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陽夫人 正文 第七十四章
    孫正陽讓人問我,要不要搬到後面去住,他說女眷住在外宅不方便,而更主要是因為它臨街。

    我是嫌搬來搬去麻煩,便叫人回復他說:「方便不方便,我們不也住了這麼多天了?」

    他又叫人傳話說:「那不是因為頭前沒地方住,這才湊合的麼,自然現在有地方了,就搬到內宅去吧。」

    我對傳話的人說:「你告訴他,要搬他自己搬,我是不搬!」

    他果然搬了,不過沒有搬到後院,而是搬進了我住的小院。容華城給他的藥很見效,抹了一天就不疼了,第二天,他就能下床了。這不,剛能走路沒一兩天,就又開始撲騰了,你說他好了幹啥?怪煩人的!

    我瞪了他一眼說:「在你那屋老實呆著唄,又來攪和人幹啥?」

    他當時正張羅著讓人給他備水洗澡,對我的抱怨並沒放在心上,他臉上那股高興勁,就跟剛從牢裡放出來一樣。我懶得理他,拉著孩子到紅玉屋裡去了。其實紅玉和碧蓮正在我屋裡幫著伺候姓孫的,所以她們的屋子空著。我坐了一會,覺得無聊,就帶著孩子爬上湯屋的小樓,沒一會湯屋的底層開始冒煙,隨後姓孫的大搖大擺地走進去。

    他的興致很高,臉上也笑盈盈的,就像吃了笑豆似的。他洗完澡,咚咚咚地走上樓梯,我翻了他一眼,繼續望向窗外。

    紅玉站在樓梯口上問:「您是在上面吃,還是回屋吃?」

    他說:「等會再說,這會不餓!」

    他走近我,拉了把凳子坐下,抖著衣領扇著風。

    「洗個澡真舒坦啊!」他說。

    我沒理他,他站起身雙手撐著窗台往街上看著,笑著說:「多少天沒這痛快過了!快把我悶死啦!」看了一會,轉臉問我說:「吃過飯帶你出去逛逛吧,估計有大集!」

    我聽了,沮喪著說:「有啥可逛的,本來想看燈呢,結果也沒看著,耽誤事!」說著剜了他一眼。

    點點偎在我懷裡,始終膽怯地注視著他,他因為高興,居然想要捏捏點點的下巴,但是點點懼怕那支大手,所以出於本能地往後退縮,結果小腦袋殼正頂到我的下巴上,一下讓我咬住自己的舌頭。

    我吸著氣含糊不清地說:「哎喲,麻了麻了,快把媽疼死了!」然後摸摸他的後腦勺問:「你磕疼了沒啊?媽聽咚一聲響!」

    點點捂著腦袋,轉身看看我又看看孫正陽,一臉委屈,要不是因為孫正陽在,肯定就哭了。

    我忙幫他揉揉,安慰著說:「好啦好啦,沒事!媽都疼死了,媽媽都不哭,我們點點也不哭啊!」說是這麼說,其實我的嘴裡真得很疼,一邊說話一邊捲起舌頭,這樣才覺得好一些。

    孫正陽笑著伸出手說:「我看看!」

    我撥開他說:「滾!煩死啦!逗我們幹嗎?害我們磕著頭!」

    「呀,嘴角爛了!別動別動!」

    我信以為真地抬起下巴,等著他幫我看看,哪知他突然把嘴湊過來,不僅親了我一下,還用那支不安分的狗斤爪在我胸脯上猛搓了一下,我氣憤地推開他,並嫌惡地用袖子抹了一把嘴。

