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陽夫人 正文 第六十七章
    我對著鏡子左照右照,覺得自己胖了好多,方嬤嬤對我說,等吃完飯點點洗澡,我答應著,並問她我是不是比以前胖了,她用吉祥話搪塞我,我心裡很矛盾,因為無論對於真話還是謊話都難以割捨。

    有個女孩在門口說:「大爺請奶奶去呢。」

    紅玉迎上去說:「就來!」

    碧蓮對方嬤嬤說:「剛才我見伺侯爺的一個小廝去請大夫去了。那兩個客人也真是的,太不操心了!爺出去的時候還好好的,一回來連道都走不成了!」方嬤嬤點頭應著,點點偎在她懷裡,一邊聽大人講話,一邊看著我。

    我堵著氣瞪了紅玉一眼,說:「要去你去啊!我可不去!」

    她笑著走過來,拿了一塊軟布幫我搌干頭髮,樂呵呵地說:「人家倒是叫我去啊?」

    「那也沒叫我!我沒聽到,別跟我說話!我不知!我沒聽到!」點點衝我笑起來,我抓過他問:「乖,你笑啥?」

    「好好好,沒聽到就沒聽到!」紅玉像哄小孩似地答應著。

    我慢條斯理地抹臉、畫眉毛、擦胭脂——平時我是不化妝的,但今天純粹是為了拖延時間。紅玉只管抿著嘴笑,以為我是為見姓孫的才好好打扮的。我不理她,只管慢慢地做每一個動作。

    沒一會,剛才那小丫頭又來了,但不也直接催我,便悄悄拉著我身邊的一個女孩問:「奶奶收拾好了沒,爺等的不耐煩了!」

    我聽見了,火氣沖沖地走出來,瞪了她一眼說:「催什麼催啊!煩不煩啊!」她嚇的不敢吭聲,縮著脖子直往後退。

    我拎著裙子,闖進孫正陽的臥室,一看見他就吼著問:「找我幹嗎?」

    他仍趴在床上,胳膊下墊著枕頭,賴三則站在一旁伺侯著,我又問他一遍,他就讓賴三攙著他側了個身,他也沒什麼緊要的,不過是些嘰嘰歪歪的廢話,什麼他本想留那兩位朋友吃飯,而那倆人卻抓賊心切,連飯也顧不上吃就走了,又說他老娘聽說他病了,剛才來看過他了。

    我耐著性子聽他把屁放完,然後不疼不癢地說了句:「關我屁事?」

    他聽了,很不忿地皺了一下眉說:「嘿,你這蹄子,怎麼就不會說句人話?」

    「我說人話你也得聽得懂啊!」我毫不示弱地回了他一句。

    賴三聽了,想笑又不敢笑,趕緊借口說:「小的去瞧瞧大夫來了沒有!」

    孫正陽也沒答他,擺擺手就讓他走了。我拉了把凳子坐在圓桌前,假意托著腮,並讓他看出我的不耐煩,可是沒想到他突然笑起來,我倒被他笑毛了。

    我拍著桌子質問他說:「笑屁啊!」

    他說:「你不知道你剛才那樣有多二!」

    「你才二呢!」

    「哎喲哎喲,真不能笑,一笑就疼!哎喲哎喲!」他猛吸了口氣,臉上雖然還想笑,但卻又要克制住不笑,所以看起來好像是牙痛。

    「啥時讓我出去玩啊?」我走過去,使勁戳了他的頭,然後抱怨著說:「燈也沒看上,你賠給我!」

    他聽了,很生氣,先是唾了一口,而後瞪著我說:「媽**的,你男人都病成這樣了,不說關心體恤幾句,還敢提玩的事?」

    「那你怪誰?活該!」

    「我可告你啊,我之所以弄成這樣,可全是你害的!」

    「關我什麼事?」我不忿地嚷起來。

    「怎麼不關你的事,頭前要不是你奪我的被子,我能著涼嗎?要不是著涼,能弄成這樣嗎?你個小沒良心的,吃完了抹嘴就不認了是怎麼的?」

    「呸呸呸呸!是你平時作惡太多,遭天譴了吧!遭報應了吧!活該!活該!活該!我還告訴你呢,姑奶奶今天還就是要出去呢!怎麼的吧!」我甩臉出了屋,他在背後喊著罵:「你敢,把你腿打瘸了我!」

