扒我手裡的紅薯,我又讓碧蓮給他掐了點芯兒。
轎夫已經按孫正陽的吩咐停到了附近的胡洞口,有人來請示說:「轎子已經到了。」
孫正陽說:「走了!」
我們來到轎子前,依次上了轎,我仍和點點坐在一起,他頭上全是汗,我心疼地擦了擦,他卻始終興致勃勃,還嫌我摸他的脖子礙事呢。
我問:「好玩不好玩啊?今天開心不開心?」
他使勁點頭說:「好玩!以後還帶點點出來吧!」
我笑著說:「好啊,只要你乖乖的,媽以後經常帶你出來玩!」
回到石獅子巷子,差不多是下午四點鐘,進到屋子裡,興奮勁過了一大半,我也感覺到疲憊了。我坐在自己的屋子裡,覺得又渴又熱,於是等不及開水放涼,端著桌上的茶碗,喝了幾口剩涼白開,嚇得紅玉直喊「使不得」。
我放下碗,用手扇著風,抱怨著說:「好熱啊,身上粘死了!」
碧蓮伸進我的領子摸了摸,笑著說:「可不是麼,姐姐還穿著皮坎肩呢!」
紅玉笑著說:「有點厚了吧!」
我嚷著說:「我要洗澡!我受不了啦!」
孫正陽瞧著我說:「這會洗什麼澡?吃了飯再洗!」
我嚷著說:「我不餓!我就要現在洗!」
碧蓮抿嘴笑著說:「可吃了不少東西呢,可是不餓麼!」
紅玉則看著孫正陽等待答覆,只見孫正陽擺擺手,她便走出去張羅洗澡的事去了。
我洗完澡出來,覺得渾身虛飄飄軟綿綿的,但同時也輕鬆了許多。太陽落山以後,凝聚在空氣中的灼熱感也漸漸散去,留下的只有清涼,我站在走廊上舒展四肢,並深深地吸了幾口氣。紅玉擔心我著涼,於是走出來把我拉進了屋。入座以後,女孩們便開始往上擺飯,我這才意識到自己耽誤了大家吃飯的時間。
於是不好意思地說:「呀,你們還等著我呢?我不是說了我不吃了嗎?還等我幹嗎?點點他們吃了沒有?」
紅玉說:「那邊先吃了。」說著把一些平時我愛吃的菜端到我面前。
我推著說:「我一點都不餓耶!」
孫正陽瞪了我一眼說:「誰叫你下午吃了那多雜七雜八的?」
我往後退了退說:「我不想吃,現在一看見吃的就犯噁心!」說完站起身準備去看看孩子。
孫正陽吼了我說:「不吃也得給我坐著!」
紅玉勸著說:「多少吃點吧!」碧蓮則趕緊給我舀了小半碗粥。
我不得不坐下來,但對那些食物看也不看一眼。我軋著凳子出了一會神,就聽他們在談論桌上的兩道菜。
紅玉說:「還特意讓廚房做了兩條魚呢,奶奶又不吃!」
我說:「別管我啊,你們吃!」
紅玉替我夾了一小塊魚肉,說:「您多少吃點吧!」
「我真的快撐死了!」我揉揉鼓脹脹的胃。
「唉,要知道您不吃,就叫做一條了!這糖醋溜魚和鯉魚焙面,可都是您平時最愛吃的……」
「我真的好撐啊!」
孫正陽一邊喝著酒,一邊瞄著我說:「她呀,跟小孩兒一樣,不知饑飽!一見著吃的,就猛吃,該到吃飯的時候,又一口也吃不進去!你說她惱人不惱人?」
紅玉笑著說:「奶奶也是頭一次出去,覺得新鮮麼!」
「那啥破玩意兒她也吃啊?就跟沒見過世面一樣!」孫正陽撇撇嘴。
我突然覺得胃裡一陣絞痛,便捧著肚子跑出來,剛到牆角,就「哇」一聲吐了,紅玉忙跟出來,輕輕拍著我的後背。
我弓著身子,覺得一陣陣噁心往上湧,不禁喃喃著說:「我好難受啊……」
剛說到這,又吐出來。碧蓮也跑出來,問我怎麼了,一看我那情形,也不多問了,立刻和她姐姐一道照料我。
孫正陽站在門口老大不高興地說:「又咋回事?」
紅玉說:「奶奶吐了!」
孫正陽不耐煩地喊著說:「別管她!煩人的,叫她窮折騰!」
我已經無力支撐自己的身體,於是蹲下來,兩手撐著牆,紅玉見我沒什麼可吐,便和碧蓮攙著我,扶著我進了屋。
兩姐妹把我安置到床上,蓋上一床軟被。
孫正陽瞪著我說:「你還折騰不折騰了?嗯?」
我也顧不上跟他吵,蜷著身子縮進了角落。我想我可能是吃的東西太雜又喝了涼水,而且剛洗完熱水澡就吹了風——常識告訴我,我大概是得了急性腸胃炎,因為以前我也遇到過類似的情況。
孫正陽氣著說:「去請大夫去!快去!」
碧蓮答應一聲,我勉強伸手,本想拉住她,但她已轉身出去了。
我有氣無力地說:「不用請大夫,我休息一會就好了……」
孫正陽走過來,粗聲粗氣地搓著我的額頭,就像恨不得把我掰碎了一樣。
「叫你折騰?啊?我咋這惱你呢?」說著使勁掐了我一下,我是已經難受的感覺不到疼了。
我掙扎著起身,捧著肚子說:「我要上個廁所去!」
孫正陽沒攔我,而紅玉則追出來說:「手紙!」說著塞給我一大截。
我從廁所出來,感覺都快虛脫了,紅玉忙攙著我問:「感覺好點了沒有啊?」
我是又想哭又覺得後悔,便哼唧著說:「我快難受死了!」