    「你噁心不噁心啊!」我氣地站起身,他瞇著眼睛看著我,但很快又假裝正派地說:「喲,今兒還有廟會呢。等會去轉轉不?我這兩天也是在家憋的發慌!」

    「不去!」我惱著說。

    「那多虧啊,好不容易來一趟,不能叫你白來啊!」

    「不去!」

    他笑了笑,自顧自地說:「一般來說,每逢初一、十五都會有集市……喲,今兒都二月二了吧!」他摳著指頭算起來。「都龍抬頭了,可來了不短了!」

    「信球!」我把凳子拉到另一個窗戶前,重新抱著點點坐下。我看著熱鬧的街景,覺得心裡挺失落的,不禁輕輕歎了口氣。

    「從今兒到初五還得有幾天熱鬧哩!喲,都『立春』了……老子他媽的都快病了半個月了!」

    這時,我看見那個叫六子的小僕人正穿過小院,朝湯屋走來,紅玉叫了他一聲,他便先過去打了個招呼,兩個人簡單地對答幾句,然後聽見紅玉說:「奶奶也在上頭,別往跟前湊得太近!」六子趕緊答應著。

    說話間,那小僕人上了樓,屋子裡傳出輕便的腳步聲。孫正陽聽出是他的小廝,便起身走到樓梯口。

    就因為孫老太太惦記兒子,非要每天都知道兒子的情況,所以有人就得跑腿受累,幾個小僕人頻繁往來於滎澤和開封之間,有時候上午走,有時候下午走,然後在那住上一夜,第二天再趕回來。這其中包括六子和有福,以及另兩個我叫不上名來的小僕人。

    孫正陽對他的這幫小狗腿子很是放心,不僅是因為他們都是自己的心腹,而且都是個頂個的機靈,根本用不著擔心他們會對老太太多說一句不該說的話,也用不著擔心他們在面對刁難問題時回答不上來……至少孫正陽是這樣認為的。不過我從不懷疑他們對他的忠誠,光看賴三就能想得到了。

    六子知道我在屋裡,便不敢往上來,就跪在樓梯上,仰視著孫正陽說:「小的等會要回府去,所以特意向您道一聲,看看大爺有什麼話要小的捎回去的?」

    「你看著說吧,別讓老太太掛念就行!」

    「哎!」

    類似這樣的對話已經持續了一段日子,而且每天都大同小異,無非是向老太太報個平安,別讓她擔心罷了,但是儘管跑腿的人心裡都有數,也還是會在出發前謹慎地請示一番。

    這一回,六子又問道:「要是老奶奶問小的您什麼時候回府,小的該怎麼回復?」這話平時是不用問的,因為他的病沒好,所以可以照直說,但現在他已經好了,六子拿不定主意,所以先問個明白。

    孫正陽卡著腰,轉身看看我說:「就說我還沒好呢,暫時回不去!」

    「哎!」六子很乾脆地答應著。

    「要是老太太非要讓你說出個大概時日來,就說大夫說還得個把禮拜,不過也別說得太嚴重了,以免他老人家擔心!」

    「唉,小的明白!」

    「成,你看情形說吧,一定要把話說到囉,既要讓她老人家放心,又要多拖些時日。」

    「小的明白!」

    「另外,給我帶兩身簿點的衣服來,這天也該熱了。」

    「唉!」

    孫正陽又看看我,問:「你有啥要的沒?正巧六子回去,讓他一塊帶來!」

    我搖搖頭說:「我什麼也不缺!」

    「那成吧,就給我帶兩身衣服得了!」孫正陽轉向他的僕人。

    小僕人唯唯諾諾地答應著,孫正陽擺擺手,叫他退下了。六子下了樓,我從窗戶裡看著他穿過小院,然後走到外宅出了大門。大門外停著一匹馬,六子跨上馬,一扽韁繩馬兒就小跑起來了。

    我也沒有特意要去看什麼,只是托著腮望向窗外——所以我先是看了一會六子離去的背影,而後又百無聊賴地注視著巷口,可是沒一會,就見一人一騎出現在巷口,我還以為六子忘記了什麼又折回來,便不由自主地小聲說:「怎麼又回來了?」

