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興奮地說:「呀,今天還有烙饃卷菜啊!我早就饞這個了,還以為你們這沒有呢!」說著豎起筷子,麻利地給點點和自己都捲了一個。
碧蓮笑著說:「這叫春餅,吃一口就叫『咬春』!」
「嗯?」我嘴裡塞得鼓鼓囊囊,也顧不上說話。幾個小丫頭正輕輕地把一個食盒裡的幾盤熟肉擺到桌面上,紅玉吩咐著讓她們多放幾盤在孫正陽面前。
孫正陽在桌子上搗搗筷子,夾了一口牛肉嚼起來,小丫頭們垂手立在一旁,紅玉則面帶微笑地等待孫正陽發表評價。
只見孫正陽又接連嘗了另幾盤熟肉,嚼的吧唧吧唧響,而後咂了幾口酒說:「跟哪買的『蘇盤』?」
紅玉見他沒有笑容,有點膽怯,便仗著膽子問:「您吃著咋樣?」
「還成吧!」
紅玉這才放心地說:「叫人去老祥記肉鋪買的,聽說他家的蘇盤做的一絕,就叫人去了。」
「嗯,味還行!」孫正陽邊說邊往嘴裡塞肉。
「剛才您洗澡的時候,咱老孫家鋪子的掌櫃也叫人送了些蘇盤來,我想著放到晚上吃,讓您先嘗嘗祥記的。」紅玉捧著酒壺,只要看到孫正陽喝空一杯,便輕輕給滿上。
「都差不多,吃一樣就行了,把咱自己家那份賞下去,讓大伙也嘗嘗咱家店裡的手藝。」
「唉!」紅玉點點頭。
我一口氣吃完兩塊卷餅,覺得心裡沒那麼心慌了,於是也變得從容多了。點點吃得滿嘴都是,我騰出手給他擦了擦。
「今天是什麼日子啊?怎麼又戴綵帶又吃好吃的?」我夾了兩片鹵得很爛的豬肚,放在我和點點共用的小盤子裡。
點點抬起頭,把吃了一半的卷餅遞給我,而後指著醬鴨說:「我要吃那個!」碧蓮怕我夠不著,替我夾了些,而我則把點點剩的那一小口卷餅吞了。
紅玉說:「今兒是立春日,要掛綵勝,咬春餅,吃蘇盤!」
「哦,我還沒聽過呢……嗯,烙饃挺好吃的!」
孫正陽看了我一眼,又轉向紅玉說:「這種小節慶,也就你們娘兒們會記得,要不是老娘送彩勝來,我早給忘了!」
紅玉說:「您是貴人多忘事!要說這『立春』日也不算小啦!」
「我是光記著今兒是『龍抬頭』呢!」
「往年也得二月初三呢,今年居然提前一天。」紅玉輕輕撥弄著筷子。
我捲了一塊餅子遞給紅玉問:「熟肉錦盒就叫蘇盤嗎?」
紅玉接過餅,笑著點點頭。
我說:「你嘗嘗,我特製的烙餅,夾了好幾塊肉在裡頭呢!」
「是春餅。」碧蓮笑著說。
「哦,是春餅!」我說。
孫正陽說:「別吃的太多了,等會還出去呢!」說著把杯子裡的酒喝了。
我翻了他一眼說:「要你管啊!」
紅玉正準備給他倒,他擺擺手說:「不喝了,盛飯吧!」
我問點點說:「你吃不吃米飯?」他搖搖頭,小嘴上油油的,嘴巴鼓鼓的。
我說:「媽再給你卷塊餅吃吧?」他撒嬌地哼了一聲。「不吃算了!」我用手絹抹了抹他的嘴角。
吃完飯,紅玉讓小丫頭把碗盤撤下,孫正陽則仰靠在榻上剔牙,他懶洋洋地揉著肚子,笑瞇瞇地看著我說:「一吃飽就犯困!」
我低著頭給點點擦手,碧蓮說:「我做了好幾根彩勝呢,等會給奶奶也綁上!」
我說:「我不戴,那都是你們小姑娘弄的,我這老鼻子卡嚓眼的,戴那幹啥?我可不戴!你也不用給我綁!我不戴!給小孩子玩玩就行了!」說著摸了摸點點腦袋後的小鈴鐺。
孫正陽笑著說:「我咋這困呢?」而後撐著起身瞄著我,說:「哎?要不先睡一覺再出去吧!」