「該吐的都吐了,該拉的也都拉了,應該好點了吧?」
「我好難受啊……我快死了……」我不得不停下來,好把心裡那股噁心往下壓壓,紅玉趕緊輕拍我的脊背,我又吐了幾口,但吐的都是酸水。碧蓮迎上來,和她姐姐攙我回屋,她姐姐問:「叫人去請了?」
她回答說:「叫賴三去了!」
兩個女孩把我架回到床上,重又給我蓋上被子,我難受的直落眼淚,但那痛苦勁誰也替不了我。
我喃喃地說:「我好難受啊……以後再也不亂吃東西了……」
碧蓮說:「吃了那油膩的包子,又吃糖堆又吃紅薯的,回來又喝涼水,能不積食麼?」
孫正陽突然吼著說:「她該!看她以後長不長記性!」
大夫很快趕到了,看看我的情況,又向我身邊的人詢問了一番,便開出一個方子,孫正陽送走大夫,叫人按方子抓了藥,然後讓人把著我給我灌了一大碗,我知道這種時候吃藥是不管用的,因為胃裡已經停止工作,並且拒絕所有東西,除非輸水打針,可是這裡又沒有這種條件……我想我只能靠自己的意志去戰勝它了。
沒多久,我把那碗湯藥吐了出來,但這卻是在我意料之中的,孫正陽讓人把剩下的藥給我熱了,逼著我再喝,我在萬分痛苦的情況下,向他求了情。
我說:「別讓我喝了,真的,我現在不能吃任何東西,讓我休息一會吧,好吧,求你了!別讓人給我灌東西,我喝了還得吐……」
他大概心軟了,沒再強迫我,他守了我一會,見我漸漸安靜下來,才起身離開。
我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等我醒來,天已經全黑了,我睜開眼睛,看見紅玉在我身邊,便問她說:「現在幾點了?」
紅玉問我:「您覺得好點了嗎?」
我點點頭說:「好多了,能熬到明天應該就好了。」
「您真是太嚇人子!」她說著起身,給我端了杯白水,我漱漱口,重又躺下。
「點點睡了嗎?」我攏著被子問。
「還沒呢,方媽跟他講故事呢!」
「哦,沒鬧人吧?」
紅玉摸著我的額頭,搌了搌汗說:「也是讓吃飯不吃飯,方媽還說要跟您告狀呢,我說您不舒服。不過我聽見那邊鬧了幾聲,後來就不鬧了,這會聽著怪靜的,估計是叫方媽給哄住了!」
「不吃算了,可能也是下午吃住了,孩子沒什麼事吧?」
「孩子沒事!」紅玉說著歎了口氣,接著說:「不是我說您哪,您也太不注意了,傍晚那會兒,真是嚇死人!」
「我沒事,我知道我的情況,以前也得過,打個消炎針就好了,可是你們這又沒有……」
「反正您愛惜點身子吧!」
「知道了,謝謝!」我笑了笑。
紅玉幫我拉了拉被子,說:「您早點休息吧!」
我點點頭,她便伸手解下帳子。
其實我一直都沒睡著,畢竟胃裡還是很不舒服,但還不至於痛苦地翻滾。我只是在熬時間,等待著身體慢慢變得疲憊而自然入睡,所以雖然我閉著眼,但對周圍的動靜都是一清二楚,包括孫正陽什麼時候回來,並脫衣服上床,我都十分清楚。
我面朝裡地躺著,一邊挨著時間一邊想著心事,我覺得孫正陽的呼吸很狂躁,就像有什麼事情在焦灼他的心。我悄無聲息地往裡挪挪,試圖離他遠些,可是他還是察覺了,於是翻身摟住我。我猜到他的意圖,也讀懂了他的身體向我傳達的生理信號。
他貼著我問:「你好些了嗎?」鼻吼噴出的熱氣,足以證明他正被慾火中燒著。可這話明擺著不是出於關心,而是一種十分自私的試探,其實他是想說:「我能上你嗎?」
我非常氣憤地推開他,他卻再次攏攏我,那兩隻如黃鼠狼般的眼睛,在走廊外射入的微弱光線下,閃爍著貪婪的賊光。
他直起脖子,一條腿壓向我。
「你好些了嗎?」他又哼哼著問道。
「孫正陽,我今天這麼難受,你就不能當一回人?」
他聽了,惱怒地放開了我,我背過身,蜷進牆角里。
過了很長時間,我已經聽到他的鼾聲了,這才稍微鬆了一口氣,但沒一會,他又本能地把手插進我懷裡,我只得把它甩開,結果他卻被我弄醒了。他收回手看了我一會,突然摟住我不放,並壓到我身上,我知道這會是絕對阻止不了他了。
我很委屈,因為作為病人,我覺得我沒有得到溫柔體貼的照料,所以我狠狠地踹了他,正踹到他的要害上,他低吼一聲,翻倒在一旁。
我不無得意地說:「你是不是人哪?我都這麼難受了,你還碰我?你還讓不讓人活了?」
他蜷起身,背朝著我縮著,哎喲哎喲地叫了好一會。不過從那以後,不再打我的主意,大概是認為在我那樣盛怒的狀況下也討不得什麼便宜,於是我也能睡上一個安穩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