    我走到門口,看到賴三正支著耳朵聽著偷樂,我喝了他一聲,把他嚇了一跳,這就準備跪下來求饒,被我攔住了。

    我把他叫到一邊,掩著嘴問:「哎?賴三,我問你,那王八蛋害了啥病?是不是長膿瘡了?」

    他呲牙一笑,說:「喲,爺還沒告訴您呢?那小的可不知道了!」

    「你!」我氣得真咬牙,心想這小王八蛋,跟姓孫的一個德性。我揪住他的領子,罵著說:「你別給我耍花樣!你聽到沒!」

    他不緊不慢地跪下來,小聲說:「小的不敢,就是給小的八個膽子小的也不敢啊!」

    「那你剛才偷笑啥呢?是不是覺得我罵他罵的特對?」

    「小的……」他偷眼看看我,說:「小的是覺得……」

    「說啊,有啥不敢說的?」

    孫正陽在屋裡喊著「三兒!」然後扯著嗓子問:「你在那嘀咕啥呢?跟誰說呢?」

    「哎,來囉!」賴三想趁機脫身,卻被我一把揪住。

    我威脅著說:「是不是想讓我把喝酒的事說出來?」

    他一聽,又跪下說:「那您現在就剝了小子的皮就算了!」

    「我才不管呢,看他怎麼治你!」

    「可別,要是您打,小子還能扛得住,要是爺打,小子肯定扛不住!」

    我覺得他就像一個撒潑耍賴的小孩,所以忍不住笑起來。

    「行了行了!」我把他拉起來,使勁戳了他的腦門,然後又跨進屋,他怕我去告狀,連連在屋外做了好幾個揖。

    孫正陽又叫了一聲「三兒」,賴三不敢答應,他就在裡頭罵起來。

    我繞過屏風,見他面朝裡地趴著,嘴裡嘟囔著詛咒著賴三,聽到有人進來,就悶著頭罵了一聲。

    「過來給老子揉揉,背都他媽的挺酸了!

    我覺得特可笑,他剛想罵,轉頭看見是我,便咬著腮幫子不吭聲了。我故意盯著他,讓他覺得不自在,他悶了一會,終於忍不住說:「你拄這幹啥?三兒呢?」說著又吼了一聲,但賴三還是沒敢露面。

    我倒了一杯茶,故意端到他面前,輕輕吹著抿著杯子邊。

    我說:「哎呀,好半天不喝水還真是覺得渴。」

    他的臉都快氣青了。

    「你就浪吧你!」

    我蹲到床邊,平視著他問:「啥時讓我出去?」

    他咬著牙說:「等老子好囉!」

    我想了想,吹著水說:「那我寧願一輩子也不出去了!」

    「你是不是成心找揍?啊?」他突然伸出胳膊,嚇得我差點把茶杯弄灑了。不過,幸虧我反應快,我覺得自己已經夠本了,於是得意洋洋地站起身,這就要走,結果他猛吼一聲說:「媽**的,站著!」我渾身一震。

    他強撐著坐起來,我趕緊退了幾步。

    「幹嗎?」我盯著他,生怕他靠近。

    「給我過來!」

    我沒動地方,他瞪著我,我便假裝無視他的存在。我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看他的眼睛,而且為表示對他的不屑,我還哼起了歌。他指著我,眼神中充滿恐嚇式的威脅,我吐吐舌頭,假裝沒看見,而後跨一步,走到他的床尾,掀開被子的一角問:「聽說你長了個大癤子,長到哪啦?」