紅玉和碧蓮不由得抿嘴笑起來,而後挽著手下了樓,我跟著她們起身,孫正陽卻朝我砸來一個靠墊,正砸到我腳邊,我氣憤地踢了回去。
他嚷著說:「你敢走試試!」
我也嚷著說:「你自己睡吧!傻**!」
他站起身朝我走來,改成一副嬉皮笑臉的腔調說:「我這不是想你嗎?我這都憋了這麼久了,今兒實在是憋不住了!」說著就賤不嘰嘰地攬我的腰。
我掙開他,喊著說:「別碰我!」說完拉著點點下了湯屋。
而他則扶著扶手衝我喊:「我可是特地為你洗了個澡啊!」
我在心裡呸了他一口。
出去逛廟會的計劃總算沒有泡湯,在我的堅持下,姓孫的只好妥協了。門外停了四乘轎子,孫正陽等我和秦家姐妹都上了轎子後便坐上首位的那乘,其他人則跟著步行,方嬤嬤也在其中。我本來是想讓她和我坐在一起的,但我發現那根本不可能,於是我決定下來走,讓她帶點點坐轎,但姓孫的又不准,還衝我嘰嘰歪歪了半天,我為了耳根清靜,只得放下簾子把他那張蠢臉和賤聲音都擋在外面。
我開始還擔心方嬤嬤會吃不消——她那麼胖,一定沒一會就會累了。但是我的擔心純粹是多餘的,因為首先她要比我想像的結實有力,而且那路程真的連短途都算不上。街上好熱鬧啊,我覺得從石獅子巷一出來,我的耳旁就始終是一片鼎沸,就好像所有人築在討價還價,所有人都在大笑大鬧。
轎子很快停下,轎夫軋下轎子,我便拉著點點走出來,我們是停在一條較為僻靜的小巷子裡,面前不到十步遠便是如潮水般湧動的人群,光是看著就令人怯步。
我不禁拉緊點點,叮囑說:「不要亂跑,抓緊媽媽的手!」
出發以前,我已經得知要去的地方,聽說是要到一座名為「法崇寺」的寺廟去上香。其實我無所謂去哪裡,只要能出門去走走轉轉就好。
不過孫正陽說:「這裡便是前朝的大相國寺,本朝成化年間賜匾『崇法』。」我眼前一亮,心想莫非就是屹立於二十一世紀的那座大相國寺?想想,真是興奮。
我們混入趕廟會的人群,那一刻,我不禁在想,在這樣擁擠的地方,別說是轎子,就是稍微胖一點的人,都會覺得太佔地方。每一個行人,都好像剛剛勉強有個一席之地,一旦踏出半步,便再也沒有容身之地了。
我謹慎地拉著點點,方嬤嬤則在另一邊保護著他,但沒走幾步,我就得把他抱起來,因為如果不這樣,他的小臉遲早會被別人擠到。
街道上擺滿了攤位,一整排一整排地接下去,使人群不斷遭到分流,但卻並沒有緩解交通的壓力。所有人都只能隨著人流慢慢移動,那些誤入其中的車馬和轎子,則像水面上的漂浮物,只能按著潮水的走勢浮動著。很少有人停下來買東西,就算路邊有什麼吸引住了眼球,但身陷在那潮水的漩渦中,根本不可能停留。不過,身處在這樣的環境裡,能夠感觸最多的便是興奮,擁擠的感覺已經變的次要了。
其實寺廟與我們下轎的地方並不遠,但我們走到那裡,卻花費了足夠長的時間。我抱著點點的胳膊都酸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他今天還就只讓我抱,別人還沒說替我抱一會,他就鬧人,我沒辦法,只能硬挺著。
寺廟門前有個較大的廣場,擁擠了半天的人們總算可以舒緩一下,我也慶幸能把點點放下來。