    孫正陽聽到我嘀咕,走過來趴到窗台上看了看,馬匹近了些,我看清了是有福,這才知道是昨天回去的人回來了。

    孫正陽用手一指,笑著說:「喲,瞧那包袱沉的,不知道老娘又叫捎啥過來了!」正說著,有福已經在門前下馬,然後進了院子。

    孫正陽朝有福喊著說:「上來上來,給我帶啥了?」

    有福抬頭一看,忙躬身做了一個揖,說:「老奶奶讓小的給您帶了點東西!」

    「快上來!快上來!」

    孫正陽興奮地招招手,而後對我說:「你猜老娘又讓給我帶啥來了?」

    「不知道!」我冷漠地瞥了他一眼。

    很快就聽到有福順著樓梯輕輕走上來,這回孫正陽沒往樓梯口堵,大概是從心裡覺得他比六子貼心,所以就坐在原地等著。有福走到一半,不敢再往上來,孫正陽衝他喊了一聲,叫他到跟前來,他這才上來,上來以後,也不敢抬頭,往地上一跪,咚咚地磕了幾個頭。

    孫正陽笑著問:「見你背那大個包袱,都帶了啥好東西來了?」

    有福忙從背上卸下包袱,小心翼翼地解開,一邊從裡邊往外掏,一邊一一呈給孫正陽看,先遞了一頂皮帽子說:「老奶奶怕您著了涼,叫小的給您捎來!」

    孫正陽接過來,笑著扔到桌子上,回頭對我說:「老娘也是的,天都熱了,又叫把皮帽子帶來了!」

    我掃了他一眼,本想繼續看我的風景,但因為有福不停地翻著東西,所以我轉回頭,看著他動作。他又拿了些生活用品,都一一呈給孫正陽看。最後,拿出一個小包裹,也就是巴掌大的手絹包著,我見裡面塞得鼓鼓的,但好像又不沉,就那麼虛虛拋拋的一個小包,覺得挺奇怪,正在心裡犯嘀咕。

    孫正陽正巧問:「這包裡裝的啥?」

    有福說:「老奶奶說今兒是『春日』了,猜著這邊也沒人記得起來,所以就叫小的從家裡帶來了!」

    我忍不住問:「是什麼啊?」

    孫正陽把小包扔給我說:「彩勝!」而後撣撣袍子站起來,一邊翻弄桌上的小東小西,一邊笑著說:「老娘也是的,盡帶些不起勁的東西!」說完笑了一會,又轉身對有福說:「老奶奶這兩天怎麼樣了,還有沒有讓你傳啥話啊?」

    有福說:「回爺的話,老奶奶的氣色可好了,昨兒個小的去向老奶奶請安的時候,老奶奶正吃春餅呢,就是今兒早上小的走的時候,老奶奶還吃了一籠包子和兩小碗粥呢!」

    「好啊,只要她老人家能吃能喝的,我也就放心了!」

    「哦,老奶奶說,讓您多注意身體,還說……」有福說著偷偷看看我,顯然有點膽怯。

    孫正陽擺擺手,不耐煩地說:「行了,知道了,甭往下說了!」

    有福趕緊把頭低下,孫正陽說了聲:「下去吧!」他答應一聲就走了。

    我坐在凳子上,翻開那個小包,點點偎在我膝邊,急著扒著看。其實裡面也沒什麼,不過是一些彩色布條和絲帶,有的單獨一根,有的幾股擰成一根,長短不一,樣式也不大一樣,有的綴了小香囊,有的綴了鈴鐺,有的則只是把繩結系成蝶狀。

    點點興奮地扯住幾根抓在手裡玩,我是覺得顏色怪鮮艷的,就從中挑了一根綴著小鈴鐺的粉色綢帶,把點點拉到身邊說:「媽給你扎上吧?」他沒有反對,我就當他同意了。

    我把綵帶繫好,說:「真好看,帶著玩吧!」點點好奇地用手摸摸,我在他的頭髮上輕輕按了按。

    「這到底是幹啥用的?」我發現孫正陽一直看著我笑,不禁問了一句。

    他走到另一扇窗邊,先朝樓下喊了一聲,而後對我說:「是讓系到樹枝上的!」說完又轉向樓下,讓人把飯端到樓上來,我站起身,把裝綵帶的小包扔到桌上,拉著點點準備下樓。

    點點聽到叮叮咚咚的響聲總想扯到面前來看看,我便又折到桌旁,給他抽了一根帶小鈴鐺的說:「拿這個吧,一樣的,別扯頭髮啦!」說著又把他頭髮上的小綵帶整了整,笑著說:「戴著挺好看的,你就戴著吧!反正咱們是小孩子,小孩子戴啥都好看!」