    我沒想到他還能探身,我還以為他疼的連動一下都費勁呢,他就那麼一下把我抓住,我當時就慌了,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他翻身把我按住,用手卡住我的後脖子,在我看來,他的力氣絲毫未減。

    「不玩了不玩了!君子動手不動口!哦,是君子動口不動手!」我嚷著說。

    「媽的,老子不發威當我是病貓啊!」

    我雙手擋著臉,一句話也不說,我想此時此刻再沒有比沉默更好的緩和氣氛的辦法了。

    「還敢不敢給老子面前叫囂了?」他拽住我的手腕,想把我的手腕掰到身後,我可不會傻到把手給他。他使勁按了我的頭,恨不得把我按進褥子裡,然後指著我說了幾句狠話,就把手鬆開了。

    我一脫身,便跳出幾步遠,看著他說:「哼,我可不怕你!」

    他氣的連筋都鼓起來了,暴躁地吼了一聲:「滾!」

    我得意洋洋地走開了。

    後來大夫來了,瞧了孫正陽的病。我聽紅玉說,他是因為傷寒引發了瘡腫,我也不大懂中醫的那套說法,照我的理解就是上火引起的發炎,一句話就是水喝少了。

    他雖然及時服藥,但見效不大,到第二天,他疼得更厲害了,本來頭天還能站站坐坐,到第二天早上連動也動不了,還沒抬腿就像殺豬似的嗥嗥直叫。可是孫老太太已經想回家了,畢竟玩也玩過了,燈也看了,新鮮勁也過去了,是該回去了,況且還有一個懷著孕的媳婦,在外面的確不方便。我仍舊例行公事似的吃飯睡覺逗孩子玩,更多的時間是和大家無聊閒扯,飛短流長。

    我對那飛賊入室偷盜的高明手段很感興趣,碧蓮則側重於假設在搬運途中遭遇的種種困難,紅玉卻怕那些主顧鬧事害得孫正陽吃官司,方嬤嬤則只關心那些黃白物的價值。我們雖然持不同觀點,但又不互相矛盾,並且每次總能在恰當的時候跑題,所以我們從早說到晚,也不覺得乏味,反而成為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事。

    孫老太太認為再沒有哪個丫頭比秦家姐妹中年紀較大的那個更細緻,於是就讓紅玉搬進正廳,以便時刻照料她的寶貝兒子——她急著回家,又不放心她兒子,所以才在臨走前做了一番細心安排佈置。她把要帶走的幾個貼身使女除外的所有丫頭婆子都集中起來,把她們分作兩班,細述了每一個的職責和任務,還命令一個小僕人等她回去後必須每日往返府縣一次,向她報告兒子的病情。另外,還有一些雜事,也都落實到個人,並交待說碧蓮可以在她姐姐吃飯上廁所的時候頂替一會,但絕對不可以讓我這個掃把星進屋。所有人都覺得責任重大,只有我覺得討了個大便宜,一是不用那樣作辛苦的陪護員,二是不用看那幫討厭的傢伙們的臉色。

    又過了一天,也就是孫正陽打獵回來的第三天,天氣晴朗,外頭不冷不熱,老太太決定喝完茶後起程。那天我正在屋裡睡懶覺,聽到外面一陣亂哄哄的,還以為是作夢呢,等醒來才知道,原來是那厲害的小老太太帶著兒媳打道回府了。

    我一直瞇到中午快吃飯,而後就站在走廊上,享受大好陽光。碧蓮剛好替她姐姐解手回來,打聽得一些消息,便跑到我跟前賣弄,我只顧洗臉漱口,她就跟著我叨叨叨地說個不停。

    「那背劍的姓柳,書生打扮的姓呂。我聽爺說,那位柳爺小他一年,而呂爺則小他三歲。爺說,那二位爺可是救過他的命。我道是咋親的跟一個人似的,原來還有這隱情。爺的性子吧,有時候也挺耿的,合不來的人,還真就連理也不理呢!」