寺廟看起來很宏大,但和我見過的「大相國寺」不太一樣,我想現在看到的可能才是原貌,而以前看到的大概是重建後的面貌。而且我發現一個比較奇特的現象,就是那些商舖似乎都沒有在意這裡是佛門聖地,居然公然掛起「酒」、「肉」的招牌,而離寺門最近的兩家酒樓,雖然都代賣香客用的供品,卻又都搭起籠屜,賣著開封一絕的小籠包,也許是意在勸人:「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亦或是為追逐利益,便不蔑視罪惡。
說實在的,我倒真想吃上一籠小籠包!你不知道我一看到籠屜上徐徐上升的團團香氣,我有多饞。唉!好在我不是虔誠的信徒,否則我非深感慚愧不可。我轉回身,想看看秦家姐妹的位置,她們雖然離我不遠,但中間卻隔著孫正陽,我覺得挺晦氣的,本想找她倆借點錢買包子的,這下也不好開口了。
我問點點說:「想不想吃包子?」他點點頭。
方媽聽見了,口誦了幾聲:「阿彌陀佛!」
我只得拉著點點往旁邊站站,一邊等其他人跟上,一邊琢磨著怎麼樣既能問紅玉要點錢,又能避開孫正陽。
正想著,孫正陽已經走到跟前,扯著我的袖子說:「走吧,進裡頭上柱香!」
我是惦記著包子,便倔著拽回袖子,這時點點搖著我的手說:「娘親,我想吃包子!」我趕緊哄著他說:「等會等紅玉姨過來了,媽給你買!」
孫正陽朝我身後的包子攤看了看,問我說:「咋又想吃包子了?」
我說:「你管呢!」
他又問:「是你想吃呢吧!」
我不吭聲,他又扯扯我的袖子說:「出來再吃吧,這都該進淨堂了,滿嘴葷星哪成?」
我拽回胳膊,翻了他一眼說:「你出門前不是也吃了肉了嗎?」
「那不一樣,這都到跟前了,等出來再吃吧!」
我哼了一聲,拉著點點進了寺廟,寺廟裡人來人往,但每個人的表情都顯得莊嚴肅穆。我們直接進了大雄寶殿,巨大的佛像前擺著黃色的蒲團,香客們絡繹不絕地跪拜再離開,兩和尚們則不停地敲著木魚。仰視威嚴的佛像,我也變得肅然起敬,於是從紅玉手裡接過三柱香,並對著佛像默默禱告——我多希望能早日擺脫這個神經病,多希望我的點點能永遠幸福快樂。
我站起身,向香爐獻了香,紅玉和碧蓮在我後面重複著相同的動作。孫正陽給和尚拿了一張銀票,也許是數額巨大,所以立刻受到住持的邀請。
我站起身等秦家姐妹,他便走過來問:「大師請咱們到後院喫茶呢,你去不?」
我搖搖頭,心想有那時間出去逛逛唄,在這耗著幹嗎?他會意地笑了笑,轉身對大和尚說:「今天就算了,改日吧!」
和尚笑著說:「老納願尊施主之便。」孫正陽拱拱手,大和尚也還了禮。
紅玉說:「咱們去求支籤吧!」
我說:「你們去吧!」其實我對這種可信可不信的東西持中立態度。
碧蓮說:「那我替姐姐求一支好了!」
我笑了笑沒說行或是不行。
方嬤嬤和幾個女孩跪在蒲團上,很鄭重地磕了幾個頭,在她們身後還有幾個等著跪拜的一道而來的丫頭和僕人。香客們出出進進,有的著籃子,有的扶老攜幼,有的上香,有的上供品,大多數面帶虔誠,但也有另有目的的,我就看到幾個衣著光鮮的少年,雖然手捧高香,卻只留戀於少女美色之間。
孫正陽推著我出了大殿,問我說:「還到其他地方轉不了?這廟裡挺大的!」
我拉著點點繞過一個大銅香爐,一邊往廟門走一邊說:「上柱香就行了,廟有啥轉的?」
他跟上來說:「走,那到街上轉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