    孫正陽說:「我都叫人把飯端上來了,你又下去幹啥?」

    我說:「我不想在這吃!」

    「那成,我叫他們不用端了!」

    「我是不想跟你一塊吃!這回聽明白了?遲鈍!」

    「哦,這意思啊!」孫正陽卡著腰歪著腦袋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我嚷著說:「總算開竅啦?恭喜啊!」

    他冷笑一聲,說:「那我還非叫你一塊吃了今兒!」

    我走到他身邊,瞥了一眼說:「瞧你那副德性!」

    這時,紅玉和碧蓮引著丫頭們端著飯菜上來,我只得讓開道路讓大家通行。我這才注意到碧蓮和幾個小女孩的頭髮上都綁著彩線——其實前幾天我就見她們坐在一起搓彩線來著,我當時還以為她們是在整理線頭呢,今天倒覺得和「彩勝」有點關係了。

    我笑著說:「喲,咋都打扮得這好看呢?過節呢?」

    碧蓮說:「過『春日』麼!」

    紅玉招呼大伙把碗盤擺到桌子上,碧蓮則繞到點點身後,看了看他頭髮上的綵帶,逗著他說:「喲,乖乖,把我們的小腦袋當樹枝了吧?」

    我推開她,一邊整理那個蝴蝶結,一邊說:「啥呀,別亂說,多好看哪,比你們那好看多了!」

    點點還不知道咋回事呢,瞅瞅這個,瞅瞅那個,我笑著捏著他的小臉說:「看你姨,又說我們壞話!」他便張開小巴掌拍在碧蓮身上,然後俏皮地笑起來。

    我一拉他的小手說:「走啦,咱下樓去!」

    紅玉沒聽明白,忙走過來說:「飯都擺好了,您上哪去啊?」

    孫正陽嚷著說:「她嫌我不招她待見哩,不樂意跟我一塊吃!」

    紅玉嗤一聲笑了,一手拉住我,一手挽著我的胳膊說:「成,您要是不願在這吃,那也沒什麼,頂多我再叫廚房備一桌,給您送屋去不就得了,也費不了什麼事!」

    我說:「那倒不用……我們隨便吃點就行了,我也不是很餓!」

    「那怎麼成?怎麼的也得八菜一湯!快快,叫人再照著這樣的再備一桌給你們奶奶送屋去!」孫正陽說。

    我瞪了他一眼,說:「不用!」

    紅玉忙說:「好啦,您要是心疼下人,那就先在這將就吃吧!」

    我說:「那也行,不過你們倆得坐我身邊!我可不跟某人坐一塊!」

    紅玉笑著看了看孫正陽說:「喲,這我可作不了主了,人家還不定嫌我們礙事不礙事呢!」

    「誰嫌礙事誰可以走開嘛!又沒人願意和他一塊!」我說。

    孫正陽笑著坐在正座上,說:「有人還就是人前瘋,越是當著人多吧,還越是浪!」

    我是早對他這副無賴相習以為常了,所以很坦然地拉著點點坐下,說了句:「傻X!」

    他哼了一聲,然後指著兩個空位置對紅玉和碧蓮說:「就擱這吃吧!」

    紅玉和碧蓮笑著坐下,紅玉說:「是是是,您不開口,我們也不敢坐啊!」

    孫正陽抿著嘴,我不服氣地說:「你們倆就在這幫他的腔吧!哪回跟我一塊吃飯還用問他的?怎麼這回這要看他臉色?」

    紅玉說:「哪回跟您一塊吃飯,也是先問過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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