    「點點起了沒?」我一邊往屋外看看,一邊問:「點點去哪啦?」

    「方媽帶他到街口糖餅去了。」

    「怎麼?已經解禁了?」我笑了笑問。

    「嗐!老奶奶不在,大傢伙可不就鬆口氣麼?正巧阿姊叫我去替她,方媽非叫我跟爺說說。這不,爺說不打緊,只要別在他跟前晃蕩惹他煩就成。」

    「去了多久了?」我有點不放心,就又朝屋外看看。

    「不多會兒吧!也就是剛走沒多大功夫。」

    「走的不遠吧?」

    「不遠,就在街口呢。那不是有個打餅子的小攤麼,正巧孩子也在屋憋得慌,方媽就領他去了。」

    「那也該回來了!」

    「嗐,不定又看見啥新鮮的了,捨不得走呢!」

    正說著,有人進屋來說:「爺請奶奶去呢!」

    我抬眼看看,因為正擔心點點,便很急躁地喊道:「煩不煩啊!沒見這正忙著嗎?不去不去!沒功夫搭乎他!」

    小丫頭掖著脖子,戰戰兢兢地退了出去了。碧蓮忙勸著說:「沒事,這就在眼跟前呢,而且不是他一人,方媽還跟著呢,方媽可操心了,您就放一百個心吧!」

    我還剛要說什麼,就見賴三走到門口,也不往裡進,規規矩矩地跪下,然後「啪啪」給了自己十幾個嘴巴子,打了腮幫子都紅了,還一邊打一邊咕噥著說:「小的沒用,小的該打!」

    碧蓮不禁看看我,問:「這是唱的哪出啊?」

    我也正納悶呢,就喊了一聲說:「嗯嗯嗯!幹啥呢?沒事跑這抽什麼嘴巴子?」

    賴三見我問,這才住了手,衝我呲牙一笑說:「謝奶奶體恤!」

    「少說那沒用的,你幹啥呢?」我問。

    「小的在替爺掌嘴呢!」賴三說。

    「啥?我聽得一愣一愣的,就揪著眉看了看碧蓮,可是碧蓮也還糊塗著呢,於是又看看我。

    「你啥意見啊?」我忍不住問他。

    「哦,是這麼的。」賴三嚥了口唾沫,裝得可憐巴巴地說:「爺說要是小的請不去奶奶,只怪小的辦事不利,就啥也甭說了,先給自己二十個大嘴巴子再說。小的心想,小的算哪根蔥啊,先前那位姐姐都請不動,小的哪能請動,乾脆也不問了,先給自己二十個嘴巴,再回爺得了。」

    「哎呀,我說你啊,鬼點子可真多啊!」我笑著起身,走到他身旁時忍不住搖搖頭,「你這聰明要是能用到正地方該多好!」

    他堆笑著爬起來,在我身後連連作揖,說:「謝奶奶體恤奴才!謝奶奶體恤奴才!」說著就把我往院外讓,我也不客氣,大搖大擺地走出來,他就點頭哈腰地跟著。

    「哎,你們老太太不是不叫我進屋麼?啊?」我故意問他。

    他笑著說:「嗐!爺若應得,誰說的也算數,爺若不應得,誰說的也不算數!」

    「他不怕有人去告狀?老太太不是讓人每天跟她匯報一次嗎?」我冷嘲熱諷地說。

    「俗話說拿誰錢財,替誰消災!家裡哪個不是仰仗爺過活的,誰會不向著爺?再說了,該說啥,不該說啥,誰心裡沒個數啊,只要有點腦子,也不會嚼那舌頭啊!」

    「你倒是他的心腹,哦?」我冷笑一聲說。

    「奶奶過獎,小的不過一條狗罷了!」他嬉皮笑臉地回答著。

    我聽了又氣又惱,甩下他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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